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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衡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宿,梦中尽是各种血腥杀戮,回想起自己入职锦衣卫后发生的种种,的确是尔虞我诈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不管外人以为他这个长宁侯世子是多么风光,却不知道这些风光的背后是他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比起京中其他的勋贵子弟,他的确有傲人的资本。
可这一次他却怕了,他的勇敢无畏拼死相搏只为揭露那一个个贪赃枉法之徒,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将他最爱的人置于险地。
当萧晗不顾一切地与他跳船而逃,当他们走投无路只有往漩涡里跳时,那样的九死一生,终于让他后悔了!
他不怕死,他只是怕失去萧晗,只是怕再也不能拥她入怀!
梦里那些黑衣人对他们穷追不舍,即使跳入了漩涡中也紧随而来,那些刀尖声响在耳侧,血腥味在鼻端漫延,再低头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而不远处就是静静倒在地上的萧晗。
那双美丽的桃花眼轻轻瞌合,就像从来没有睁开过一般,她的睡颜恬静美好,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再往下看,她的胸口已经绽开了一大片血色的花朵,血迹还在漫延,一直流到了他的脚下。
惊恐与绝望在一瞬间席卷而来,叶衡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脚冰凉。
终于一个激零,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胸口有些重重的感觉,叶衡有些不适地拧眉,目光往下一扫,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鸦青色的乌发,略显得有些凌乱,可靠在他身上睡着的人呼吸均匀,吐气绵长,他不由庆幸地呼出一口气来,又伸手轻轻环住了她柔软的娇躯。
原来一切都是梦,萧晗还活着,他们都活着!
清醒过后便是一阵阵痛楚袭来,不禁是身上的伤痛难耐,左下腿那边时不时传来的痛楚才更是让人挠心挠肺,他稍稍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痛。
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左腿怕是折了。
叶衡心里知道,不由抿紧了唇角,面色阴沉中带着难言的怒火。
若是等着他回京后一定要彻查这件案子,涉事之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谁不想让他安然回京他自然心里有数,早晚要将这些个腌臜东西给拉下马来!
也许是叶衡的动静唤醒了萧晗,她揉了揉眼睛撑坐了起来,还未清醒之时便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待感觉到额上的温度并不烫手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昨儿个夜里她已经记不得为叶衡擦了多少遍的身子,只是这烧来得反复若是退不下去只怕就有危险,她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疲惫与害怕重复地做着这一件事情,好在她的付出有了回报,叶衡不再发烧了。
唇角刚刚翘起,那搁在叶衡额头上的小手便被另一只大手覆住,顺势拉了下来抵在唇边轻轻摩挲起来,萧晗不由瞪大了眼,待看清那一抹望向她时含笑的眸子,她的泪水便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怎么哭了?”
叶衡心疼地伸手抚过萧晗落泪的脸庞,才过了多久她的下颌都变尖了些,整个人就像楚楚可怜的小猫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
“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我好怕……”
萧晗哭得断断续续,最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从昨夜开始的担心惧怕,找不到叶衡时的彷徨无助,在救到他后又是那般昏迷不醒的状态,任她是铁打的性子都止不住想要绝望崩溃,可这一切都被她咬牙挺了过来,眼下叶衡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只觉得压在她肩上的重担一下就被卸了一半,整个人哭了又笑,当真是停不下来。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害怕了,不哭不哭!”
叶衡赶忙撑坐起来,也不顾身上的疼痛将萧晗抱在怀中轻轻哄着。
他认识的萧晗再坚强再勇敢也不过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小姑娘,经历生死绝望,如今她将情绪发泄出来很正常,他便也由得她,只等着她不再抽泣了再与她说话。
“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叶衡抹掉了萧晗脸上未干的泪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却发现自己的唇干裂得厉害,刮得小姑娘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脸蛋更是一下便红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萧晗摇了摇头,娇嗔地看了叶衡一眼,这才轻声道:“醒来时便发现咱们被冲到了一处浅滩,这里估计是座荒岛,我昨儿个到眼下都没发现有别人。”
“荒岛?”
叶衡微微眯了眯眼,是荒岛也好,没有人烟也好,他最怕的是那些黑衣人再找了过来,若是沈腾还活着想来也会想尽办法来寻他的,就是不知道哪一方的人会先找到,这让他有些担心。
又低下头看了看萧晗,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容色娇丽,尽管经过了惊心动魄的生死逃亡,可只要给她能够生存下来的条件,她立马又鲜活得好像清晨绽放的花朵一般,饱含芬芳。
叶衡牵了牵唇角,“眼下我也动不了,等先休养几天再说,可好?”说罢试着动了动左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不禁咬紧了牙,额头上煞时便盈满了冷汗。
“快别动,你的腿折了最好不要动它!”
萧晗赶忙按住了叶衡,“我只是拿木棍给你暂时固定住,但若是久了也不好,”说罢一脸愁容,“还是得找个大夫将腿给接起来才行。”
“活下来都是好的,我再不求其他了。”
叶衡认真地看了萧晗片刻,才道:“若是我真瘸了,你嫌弃吗?”
“你说什么呢?!”
萧晗瞪了叶衡一眼,待瞧见他眼底浮出的笑意才知道他是在说笑,便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再说了,当我决定与你一同跳进漩涡的时候就没打算能活着出来,眼下咱们都活着已是幸事。”说罢抬起头来看向叶衡的眼睛,眸中有着温柔细碎的光芒,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唇角便溢出一抹笑来,只握紧了叶衡的手道:“不论贫贱富贵,疾病健康,这一辈子我都与你不离不弃!”
“傻丫头!”
叶衡心里满满的感动,不由将萧晗紧紧地搂在怀中。
从前的他的确是天之骄子,也有让人羡慕的资本,可他不知道若是有一天他真的瘸了,这巨大的落差会不会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
好在还有一个萧晗对他不离不弃,为了她,他也要努力地让自己好起来,不给她丢人!
“你先歇息,我再去打些水来,再采些果子。”
俩人抱在一起温存了一阵,萧晗便要起身,叶衡不由拉住了她的手,“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昨儿个我拉着你走了大半天呢,地形也熟悉了,不会有危险的。”
萧晗小声地宽慰着叶衡,她本就不笨,有危险的时候也会知道要避开,眼下就他们俩人,叶衡又不能行走,还是只有靠她,若是连她都动不了了,要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无异于白日做梦。
“你拿着它!”
叶衡从右腿的绑腿上取下了一把小巧的匕首递给萧晗,“原本是留着防身的,可一直没怎么用过,你拿着刚好。”说罢又抽出匕首给萧晗演示了一遍,乌黑的剑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铸造,削铁如泥。
萧晗有些惊叹地接过这把小巧的匕首,还被叶衡叮嘱千万小心,这才抱着昨天的陶罐出了山洞。
等着萧晗离开后,叶衡才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油纸包已经被打了开来,几个药瓶放在一旁,还有火石以及那本他贴身收着的帐册。
他拿起帐册来随手翻了翻,却还是没有看出其中有什么不同,或许还要精通帐目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这样一想,叶衡又小心翼翼地将帐册包了起来放在怀中。
摸了摸自己肩头和背上的两处肩伤,这一动更是拉扯着的疼,萧晗只给他上了药,可箭头依旧没有取出来。
这样不行!
叶衡默了默,若是他们一直回不去那就要任这箭头长在肉里么?
早也是痛,晚也是痛,不若提前给挖出来。
不过后背和肩头他自己又有些够不着,还得让萧晗来帮忙。
只是想到让那么小一个姑娘来做这些血腥的事情,恐怕萧晗会有些不敢下手,但这也是没法的事,等着这丫头回来后再与她商量吧。
叶衡想了想后又重新躺了下来歇息,却也顾着身后的伤尽量侧卧,他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先将精力给恢复过来,若是真遇到了危险或许还能搏上一搏。
而萧晗在出了山洞后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先到了昨儿个摘果子的地方摘了些果子又捡了些枯柴,正要往回走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
叶衡有伤在身,若是只吃些果子恐怕不行,不如到河滩边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捉住两条鱼给他熬个鱼汤什么的也好。
这样一想,萧晗便将摘来的果子与枯柴放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用杂草给遮好之后又做了记号,这才往河滩边去。
不过河里的鱼可不是那么好捉的,再往前走河水又深了,萧晗不由有些泄气。
也是她运气好,在河滩边上走了一段路终于发现了有条被困在浅滩上的鱼,这鱼怕是被河浪给冲上来的,刚好掉进了几块礁石围住的水洼,想游也游不了。
萧晗大喜,赶忙上前将鱼给捉住,又捧到了岸边去捡了草绳串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提着鱼回到了山洞。
叶衡此时的体力已是恢复了一些,山洞里的干草和石炉还被他收拾打理了一番,看起来比昨日要整洁不少,见了萧晗回来眉头便扬起一抹笑来。
“今儿个正巧捉到一条大活鱼,待会烧了水给你熬鱼汤。”
萧晗举起手中的大鱼,这鱼身足有她两个手掌宽,一会儿鱼头来熬汤,鱼身拿来烤着吃,她早已经打算好了。
“你还捉到鱼了,了不起!”
叶衡对萧晗夸赞地竖起了大拇指,瞧见她形容虽然糟蹋了点,但一双眼睛却是异常明亮,一看到她仿佛就能看到生机和希望,他的心也不觉定了许多。
“先吃个果子吧,我把水烧着。”
萧晗擦净了两个果子,递了一个给叶衡,他笑着接过咬了一口,“有些涩味,不过还好,我昨天也吃的是这个?”他就觉得怎么一醒来嘴里就是这种味道,一定是在他昏迷的时候萧晗喂给他吃过。
萧晗闻言尴尬地吐了吐舌,“昨天找不到吃的,我看这个果子小动物也能吃,所以我就摘了几个。”又见叶衡挑眉望来,显然关注点不在这个,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一直昏迷着,我便把果子给压碎了喂你,总不能让你饿着不是?”
“还是我媳妇心疼我!”
叶衡感慨了一声,只怕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吃这种酸涩的果子度日,而且行动不便只能让别人照顾着他,这让他有一种挫败的无力感。
“别感慨了,吃了果子帮我把鱼料理出来吧!”
萧晗指了指那条躺在地上已经快要不能动弹的鱼,“死久了就没那么鲜了,你要动作快些!”竟还指使起他来了。
叶衡哭笑不得,假装抗议道:“我受伤了,不是应该歇着?”
“你是腿伤了,手又没伤!”
萧晗白了他一眼,又伸出自己的双手给他瞧,“这些天爬树摘果子,捡枯枝,你看看我的手都不成样子了。”
叶衡拉过萧晗的手细看,原本白嫩的小手已经多了好几道小口子,摸起来也比从前糙了些,他不由一阵心疼,“若不是我腿伤着,这些事情哪用得着你来做,以后杀鱼都我来,你在一边歇着去!”
萧晗这才满意一笑。
其实她的本意只是不想让叶衡消沉下去,毕竟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他心底的落差肯定很大,如今还不知道他们流落在哪个荒岛上,未来也是希望渺茫,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活着他们就要相互扶持地走下去,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今儿个他们俩人可算是美美地吃了一顿鱼肉又喝了鱼汤,虽然这味道和家里的没办法比,但对吃了两天酸涩小果子的他们来说无疑已经是一道美食了。
萧晗的脸色还因此红润了几分,又让叶衡坐在一边才将吃剩下的鱼骨头拿出山洞远远地扔开。
“熹微,将这瓶药粉洒在山洞周围,那些蛇虫舅蚁便不敢进洞了。”
叶衡挑了一瓶灰色的瓶子递给萧晗,这些都是他随身携带的,萧晗只清楚其中一两样的用途,多了就不知道了。
“洒了药粉后再捡些结实的木桩回来。”
见着萧晗要踏山洞,叶衡又加了一句,他是想着将木桩给削尖插在洞口外面,防了蛇虫鼠蚁还有那些猛兽也要防着,全部尖刺倒插向外,若是真有什么猛兽想要袭击他们也能抵挡一阵。
也是昨儿个他们运气好没有遇到,但他清醒之后是一定要做这些事的,还不知道在这里会呆上多久,自然要尽可能地活下去。
萧晗虽然不明白叶衡要做什么,在洞口洒了药粉后又去矮林里捡了些木桩回来,待瞧着叶衡将木桩都削成一头尖尖的样子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禁有些佩服道:“我倒没你想得那么细。”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该我做的,却还要你去捡木桩,这已经让我过意不去了,你还说?!”
叶衡看了萧晗一眼,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撑着站了起来,“走吧,我告诉你这些木桩要插在哪里。”
“你别起来,我自己去弄就是。”
萧晗急喊了一声却也来不及阻止叶衡的动作,赶忙上前扶住了他,就那样动一下他可不是又疼得龇牙咧嘴的,再说他又不能走路,难道要拖着左腿行走不成?
“不碍事的,我总不能一直躺着。”
叶衡抿了抿嘴角,更重的伤他都受过,眼下除了忍耐别无他法,便借着萧晗的搀扶一瘸一拐地往洞口而去。
“这坡太斜了,我也不好下,待会我就在这里看着,告诉你插在哪里就是。”
叶衡这样说萧晗也没办法,只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两个人同心协力倒是赶在日落之前将山洞外全布置好了,这样一来他们所处的地方便更安全了一分。
但这也只是针对野外的动物来说,若是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绕着那些木桩萧晗也能出得了山洞,不过要稍稍小心些就是。
烛火的光亮跳跃在萧晗的眼中,就像无数的星子坠落其间,虽然是蓬头垢面,但叶衡却觉得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美,那是一种心灵的契合与归属,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她。
“看什么呢?!”
萧晗正在石炉边剥着今日找到的一蓬坚果,见叶衡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小声道:“不准你看!”
眼下的形容她连照镜子都省了,估计要多脏有多脏,今儿个虽然她趁着去河滩边上将就着洗了洗,可一身衣服不换,头发也没梳,怕是跟讨饭婆也差不多,偏偏叶衡还看得移不开眼。
“小丫头!”
叶衡摇头失笑,刚想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时却觉得肩膀抽疼了一下,想到还嵌在肉里的两截箭头,他一下又坐直了,表情凝重地对萧晗道:“熹微,我要你做件事!”
“你说就是!”
萧晗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她的野外生存能力正在一天天被训练出来,但也是因为有了叶衡的点拨,她觉得今天做什么都很顺,就连找到这一蓬坚果都是得了他的指点,有人依靠着守望着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至少她不是孤军奋战。
这样想着,萧晗的唇角不由咧开了一丝笑容。
“帮我把箭头给取出来!”
叶衡话音刚落,萧晗手中的坚果就掉在了地上,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强自吞下了一口唾沫才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叶衡眉目微敛,倾身向前握住了萧晗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把伤口做十字形切开,拔出箭头!”
“拔……拔出箭头?”
萧晗只觉得牙齿都在打颤,即使还没有亲自动手她也能想像那鲜血飞溅的画面,直觉里摇了摇头,“不,我不敢。”更像小声的呜咽。
“若是让箭头留在身体里,伤口便一直不能愈合,而越久拔出箭头,我受的痛苦越多。”
叶衡的嗓音好像魔咒一般在萧晗的耳边徘徊,偏他说出的每个字又是那么清楚地敲击着她的神经。
萧晗浑身一颤,只望向叶衡,咬唇道:“可是我没做过,我怕……”在肉里挖出箭头该有多疼啊,想到那个是叶衡的身体,她就害怕得直打颤。
“不用怕,照我说得做就是。”
叶衡笑了笑,“痛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说罢便将匕首拿在火上炙烤,又一边对萧晗鼓励道:“勇敢些,咱们死里逃生你都没怕过,不过就是拔个箭头,死不了人的!”说罢便将匕首递给了萧晗。
萧晗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了匕首,对着叶衡点了点头,“那我就试试!”
叶衡昏迷的时候她没有做这件事情,一是怕把他给痛醒了,二也是她不敢下手,但眼下知道箭头留在身体里的危害更大,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动手?
若是叶衡能够自己挑出箭头也绝对不会仰仗她,就是因为伤在了肩背的方向,而那两只箭还是为她给挡下的。
这样一样,萧晗的目光便坚定了几分,又将治疗创伤的药瓶摆近了些好就近取用,这才脱下了叶衡的上衣。
他宽阔的后背上疤痕交错,有些是老伤,有些却是新伤。
萧晗心疼地伸手抚过那些伤口,每抚一下便感觉到叶衡的身体又僵硬了一分,这才不敢乱摸了,只将目光投注在肩背上那两个已经结了血痂的创口上。
“划成十字形,然后将箭头掏出来就行了吗?”
萧晗握住匕首的手亦发用力,待听到叶衡肯定的答复时,这才伸出左手按住了他肩头的一侧,另一只手稳稳地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