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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
原本空旷的祭坛旁,伫立着昨日里搭好的高台。原玳与华初随人入座之后,底下的鼓声响了起来。
一群穿着黑色短打的青年男子,戴着僰人族特有的帽子□□出胳膊和精壮的腰腹,赤着脚踩着鼓点,跳着古老的舞步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踏上了高高的祭坛。
鼓声沉响,男人有力的步子踏在了祭坛的石板上,迷乱的香烟在祭坛中间的石鼎点燃,亮起的火光红了鼎中那只银蝎子的眼。
男人们藏在手臂上的铃铛随着脚步声一起震起,沉稳有力的呼喝声里,身穿庄严祭服的南疆王率着几大统领登上了高台之上的位置。
蓝色的祭袍浓重的好似墨色,原本便白皙的面容,在黑发蓝袍映衬下越发的如雪柔嫩。黑长的发丝用缠着金丝的发带束起,那个红衣的剑客此刻跟在南疆王身后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她原本就该是一个僰人女子一般。
原玳看着她走到属于铸剑山庄的位置,施施然的坐到了正中间的主位上,而后正襟危坐着,一脸冷凝。这么一看,这位从来都潇洒不羁的云州剑客,倒还是有几分一家之主的味道,心里忍不住暗暗点头。
谁知还未容她感慨完,原本坐在她身前一本正经的女人忽然侧身,用密语与她低声道,“怎么样,本庄主穿这身衣服还是有模有样十分漂亮的吧。”
“……”原玳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云开见她这态度也不计较,只挑眉。
今日僰人族焚火祭的庆典,主在给圣女洗礼,故而往年不曾到齐的垌主全都来了。原玳粗略的一扫,竟发现这些垌主七层以上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因着南疆湿气重,这里的女人大多肤白貌美,水嫩的像一朵清晨刚刚绽放的花朵。甚至,让人分辨不出年龄。
前期入座的安排很有规矩,但每来一个垌主,云开无一例外都会冲他们点点头,算作是打招呼。一旁的原玳见她与那些人甚是熟络的打招呼,便好奇的问道,“这么多的垌主,你都认识?”
云开一边与人打招呼,一边说道,“有些见过几次,但大多是不认识的。哎呦,都是美人嘛,好好招呼是基本的礼仪和风度。”她一边这么说着,还一边与原玳嘀嘀咕咕道,“黑蛇垌的姐姐有三十岁了吧,怎么还娇嫩的跟十三四岁的少女一样,啧,真好看。”
一旁的华初听得她低语,忍不住噗嗤一笑。在她身边的原玳听得自己的妻子的笑声,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低声道,“华初,我还是很正经的。”
虽然她交了一个不太正经的朋友。
华初轻哼了一声,握住了原玳的手,总结道,“云庄主,的确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前面的云开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听到后面那小两口的交谈的,得意的一扬下巴,一点也不谦虚的说道,“本庄主一贯都幽默风趣,妹媳的夸奖,我便收下了。”
“……”原玳看了妻子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各垌的垌主到齐了之后,铜鼓声一转,祭坛上男人的舞步停住。有戴着银锁的女人踮起脚尖从祭坛四周轻跃而上,款款舞动到守在祭坛各个角落里身子半跪的男人身旁。
男人跪下身子,伸出手,向着高山远空,露出了祈求渴望的神情,谦卑的邀请女人与之共舞。随后,男人女人,携手相拥,在张驰有力的舞步里,踏开了祭典的序幕。
看台之上的云开望着如水一般柔软的女人,在男人有力的背上伸展腰肢,显得饶有兴致。而一旁的原玳注意力却不在这欢欣的舞动上,将目光落在了南疆王身旁,更高一阶的位置上。
原本应该坐满人的位置,此刻在正中间显眼之处空了一个,这就引来了原玳好奇的发问。“云开,正中间坐的位置应该是谁,祭典应该是要开始了吧,怎么人还没来?”
云开闻言,淡淡的扫了一眼空了的位置,与她说道,“正中间坐的位置应该是僰人族的族长,僰人族是氏族传统,传承僰人族蛊术的皆是族中长老,故而族长的地位比统领南疆的王还要高。”
“嗯。”原玳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得十分的明白。
“历来僰人族的族长皆是由圣女接任,按照道理来说,圣女洗礼族长是应该要出来的,不过今日这情况怕是不会再来了吧。”云开望着那个空了的位置,眼眸深处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哦?”
“僰人族的族长已经有十几年不曾露面了,这么多年能见到她的人少之又少,听说只有族长身边学习蛊术的蛊女和南疆王见过他。只是……不知真假。”云开扭头,看向了原玳,露出了一个笑容,“这般神秘,以至于我来这里好多次,都没见过一次这位族长。甚至于,因着她太久不露面,族中还有风言风语,说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说到这里,话头一转,道,“故而今日,给圣女洗礼的是僰人族的大祭司,段凤。还有南疆王……”
“原来如此。”原玳点点头,收起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又看了一眼对面娇艳的南疆王,收回视线,想到自己身边的剑客,最终摇摇头,将心里的想法甩了出去。
祭典的序幕舞之后,是很狂乱的祭祀舞步。南疆深处,被阳光浸染的祭坛上,香料在石鼎中焚烧的缭乱香烟飘到了祭坛上的每一个角落里。在戴着獠牙面具的僰人男女的脚步底下,细碎的光芒逐渐升起,于耀眼的阳光之中,微弱的一如星光。
古老的巫术在僰人的舞蹈中呈现,最终,在太阳升到东天一半的时刻,脸上涂抹了鲜血和染料,画出一枚古老银蝎子的大祭司,托着僰人族洗礼所用的柚叶清水,赤着脚,一步一步的沿着台阶走上了祭坛的石鼎旁。
鼓声一顿,细碎银铃声中的整齐步伐退下,身穿黑色长袍的祭司顶着斗篷,托着各类骨头,站在了祭坛的角落里。
一种比序幕舞更狂乱的古老舞步,在祭司们托着骨头,隐藏在宽大斗篷里的羸弱身躯趋势里,疯狂的开始。祭司的吟唱声起,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呼唤回荡在南疆深处幽暗森林的阳光底下。
难以诉说的力量在吟唱里传到人的心间,武功不弱的原玳闻言眉头一皱,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蛊惑人心的力量是什么。
是南疆的巫术。
这便是巫术,和中原的阴阳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古老力量。
她皱着眉,守住心神,不去听这让人难受的悠长吟唱。但一旁,与她一样同是华族人的云开也是泰然自若,仿佛一点也不受影响,看着祭坛上吟唱的祭司踏出来的古老舞步,目光炯炯。
一场古老的洗礼慢慢展开,在先辈的呼唤里,身穿浅蓝色长袍的女子,戴着银铃在十二位童男童女的守卫下,缓缓的踏上了台阶。
细碎的银铃声起,一头长发垂在腰间的僰人族少女阖着眼,一步一步的走到大祭司的跟前。即使是只见了几面,但原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登上祭坛的少女,正是那日在城门口与她们交谈的阿莲。
雪白的肤,墨色的长发,这个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僰人族少女,此刻圣洁肃穆好似僰人壁画里那些庄严的神。
原玳望着走到祭坛中间的少女,款款的跪倒在大祭司的身旁,好似行了一个礼一般,在跪趴之后直起腰身,仰头,迎接着最初的洗礼。
托着清水的祭司望着身前跪着的圣洁少女,用柚叶一点清水,而后俯身,轻轻扫过少女的额前,双颊,两肩,胸口还有长发……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洗礼。
清水细碎的落在了少女身上,仿佛是滚落沸腾的油里,引起了剧烈的反应。没有一会,原本阖着眼一脸安详的少女,慢慢的聚拢了眉,脸上露出了挣扎痛苦的神色来。
大祭司收回了柚叶,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露出痛苦的姿态,轻声开口,换了另外一种吟唱。
悠扬宁静的声音响起,原本狂乱的祭司们退下,而原先戴着面具的僰人男女,和踏着序幕出来的男人女人重新登上祭坛。他们围成一圈,围绕着跪在地上的少女旋转着。
整齐的踏步声传到了少女的耳畔,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她拧起的眉头逐渐松开,跪倒在地上的身子顺着姿势逐渐后仰,慢慢的,慢慢的与地面平行。
忽而,鼓声响起,原本变得宁静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那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眸,此刻却变成了琥珀色。随着鼓声渐响,她顺着鼓点,慢慢的,慢慢的舞动着身子,一点一点的站了起来。
年轻的少女踏着轻快的步伐,沿着石鼎舞出了一曲祭祀天神的舞步。长袖舞动,被藏在长裙下系着银铃的雪白裸足,在脚尖落在瓷白石面上时印下了鲜红的鲜血。
鲜血在脚下蔓延,仿佛祭品一般,一点一点被雪白的石头吞噬,没一会鲜红色就消失在地面上。
有细碎的光芒在鲜血消失的地方闪耀,一点一点交织成了古老的图案。围绕着少女起舞的男女在图案慢慢形成的一颗,缓缓的跪趴了身子,一遍一遍的跪拜,仿佛祈求天神降临。
原本睁开眼的少女在完成图案最后一笔之时,于渐渐高亢的鼓声之中,重新闭上了眼,最终红着双足,跪在石鼎前。
而看台上的云开,看着这一幕,拧起了眉。在少女跪下的一刻,长袍一震,一跃而起,落在了祭坛的石鼎旁。
几乎只是一瞬间,在少女留下的血迹完全消失之前,落在她身旁的云开取出腰间长剑,一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如同水流一般流向了地面,一点一点填满了闪着光芒的图案。有风在涌动,光芒逐渐炙热,鲜红的鲜血里,云开开始了她的召唤。
古老的祭坛从石鼎开始震动,正午的太阳恰好落在了石鼎之上。炙热的阳光里,一道闪亮的光柱升起,那一刻,坐在高台之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只刻在光壁之上,银光闪闪的蝎子。
活灵活现,邪恶而又圣洁,这便是僰人族独一无二的图腾。
紧接着,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缓缓的升到了光柱中间。圣洁的光芒落在祭坛的每一个角落里,原本就虔诚的僰人男女此刻更是低下了头,激动的颤抖着身躯。
因着失血而脸色苍白的云开看着出现的匕首,用力的握住了涌血的手掌,结束了召唤的吟唱。伸手,正欲将匕首引到掌中之际,谁也没有想到,在跪倒的人群里,有一只漆黑的蝎子在指力的劲弹下,直直的激射到云开的脖子上。
蝎子尾扎进了血管深处,毒液灌入,原本脸色还苍白着的人,在那一刻忽然气血上涌,涨红了脸,浑身一震,一口鲜血噗的一下喷到了石鼎旁。
远处的原玳见到了这个异状,瞳孔一缩,正要出去。
却听到,不知何时响起的笛声越来越清晰,而跪在祭坛上的僰人男女却忽然站起了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站立不稳的云开走去。那些人,无一例外的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眸。
而更远处,一道剑客的防备气息,不期而然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