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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声鼓令下,卧在河面上的五色龙船并头齐出,朝着望不到终点的地方快速驶去。云开展开双臂,像只展开翅膀的白鹤一般飞掠过河面,足尖一点,稳稳的落在插着蓝色旗帜的龙船上。
小船上的鼓手和摇浆人,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分出一点心神,仍旧根据着开始时候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和一旁红旗飘扬的龙船齐头并行。
她站在船尾,一袭红衣鲜艳似血,长身玉立,仿若碧水间俊美得不落凡尘的河神。抱着长剑,隔着长风万里,她朝着九重宝塔上安然端坐的娴静女子朗声传音,“白泽姑娘,这五色龙船开船先行的是红蓝二色,你猜,这两色谁能先到?”
身坐高塔的女子闻言一笑,不假思索的回到,“蓝。”她的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眸遥望碧水长天,空空寂寂。
“如此这般……”云开点头,看向船上身穿深蓝武士服的精壮汉子,朗声一笑,“那云某人可就对不住了。”她话音刚落,右脚就在船尾重重一踏,隐在袖子的右手捏了一个诀,细不可闻的古老咒语从唇边轻逸。
只那么一刻,还在奋力划桨的人,听到了风来了的声音。
剧烈的狂风在船身周围三尺处涌动,嗖的一声,这艘插着蓝色旗帜的船,就好像离弦的箭一般,贴着水面,破浪而行。一下子,就将身旁的那艘红色的船只甩在了身后。
船上的人,全都动不了了,握着长浆僵在了原地。坐在船头打鼓的年轻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一般,仍旧盘腿坐在那里剧烈的敲着铜鼓。
明明是破风而来,可鼓声却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一般,仍旧那么清晰的传到岸边人的耳朵里。原玳站在九重楼上,看着河面那个红衣张扬墨发翩飞不可一世的女人,瞪大了双眼。
这是……
河岸上的众人,看着那艘御风而来的龙船,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听着越来越剧烈的鼓声,一些守旧的黎州人甚至长身伏地,一边三拜九叩一边念念叨叨着许久不曾出现在世人口中的名字。
这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景象,看的岸上的一些人浑身冰凉。
原玳死死的盯着船尾的女人,看着她御着船破开终点断桥,最后停下来,然后一跃而上,重新回到自己面前。
驾船而行,遥遥领先的云开,不理会暗中来人的窥视,也不理会原玳望着她的灼灼目光。径自来到那个蓝衣女子身旁,俯身,牵起她搭在扶手上那只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白泽姑娘,你赢了,跟我回云州吃烤鸭怎么样?”
她勾唇一笑,终于带上了云州人特有的潇洒放浪。
端坐在轮椅上的白泽,任由她动作,没有挣扎,只道,“为何?”
红衣的剑客闻言,握着她的手,朗声一笑,“我心悦卿。”
一见倾心,再见钟情,这个传闻中从未出现在世人眼里的女子,有那个值得她倾尽一切赴汤蹈火的资格。
侯在一旁的原玳,还没有从那人变幻莫测的手段反应过来,就又再一次陷入了震惊。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此炽烈直接的告白,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果然是云州人,敢爱敢恨潇洒如此……但是……你这么孟浪真的好吗云开姐姐?!
只不过刚见面第二天,就被人这么表白了。白泽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甩下一句,“原以为云开先生的剑术一流,却不想连五行术都修行得那么好,真是让小女子刮目相看呢。”之后,便命人推着轮椅下了九重楼。
那跟在身后的汉子,面无表情的推着蓝衣女人下楼,只是经过云开的时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孟浪的女人!若不是家主大人吩咐,他必定要召集人手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狠狠地教训一顿。
云开对她的威胁丝毫得不介意,只耸耸肩,含笑目送着白泽离开。待到白泽离开之后,她回头,看到了一旁目光灼灼的原玳,在她恰要将心中满怀的疑问问出来之前,云开伸手,阻断了她的话,“哎,什么都别问我。”
她伸出手指,一条一条的说道,“第一,我是会五行术,但我不是传说中能沟通鬼神的阴阳师。第二,沟通鬼神的阴阳师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说,我没见过。第三,我帮不了你,你死心吧。”
“……”看着这个人的态度,原玳唯有苦涩一笑,半晌才低声说到,“原来,你都知道啊。”
她垂首立在那里,表情颓然,脆弱的有些飘渺,好像下一刻就会消散在这个世间。
云开看着她这幅落魄的模样,脸上方才涌上来的轻佻隐了下去,只盯着她,叹了一口气,“你这样的表情啊,我见得多了。”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她的兄长,她的伙伴,还有见过的许许多多留恋花楼的男男女女,很多很多她见过的人,都有那么一刻露出与眼前这个人一般脆弱的表情。
她伸手,拍了拍原玳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啊,就算你忘不了,但她终究是过去了啊。那些人回不来了的,就算你再痛苦,她也回不来了的。与其日日夜夜的挣扎,还不如选择忘掉。可是啊,你忘不了的,不是吗?”
“既然忘不了,那就只能记着,记着就会更痛,可痛又何尝不是人这一生活着的意义?至少,那些不在的人,在这个世间还有你为他们痛着,不然你都不痛了,那就真的没有人想起他们了。那样,那些人才是真的不在了。”
“是嘛。”原玳勾唇,笑了笑。不经意的抬头,就又看到华初站在云开的旁边,望着她熟悉的浅笑在这么一刻,我所看到的你,是不是你游荡世间不舍离我的魂魄,还是我挣扎惦念不舍的臆想。可是,不管怎样都好,只要能够一直一直看到你的身影,就算梦醒的时候胸口钝疼得仿若死去,我也觉得值了啊,华初。
她看着对面粉衣墨发的少女,沉沉的吸了一口气。云开抱着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这幅样子,摇头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很难看啊思初。她要是还在,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伤心的吧。”
“……”
“我的母亲和我说过,活着的人不能让死去的人难过,所以啊,振作点,开心一点,不是出来旅行嘛,那就别这么死气沉沉的。”
“呵。”她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傻傻愣愣的仿若懵懂的少年。
这个人啊……对于这个才认识没有多少天却让她倍感亲切的年轻人,云开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拍了拍原玳的肩膀,笑道,“走走走,看完了赛龙舟,就得去吃好吃的了。姐姐今天心情好,我请客。”
“嗯。”原玳点头,跟在她身后离开了九重宝塔。
白纱随着清风摇曳,飘渺动人。她走下台阶,看着身旁安静的华初,迷了一双眼。这世间的阴阳师,是七百年前的传说了,那么与阴阳师紧紧联系的鬼魂呢?是真的有,还是不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渴望又期盼,却始终不敢相信。梦也好,疯也罢,只要这个魂牵梦绕的女人能这么一直陪着她终老,她宁可长醉不醒。
下了九重塔,她们二人去扫荡了黎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在日落之前飞到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楼上。
夕阳坠下,夜幕低垂,万家灯火缓缓点起。原玳看着底下无边的美景,眯起了一双眼,喝了一口酒,对着身边躺在屋檐上的云州人问到,“你真的喜欢那个名叫白泽的女人?”
“嗯,喜欢啊,不喜欢我为何要让她赢。”云开点头,半分的犹豫都没有。
“也是。”原玳点头,遥望远空,若有所思。
云开见她突然不说话,撑着身子坐起来,恶意的问到,“嘿,如果我说那个女人曾经是我的未婚妻你信不信?”
“嗯?”原玳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有些惊讶。
“哎哎哎,别这么惊讶。”云开盘腿坐着,笑的一脸的漫不经心,“原本呢,她是和我哥哥有婚约来着,可我哥哥不要脸的偷偷成亲了,那婚约只能作罢。但两家都是好面子的人,总不能说了不算数吧,于是她就只能嫁给我了。”
“……”原玳望着她,一脸你喝多了吧的表情。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云开不服气了,伸手一拍她的脑袋,继续说道,“我说真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几年前,我就不乐意了。和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成亲,对方还是个女人,换你你也不乐意的。于是我就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白泽那边就传来解除婚约的消息。所以我就又开开心心的回家呆了几年。几个月前,家中族佬将我赶出来,说要我去楼外楼办点事,于是我就出来了,当然办什么事他没说,只让我找到那里的楼主便可。”云开眯着眼睛,又喝了一口酒。
“可我来了之后,才知道楼外楼的主人是几年前差点和我结亲的女人,吓得我差点跑回了云州。但族中有令,不能不从,于是我就只能待在黎州城等她见我。可谁知见她没见成,反倒是遇到了你。”
“……”原玳看着这个兴致勃勃聊天胡说的女人,突然觉得人生真是艰难。
“嘿,后来你就知道了,大家一起胡吃海喝嘛。然后昨天庙会嘛,我就遇上了一个蓝衣少女,却不曾想正是那位我的前未婚妻子白泽姑娘了。”说到这里,云开摸了摸下巴,显得十分的轻浮,“早知道她长得那么漂亮,当初我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就是让我入赘我也愿意娶她的嘛。”
所以说,这个长得十分俊美的云州人是男还是女。这说话的方式,怎么如此登徒子啊!原玳看着她,一脸的无言。
那天晚上,新月如钩,屋檐下的灯火亮了一整晚。微风轻拂的高空里,云开不晓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依稀只记得那个黑衣黑发的消瘦年轻人,始终盘着腿望着这一城灯火,一动不动安安静静。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满人间。云开睁开眼,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黑影,只看到了排满屋顶的酒坛子,还有压在酒坛子底下那张纸条。她伸手,取过纸条,白纸上的黑字张扬的写道,
【吾友云开,几日款待,实是多谢。今已是离别时分,玳已前往下一个地方,万望君安。五行赠与吾友,权当念想。已自取十金,吾友不必挂怀。】
她这短短的几行字写的文绉绉的,可里面的内容却让云开看的哭笑不得。捏着这张纸条,她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街道,轻声叹了一句,“原来,真名是玳啊。”
原玳……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她瞪大了眼睛,却又在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哑然失笑。“罢了罢了,还真是,便宜你了。”
她伸手,将这条纸条撕掉,纸屑纷纷,随着清风坠入凡尘。高高的七星楼上,那个红衣墨发的女子,抱着长剑,遥望远方,勾唇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