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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棋楼占地颇广,也不像一般棋楼那样进门便是厅堂,而是一个大大的庭院,庭院里亭台楼阁,布置得颇为雅致,各处错落有致地按上不少棋桌,可供喜欢风雅的棋友在美景中对弈。庭院中间便是两层高的主楼,面积比慕远曾见过的钱塘最大的五湖棋楼还要大上一倍。内里的布置倒没有多大不同,一楼为大堂,二楼设有雅间。平日里这三处地方都是开放的,按照价钱的不同棋客们可选择在何处对弈看棋,只不过每到论枰的时日,这棋楼变成了半封闭的场所。
慕远与纪三等人走进庭院的时候尚无人阻拦,要进入主楼时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穿着短打的大汉拦了下来,两人生得粗犷,一看就是练家子,语气倒还颇为恭敬:“几位,此处只许参与论枰的棋手进入,其他人等在庭院等候便可。”
两人相视一眼,纪三对慕远笑了笑:“慕兄,我们在此处等你。”
“嗯。”慕远点点头,走了进去,两个大汉便也没有阻拦。
大堂里,一张长桌背后坐着一个文书模样的中年书生,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排了十几块的牌子,看不出来什么材质,样式也有些特别,应该是特制的。
慕远走上前正要拱手行礼,那书生已经抬起头来问道:“来者何人?”
慕远道:“钱塘,慕云直。”
那书生上下打量了慕远几眼,又问:“可带有凭证?”
慕远点点头,递上推荐函与身份文牒。
书生认真对看了一番,点点头道:“不错。”
说完,在桌上那十几张的牌子上搜寻了一番,找出一块来,连着身份文牒一起递回给慕远:“这块名牌请收好,论枰期间需靠此物进出及参与对局,不可丢失,不可转借他人,遗失不补。”
慕远接过一看,牌子呈暗红色,上面刻着籍贯和名姓,入手冰凉,削得极薄,显然不是普通木料所制。
慕远妥善地收好,点头道:“多谢提醒,在下自会小心。”
书生又道:“此处已无事,午后未时三刻,请公子准时前来抽签。”
慕远回身往外走的时候,正有一位身着华衫的青年迎面而来,眉目间一片冷肃,看也未看慕远一眼,擦身而过。慕远走过门槛的那一刻,恰好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苏州,苏预之。”
出了门,便看到等在外边的纪三等人,不由得露出一丝浅笑,快步迎了上去。
纪三看到慕远出来,也走了过去,问道:“如何?”
慕远掏出名牌扬了扬,笑道:“已换好名牌,未时三刻抽签。”
饭后休息了一阵,未时一刻,几人便出发前往有间棋楼。
此刻棋楼的庭院里已经挤满了人,来自各州府的棋友三三两两与认识的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独自进入主楼之前,慕远对纪三道:“此番不知何时事了,纪兄若觉无趣,不妨先去他处游玩一番。”
纪三温颜笑道:“无妨,扬州我已来过多回,各处景致已然看过。难得遇上此等盛事,我便在此处等待慕兄。”
慕远点点头,也便不再多言。
大堂内比之庭院里,俨然两个世界,要安静得多。除了几十个来参加论枰的棋手,便只有一个管事和几个小二在穿梭奉茶。
慕远坐在角落一隅,静静喝着茶,茶是好茶,清香扑鼻,入口回甘,便是慕远这般不太懂茶的人,也喝得出来是不错的。
慕远一边喝茶一边默默地旁观,在场棋手的年纪多在二十到四十之间,这几乎也是一个棋手最鼎盛的时期。大部分人都眼生得很,倒是有那么一两个有过一面之缘。昨日在客栈里见过的卢子俊,杨益谦,还有早上擦肩而过的苏预之。
杨益谦看起来颇擅交际,来了不多时的功夫,便结交了几位棋友,很快便称兄道弟,相谈甚欢起来,只是遇上卢子俊那略带讥诮的眼神时略略顿了顿,很快便不以为意地转了过去。
卢子俊稍显艳丽的样貌倒是极为打眼,只不过脸上依旧满是清傲的样子,原本想要攀谈的人也很快被他过于冷淡的态度打退了。
至于苏预之,那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如果说众人对于卢子俊还有一点想要结交的意思,对于苏预之则是敬而远之了。
此刻能够站在这个大堂里的棋手,棋力都不会太低,多多少少在所在的州府也是有一些名气的,本身都有一些傲气在,自然不会做自讨没趣,自降身份的事。
“这位兄台,在下乃宣州吕博仁,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慕远闻言抬头,便看到一个男子面带笑意地站在眼前。
慕远虽不会主动与人攀谈结交,但是也不会随便拒绝别人的善意,于是放下茶杯,拱了拱手:“在下慕云直,来自钱塘。”
“原来是慕兄。”吕博仁笑了笑又道:“看慕兄的样子眼生得很,今年是第一次来参加扬州论枰吧。”
“正是。”慕远点了点头。
吕博仁倒是个自来熟,不待慕远开口问他,便自顾说了下去:“在下已是第二回前来。并且此刻厅中有半数都是熟面孔。”
这个慕远倒是理解。毕竟培养一个棋力高超的棋手,又不是种大白菜,每三年就能种出一茬来,倘若棋手所在的州府没有更高明的棋手出现,本人又愿意再战的话,刺史大人也不会拒绝。所以这三年一度的扬州论枰有一半都是再战之人倒也并叫人不意外。
吕博仁谈兴正浓,又见慕远还是个新手,态度也谦和,便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起来:“那个是苏州的苏预之。他出身苏州富贾之家,别看他这么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他的棋力可不容小觑,上一回的扬州论枰,他便是三甲之一。听说这三年来,他潜心钻研,棋力又有大进。
“那边那个,一脸憨实的汉子,别看他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他的棋可是极为凶猛,也是上回的三甲之一。他叫范彦先,岳州人。”
慕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若他所言,是个看起来极为憨厚的汉子。
接下来吕博仁又一一指了几个人,说了他们的姓名籍贯和上回的成绩,最后嘿嘿一笑:“不过说起来,此次论枰最热门的夺冠人选却都不是他们。”
“哦,还有哪位高手?”慕远不好拂了对方的兴头,便接着问道。
“扬州的桓占轩,慕兄可曾听说过?”
慕远摇摇头:“惭愧,在下久坐家中,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
吕博仁一脸遗憾地看着他,仿佛他不认识此人是多大的损失似的,“桓占轩在咱们淮江两道可是赫赫有名,但凡爱下棋的少有没听说过他的。上回的论枰若非他恰好身体抱恙无法参加,否则最终头甲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慕远正想问问哪位是桓占轩,吕博仁已经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正走进来的那个一身富态,满脸敦厚笑意的男子道:“那个便是桓占轩。”
慕远心下有些诧异,他一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是眼前这人比起奕林高手来,倒更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大商贾,见人先带三分笑,与遇见的每个人都笑眯眯地打招呼。原本站在堂上一动不动的那个管事,一见此人也立刻堆上笑脸,走过来拱手招呼道:“桓爷,近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桓占轩拱手笑道:“无恙无恙,多谢挂怀。”
两人寒暄了几句。
旁边不认识桓占轩的几人显然也有些讶异,低声议论道:“这位就是桓占轩?”
“他就是桓占轩啊?有点儿看不出来呀。”
……
未时三刻一到,棋楼楼主便现了身,是一个一身儒雅之气的中年男子。
楼主站在堂前扬声道:“各位,欢迎各位拨冗参加此次扬州论枰。自先祖创立棋楼以来,此论枰盛事便代代延续,多少奕林高手在此一战成名。今日,站在此处的无一不是江淮两道的奕林高手,各位的光临,使得棋楼蓬荜生辉。在接下来几日的论枰中,也希望各位能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以棋会友。”
接下来,棋楼管事宣布了此次论枰的规则,果然与昨日纪三与慕远说过的一致。
之后便是抽签。
抽签的程序,古往今来也差不到哪儿去,慕远抽到的签是乙组第一位,早上见过那个中年书生便用一支特制的朱砂笔在他的名牌上写了个乙字。
抽完签后,今日的事情便算结束了,半个时辰之后,棋楼便会公布接下来每组对局的顺序。此次参与的棋手共有二十人,分为四组的话,恰好每组五人。两两对局,每轮便会有一人轮空,一日两局,需要三日才能结束。
抽签之后,慕远有些疑惑地四下张望起来,蹙着眉沉思了半晌。
吕博仁见状,凑了过来,低声问道:“慕兄,怎么了?”
慕远便道:“不是说此次有二十人参加吗?为何在场的只有十九人。”
吕博仁闻言认真算了一下,恍然道:“不错,确实只有十九人。待在下去与管事打听一下。”
过了一会儿,吕博仁便回来道:“各州府推荐之人皆已到齐,唯独灵隐寺净空大师举荐之人还未报道。管事说若在明日对局之前他还未前来的话,便只能取消资格了。”
慕远又问道:“那吕兄可打听出他的姓名。”
吕博仁点头道:“名牌上写着范世暄,海宁人士。”
吕博仁接着又道:“虽然这个范世暄名不见经传,但是能得净空大师举荐之人,棋力应当不俗。他若不来,倒是少了一个劲敌。”
慕远心里倒是盼着他来,他此番参与论枰,便是想见识一下江淮两道棋艺最高水平,当然是希望高手来得越多越好。
这是他作为一个超一流棋手理所应当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