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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得早了,池子里的子午莲提前开了,黄、白、蓝、红四色,迎着日光开得极为绚烂。堤岸上建有玉亭,高低错落有致,古朴淡雅,与池中睡莲相映成趣。
亭子旁是一个大葡萄架,葡萄长得好极了,水灵灵的一串串挨得紧紧的,只是此时依然青涩,难以入口。
顾衡之惦念着那些葡萄许久了,每隔几日便要去瞧瞧,见到哪一粒发黑发紫了,便摘下来尝一尝,顾妍笑话了他许久。
正巧趁着一日晴朗,顾妤便约了几个姐妹去亭中作画,备了许多瓜果点心,切成小块,码得整整齐齐的,又用银签子插着。
顾衡之欢快极了,这里一口那里一块根本停不下来。
玉亭里已经摆开了画具桌案文房四宝,顾妤望着湖心的四色睡莲道:“子午莲向阳而生,迎风而长,此时正是盛开到极致之时,万不可错过。”
宽袖华服,亭亭而立,那一身风花致韵,清丽无双。
在风雅才情之上,顾妤确实比她们任何人都要出色。
她回身似不经意地扫了眼顾妍,见她在给顾衡之擦着粘了果汁水渍的手,毫无意动,不由问道:“五妹不与我们一道去吗?三伯父的画工亦是极好,五妹近来耳濡目染,定然大有进益了!”
细长的双眸笑得弯弯,轻言软调,顾妍却能感受到其中满满的的恶意不善。
果然见顾婷嘴一撇很不高兴,顾婼的目光也跟着闪了闪。
说得好像父亲对她有多么好似的……这让从来最受宠爱的顾婷怎么想?
又让二姐怎么想?
她甚至还曾经极度暗示地提醒着二姐,要小心父亲的“危险”,转而她却看似与父亲相处融洽……二姐是不是会觉得她两面三刀?
顾妍暗恼,淡淡看过去道:“四姐太高看我了。我天资驽钝,什么都学不好,不比四姐样样拔尖,便不去献丑凑热闹了。”
话是自谦,说得也没错,顾妤却有些不大高兴。
她本就是想叫顾妍去“出丑”的,人家不上套她能怎么样?
顾婼整了整衣襟道:“四妹再不快些。子午莲就该合上了!”
适时将话题引了开。顾妍有点惊讶,转而撞入她明亮的眸子,其中的信任让自己不由心头微暖。
顾妤娇嗔道:“哪有这么快呀!”却也与她们一道去了亭中作画。
顾衡之签了一块甜瓜。眨巴眨巴眼。
“四姐怎么这样奇怪?”
极细小的嘟囔声,被顾妍悉数听去。
从前不争不抢的人,突然间如吃了炮仗一样明里暗里针对人,怎么会不奇怪?
可她既然是个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欲念,她能良善大方。不过是没有遇到真正在乎的人,喜欢的物。
一旦放在心上了,眼里就再容不得一粒沙子,也会总是患得患失。小心谨慎经营。
顾妍只作未曾听见,坐到葡萄架下远远望向亭中风景。
纱幔蹁跹,伊人曼妙。浓荫匝地。亭中四角放上了冰块,在其间作画丝毫不会感到丁点夏日暑气。
顾妤几笔勾勒出红莲轮廓。倒是不急着填色涂彩,反倒抬眸远远观望了一下不远处的顾妍。
她正在剥着荔枝,一颗颗乳白饱满的荔枝放在一只琉璃大碗里,等顾衡之闲下来了,便就着那只大碗里的吃。
活像个老妈子似的!
顾妤不屑地哼哼两声,收回目光浅浅笑了笑,“还未恭喜二姐和六妹妹,三伯父荣升宝泉局司事,可是件大喜事!”
宝泉局隶属户部,事简清闲,又主要负责铸钱营生,可以捞的油水极多。前段时日那宝泉局的司事因贪墨被罢黜流放,沈从贯便推举了顾崇琰担任新任司事,方武帝不管事,只让沈从贯自己拿主意,这样一个大肥差便落在了顾崇琰手里。
听闻自己父亲本事,顾婷自是高兴的,神情间满是尊崇和骄傲,顾婼也浅浅一笑。
“听说三伯父有许多政友都送了贺礼,曲家还送了一盆红珊瑚过来,有一尺高,颜色朱红发亮,那色调连笔画都画不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也能让我饱饱眼福?”
顾妤眼睛发亮地看着二人。
那曲家正是安氏女儿顾姚的夫家。
说起来,顾姚的夫君曲盛全,正是这宝泉局的监事,而顾崇琰新任司事,便成了曲盛全的顶头上司……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安氏再特意关照顾崇琰,让他好生照看这位侄女婿,曲家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顾婷一听这红珊瑚就来气。
曲家送了红珊瑚来,她一眼就看上了,喜欢得很,从前父亲要是知道,定会将红珊瑚放到她屋里去,如今却巴巴地送到顾妍那儿。
柳氏财大气粗,顾妍也是看惯了好东西的,这红珊瑚人家不稀罕,推脱说屋里没有地方供着它,父亲没法子,只好送去了琉璃院。
她要的东西求不到,人家不要的东西父亲还要送过去,这样想怎么都觉得十分委屈。
顾婷气得眼睛都有些红了。
顾婼抿了抿唇。
她也察觉到顾妤今日的不寻常,似乎凡事都在针对顾妍,弯儿拐地一道一道的,隐隐有挑拨她们姐妹之间的嫌疑。
从前顾婼与顾妤是最谈得来的,也是关系极好的,多年姐妹情,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四妹什么时候来琉璃院,就能见到了,一样物事而已,总比不上人来得稀罕。”
顾妤微怔,咬了下唇陡然沉默。
二姐这可是在告诉她,顾妍是她妹妹,血浓于水的亲妹妹,所以,二姐无论如何都会向着顾妍?
什么时候这两姐妹关系变得这样亲密。分明从前享受顾婼这些包容的都是自己!
顾妍究竟哪里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她,愿意抬举她?
顾妤心口如同堵了一块,闷闷地又提笔作画起来。
这种精细活,最能养气宁心了,她需要好好缓缓。
然而顾婷没有这样的好休养,她有气就要出。出不出去她就浑身难受。这一把火憋了许久。先前好不容易经李姨娘开导通畅了些,旧事重提,未曾疏散的怒气怨气重又凝聚。顾婷搁下画笔就朝湖边看去。
顾妍和顾衡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就连他们贴身的丫鬟都没了,只留下两个看守的小丫头。
顾婷紧紧攒起眉。
这些日子顾妍行为异常,连娘亲都说别再与五姐有什么正面冲突。她在顾妍身上吃的闷亏也不少了。
无缘无故失踪,谁晓得都去做什么勾当!
直觉告诉她。顾妍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们的!
顾婷借口腹痛要回去歇息,并没有提到顾妍只字片语。
也许是觉得,若是自己能发现顾妍的什么隐秘或者错处,借此拿捏住她。日后看她还怎么在自己面前仗腰子!
而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等于分了一半给别人。哪里有独占来的痛快?
顾婷带了贴身的丫鬟去寻他们的踪影,然而园子那么大。夏日树林茂盛,浓荫漫天,穿梭在其中都觉得头晕,更何况还要寻人?
顾婷不耐烦地让人分散了开去寻,自己靠着一棵大榆钱树歇息起来。
园子的另一头,贺氏正在贴身丫鬟樱桃的搀扶下做着惯常的运动。
孕妇要多走动,将来生孩子的时候也容易些。当年好不容易怀了媛姐儿,就是因为她太小心了,吃穿都在床上,身子养得宽胖,腿脚却没有力道,结果孩子太大,出不来,她又太虚,使不上力。
这才亏损了身子,迟迟不曾再有动静。现在她年纪大了,身体也没那么好了,就将这一胎看得极重,吸取了经验,便再不会如从前一般了。
樱桃看了看今日已经走了不少路了,贺氏都出了一身汗,便道:“夫人,今日可以了,回去吧。”
心里还是隐隐担忧。邹大夫说二夫人胎像不稳,要多养养,甚至为了保胎,日日艾熏,二夫人却坚持要多走动,说对孩子有好处。
难不成大夫的话不顶用,还由着二夫人胡来?
贺氏却摆摆手,“孩子好不好我还不知道?他今日还在我肚子里动呢,是个活泼的,定是娘亲太久没带他出来转转,所以跟我闹脾气了!”
但想想自己好像确实走了不少路了,便也打算回去。
然而就在这转身的一刹那,肚子突然猛地一收紧,僵硬地犹如石头一般,绞绞的疼痛袭来,贺氏一下子白了脸,甚至她感到腿间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在流出来。
“樱,樱桃……”贺氏牢牢抓着樱桃的手,疼得话都说不清了,腿一软,又重重栽下来。
樱桃吓得僵住了,清晰地看到贺氏青翠色挑线裙下那一双雪白绫袜,沾满了猩红粘稠的液体,还在不断地汩汩流出来。
“啊——!”
樱桃尖声叫了出来。
顾妍和顾衡之正在池子的另一边剥莲蓬,青禾忍冬驶了小舟进入那田田的荷叶中,采了半船的莲蓬。
顾衡之从来都是吃现成的莲子,第一次和亲手剥,觉得新鲜又好玩,嫩生生白花花的,还有莲子特有的清香,想也不想一口咬下去,脸却马上跟着皱了起来。
他艰难地咽下,苦着脸道:“好苦……”
顾妍无奈极了,让他吞这么快!
将莲子中间的莲芯拔出来,又重新给他塞到嘴里,“嫌苦就把中间的深绿色小芯拔了,这东西性寒,你也确实不能多吃。”
两人在湖边一粒粒地剥,那一声尖叫传来的时候,顾衡之吓得手里的莲蓬整个掉了。
他惊得转头,想寻一寻声音的来向,就瞥见顾妍冷凝下来的面色。
“五姐,你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真是像啊!和那次一模一样。
上世她就是听着这声音,一时好奇凑过去,然后就惹了一身的麻烦。
“哦,天太热了,大概是你幻听了。”
顾衡之:“……”
青禾与忍冬面面相觑,触及到顾妍的眼神,一个个也都若无其事继续剥莲子。
到底是好吃心比好奇心强烈,顾衡之没有纠结太久,又投身另一个最大的莲蓬。
另一头的顾婷就没有这样好运了。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便是隐隐的兴奋。
这一处除了她们姐妹几个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二姐和四姐都在亭子里呢,剩下的就只剩下顾妍了。
指不定出了什么事,让她方寸大乱。
说不准还是被蛇咬了呢!
顾婷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往声音的来向去了,贺氏倒在地上疼得打滚,感觉不到腹中任何的动静,又一瞬觉得心如死灰。
樱桃想将贺氏扶起来,可她哪有这个力气,若回去找人来,留贺氏一人在这儿,又显得不妥,她烦躁极了。
正巧顾婷拨开密林瞧见了这场景,那鲜血落了一地,顺着石子缝隙蜿蜿蜒蜒地流过来,几乎流到她的脚底。
顾婷唬了一跳,旋即脑袋一白,待反应过来,第一个反应便是要逃。
她虽说年纪小,有些事理儿还是懂的,这种事被谁碰上都讨不着好,留下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更何况,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才更麻烦!
顾婷转身就要跑,然而樱桃的动作比她更快。
眼看二夫人流了这么多血,只怕这孩子也是不保了。二夫人出来散步,作为贴身婢子就应该死命拦着的,她没拦住,现在出了事,不管怎样,自己是完了。
她今年才十七岁,大好的年华啊,往后还要嫁人,外院的王三哥前些日子还给她送了只镀金簪子呢,她欢喜了好一阵子,哪里舍弃得下。
樱桃是个脑子活络的,看到六小姐一个人出现,就知道机会来了。
没有劝下二夫人是她不对,兴许自己一条命都不够抵的,还要牵连到老子娘,但若是因为其他人的原因才如此的话,她至多也便是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可要轻多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眼下就她们几个,她就是认准了咬定了是六小姐干的,六小姐又能怎么办?
二夫人心里也是极明白的,这事还是二夫人自己任性,少不得追究起来她也要吃排头,一并推到其他人身上,那不就万事大吉?
樱桃一张脸立即糊满了泪水,撕心裂肺地哭喊:“六小姐!六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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