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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恕罪。老臣真是没脸见您,谁让老臣惦记上了膳房里的两样东西,这才厚着脸皮隔三差五钻过去。”
索额图圆乎的脸庞略微上抬,额头的皱纹叠起,逢迎的目光期期艾艾。
皇帝不是头一天与索额图打交道,自打亲政以来,索额图就在自己跟前。君臣之间三十余年的磨合,一个眼神,一声语调,真情还是曲意,不说了然透彻,但也不会含糊。
“朕还真是高抬了自己,还以为你惦记的是朕。说说看,倒是什么样的东西入了你索额图的法眼。”
醉枣,便是索额图提溜出来的第一样。
索额图上了年纪,又加上常年饮食偏荤肉,成年累月下来,患上血瘀、气滞不足为奇。太医建议他转向清淡口味,同时服用一些活血化瘀的药丸。
醉枣是当地的特色。成熟的红枣浸泡白酒中约莫月余后,吃起来,不仅酒的辛辣感荡然无存,并且还甘甜酥脆。李玉白知道索额图的病,也曾建议他弄些醉枣带回去,生吃蒸煮都行,对扩张血脉、加快血流有良好的促进作用。
地方官给皇帝敬上的醉枣自然是最好的,当然,如果索额图开口要,他也能拿到品质差不离的。不过,他往御膳房撒钱拢人时,的确瞧上了膳房的醉枣,那一颗颗大枣子个大皮薄,都是百里挑一的上上品,口味也是最香甜可口。
“皇上,老臣之前拿过两次,没有白拿,付了银子的。眼瞅着就要回京,老臣还打算拿些银子给额楚,以御膳房的名义采购,那样拿到的醉枣定当是最好的。”
前两次拿的枣子,分明是顺手揩油,只不过额楚得了好处,也就借花献佛了。至于最后宣称要采购醉枣,相信索额图从皇帝这里出去后,立刻就会捧着银子直奔膳房,美其名曰订购醉枣去。
皇帝陡然冒出笑声,毫无欢悦之感,一声冷过一声,直叫索额图冷汗津津。
即便如索额图所说,是付过了银子拿走醉枣。可这是皇帝的私有财产,岂是你能私下交易的。定你个欺君之罪,也不冤你。
不过皇帝没有发作上怒,真要计较以此定罪惩治索额图,那就势必连御膳房、茶房的一干人等一并处置。杀几个太监,皇帝倒也不觉如何,倒是膳房管事额楚,皇帝不想动他。
额楚的父亲英赫紫为正三品前锋参领,是皇帝信赖的宫禁宿卫将领。其母舅齐世武现任从二品山西布政使,也是皇帝看重的官员。有此家庭背景,额楚才得以进内务府掌管膳房。官职不大,可每日过手皇帝的膳食,甄选进入皇帝口中的食材,不是皇帝另眼相看之人,一般人他领不到这份差事。
皇帝恢复惯常的泰然处之,冷言嘲讪,“顶着杀头的罪捞朕的贡品保命,索额图,看来你确实病的不轻,果真是血瘀不通,脑子里都塞满了糨糊。”
“第二样是什么?”皇帝发问时,兴致索然。
报出红腹锦鸡的名时,索额图的措辞顺溜多了,自信也乍然生起。
这种羽色楚楚华丽、头具金色丝状羽冠的鸟类,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敬献给皇帝时,索额图一旁看着,当即就想到了自己去弄两只给皇长孙送回去。每每一想到那位金贵的嫡长孙,索额图两眼都能冒出金光。
可惜,这红腹锦鸡虽是当地的特有鸟种,但不是想要就能抓到的。生长于茂密丛林中不说,且数量稀少,踪迹难觅,能活捉一对送到皇上跟前,那也是当地官员费尽千辛万苦搜罗而来,纵是手有千金也不易再得。
为此,索额图还真是没少提醒膳房的人,一定要悉心照料,千万不要养死了。若是回京前,自己还没弄到,就想着皇帝跟前殷勤央求一番,好歹给毓庆宫送一只去,给皇长孙养着。
这个点子索额图倒是把准了皇帝的脉象,皇帝一听,心一下子就软了。
回到京城,弘昰也该一岁了,送一对锦鸡当礼物,还别说,远比那些金银珠玉强多了。之前送的那对雪兔,弘昰非常喜欢,如今再添上一对色彩斑斓的锦鸡,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皇帝又笑了,眼角的细纹泛着怡然,已是暗自打定主意,采纳了索额图的建议。
“索额图,朕念你也是御前行走多年的老臣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你几罐醉枣,也没什么。只不过,既然你要掏钱,那就得按朕的定价来买,否则,朕就要治你欺君之罪。”
这话听来,显是不想为难索额图了,索额图心喜,刚想热情洋溢地谢恩。结果当皇帝报出要他一年的俸银,索额图心里顿时那个苦啊,喊出来的“谢主隆恩”都和着黄连味。
“皇上,那对锦鸡您也给定个价。”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不了再掏它个几年的俸银,索额图也认了。
“自己弄去,朕不卖。”皇帝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这就去膳房拿枣去,回京后给朕把银子送来,少一两都不行。顺便告诉额楚一声,全膳房的人都给朕打起精神照料好那对锦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扒了他们的皮。”
退出御帐,索额图抬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舍财免灾,这回是必须破费了。至于那对锦鸡,索额图哭笑不得,但瞅着皇帝的脸色,还有传下的御令,估计能送去毓庆宫。若论皇帝对皇长孙的喜爱,索额图倒是摸得真切。
但凡有点什么珍奇的好玩意儿,索额图都想给东宫弄去,这都已经成为他爱护太子的老习惯了。爱屋及乌,往后对皇长孙也会是同样方式地爱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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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春草萋萋、繁花落尽的暮春之际,大将军费扬古领着大军一路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京城,向皇帝献上战俘,也呈上噶尔丹的骨骸。
皇帝一度说与惠妃,等到了却对噶尔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愿后,他就要歇了。皇帝也曾数次暗暗自语,要把政务交付太子,自己做个悠游自在的太上皇去。
那般说过,这样想过,待噶尔丹的骨骸真真切切放到皇帝眼前,皇帝的心境却早已不是当初。
原以为消灭噶尔丹,收复大漠,就已站立山巅,俯瞰万里山河。不料爬到山顶,前方又是一座高山巍峨挺拔,一山望着一山高,皇帝又激起了重新登顶的雄心壮志。
历朝历代,除非是失势万不得已,否则谁又会好好的皇帝当着,就退居太上皇,把皇位让出去呢?三十年来早夜孜孜勤政治世,会有疲累的时候,产生倦怠,厌烦,甚至想撒手不管。
当皇帝远离京城,站到政务圈子之外,就这么看着胤礽在紫禁城的中心蒸蒸蔚起,群臣悦服。为胤礽骄傲过,但皇帝更多的感受是失落,还夹带着草木皆兵的威胁感。
试问,古往今来的皇帝,谁又是踏踏实实坐在皇位上的,只怕无不是提心吊胆,毫无安全感可言。既然身居皇位尚且战战兢兢,更别说偏居别处去当太上皇。
兴国安邦的使命,尊老护幼的责任,皇帝顶着冠冕堂皇、无从质疑的理由重新从胤礽手中接过政务,再次站到权力的中心。
尽管噶尔丹的自尽没能让皇帝尽享胜利的风光,但皇帝为征战归来的将士们论功封赏,再次把大家的目光聚集回乾清宫。趁此,调整御前行走的官员,皇帝再次老练地握紧皇权,不容觊觎。
母家佟氏一族始终是皇帝最信任的势力,一等公佟国维依旧是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而本已是镶黄旗汉军都统并一等公的鄂伦岱,又兼任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上三期统共六位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的就全被佟家人占去了。
銮仪卫是负责掌管帝后车驾仪仗的皇宫要害机构,一则保证皇帝出行的仪仗及管理,另则就是与领侍卫内大臣一样,护卫皇帝的安全。
之前的掌銮仪卫事大臣是胤礽的舅舅、纯亲王的岳丈长泰,这回皇帝居然给换成了阿灵阿掌銮仪卫,而隆科多也提任銮仪卫銮仪使,协管銮仪卫事务。
显而易见,皇帝这是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了佟氏。而偏偏鄂伦岱、阿灵阿、隆科多等人,都是胤禔的支持者。
毫无疑问,大将军费扬古当之无愧成为头号功臣,加封一等公,并担任正白旗的领侍卫内大臣。协同作战的石文炳也凭借战功晋封三等公爵,继续担任正白旗汉军都统的同时,兼任内大臣,次子庆德也提为前锋参领。修茂同样迅速崛起,爵位晋封二等伯,官职也升为正白旗满军副都统。
乍一看,正白旗的顶端站着费扬古。实则,因常年征战伤痛缠身的他不过是撑几年门面而已。石文炳的家族、修茂及其亲信正以锐不可当的势头茁壮成长。
正黄旗还是赫舍里族的权势范围,索额图也还是老神在在地担任他的领侍卫内大臣。皇帝不动正黄旗,倒是胤礽的火器营,皇帝调整了一下。
皇帝把胤礽的舅舅长泰塞进火器营,授长泰为统领大臣,庆徽为火器营总营长,海清还是武器顾问,巴尔图改任外营营总,而胤礽暗自提携的阿灵阿之兄尹德,被任命内营营总。
与噶尔丹的交战,皇帝看到了鸟枪、火炮的重要性,一度出于忌惮的心理,想要剥夺胤礽的掌印统领。可仔细回顾后,实在挑不出胤礽的错处,反而是硕果累累。索性,踏踏实实把火器营交给胤礽,不至于伤了父子的和气。
但皇帝一旦警觉,就会层层防护。下旨册封皇子们,成为了他加固安全、均衡势力的另一举措。
皇长子胤禔封多罗直郡王,三皇子胤祉封多罗诚郡王,四皇子胤禛,五皇子胤祺、七皇子胤祐、八皇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这一股新生血液的渗入,注定要在皇帝与胤礽之间撕开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