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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过后,柳侠上初中了。
他们重新分班,原来的班级都打乱了,初一一共六个班,柳侠被分配在了初一(一)班,刘狗剩兄弟俩都在三班。
他们还开了一门新课:英语。
柳侠本来打算开学就继续拾字纸卖钱的,可过了一个暑假,供销社居然不再收字纸了,这让和他分到一个班的楚小河也和他一样失望。
楚小河就是曾和柳侠打过架的那拾字纸的兄弟俩里面小的,现在柳侠知道他哥哥叫楚凤河,现在和柳凌一个班,学习也很好。
开学没几天,柳侠和楚小河就成了好朋友,楚小河学习也挺好,暑假毕业的那次考试是年级第十五名,他说他和楚凤河这几年的学费都是俩人拾字纸攒起来的。
楚小河他妈在楚小河四岁的时候死了,他伯又娶了一个,那女的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对他们兄弟俩特别刻薄,没人的时候经常拧楚小河,还对他伯诬赖说她嫁过来时候带的二十多块钱被楚凤河偷了,楚凤河被他伯打了个半死。
楚小河八岁那年该上学了,那个女人不想让他上,就趁着家里没人拧着楚小河的背,让他答应自己主动去跟他伯说不想上学,被中途发烧临时请假回家的楚凤河看见,十三岁的楚凤河拿着锄头把那个女人打的头破血流,然后带着八岁的楚小河,在村头用玉米杆和高粱杆搭了一个窝棚,俩人从此另立门户单过。
那次和柳侠打架,被年龄比他们小这么多的柳侠打那么惨,是因为楚凤河不敢动手,他们前两年和街上一个欺负他们的小流氓打架,楚凤河把那人鼻子打流血,赔了那人一块五毛钱,那是俩人攒的学费,那次,楚凤河差点因为没钱交学费退学。
柳侠了解楚小河兄弟俩身世后最大的感想就是:后妈都是孬孙货,娶了后媳妇的男人都不算人;死也不能让猫儿跟着后妈或寻出去跟着后爹后妈。
柳侠放秋假的时候,猫儿终于会爬了,这让柳侠又高兴又烦恼,猫儿的任何一点进步他都高兴,烦恼是因为他现在一步也不敢离开猫儿,因为猫儿只要一醒过来柳侠不在身边,马上爬着到处找,已经从炕上摔下来过一次了,脑门上磕了一个包,哭的差点断气,柳侠差点把那一块磕着猫儿脑袋的地给跺碎了还不解恨。
猫儿最喜欢让柳侠背着上树,俩人坐在梨树上啃梨吃,现在的梨已经完全长熟了,又甜又脆水还多,猫儿喜欢自己抱一个啃,不过他只会啃皮,柳侠每次都会先咬两口,让瓤露出来,猫儿才能下嘴吃。
猫儿还喜欢吃成熟的枸杞,山上有很多野生的枸杞,很少有人采摘,都是到这个季节红透了,小孩子们摘着吃,不过大人说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柳侠总是给猫儿挑最大最红的,但也不敢多吃,每次吃七八个就得打住。
猫儿现在已经会耍小脾气了,不给吃个够就挣着要下地自己去摘,害得柳侠每次坚持原则都不彻底,总会再让他多吃几个。
柳葳和柳蕤基本都跟在秀梅身边,秀梅下地干活也带着他们,如果秀梅不下地在家做饭的话,柳侠吃过饭就会早早的抱了猫儿出去,反正现在是一年里气候最舒服、景色也最美的季节,如果不是猫儿要回家喝奶,柳侠可以揣两个红薯掺玉米面饼子在山里面玩一天也不烦。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或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撕玉米的时候,柳侠也会抱着猫儿坐在尽可能远离柳葳和柳蕤的地方。
经过上一次猫儿生病住院的事情,他已经能体谅嫂子的心情。
他是猫儿的小叔,也是柳葳和柳蕤的小叔,柳侠也喜欢他们,不过他们有很多人疼着,猫儿只有自己,柳侠自然要多疼猫儿一点。
秀梅能感觉到柳侠对自己的疏远,她心里很难受,也很纠结,但为了两个孩子,她得坚持着,天气还没有转凉,她已经把猫儿小时候穿的小棉袄棉裤拆洗了,重新给改做了两件夹袄夹裤,还把柳蕤的一下棉袄拆洗了给猫儿做了个厚厚的新棉袄。
除了不让柳葳和柳蕤靠近猫儿,秀梅对猫儿,比许多孩子的亲妈还贴心细致。
可柳侠就是心里不舒服,现在只要他在家,基本上不让别人抱猫儿,他怕别人只是不得已,其实在心里嫌弃猫儿。
今年冬天和去年相反,冬天来的特别迟,猫儿阴历十月过生日的时候,山里还是一副深秋最美的景象。
猫儿生日那天是星期四,柳侠提前找理由和老师请了假,生日那天一大早就起来就先给猫儿煮了一个鸡蛋,这是家里所有孩子过生日当天的特别福利,然后,他就背着猫儿去饲养室挤了牛奶。
柿树正最漂亮的时候,一树黄橙橙的柿子像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柿树叶如晚霞一般火红一片,和梨树、栎树、榆树、洋槐树以及其他许多叫不出名的树木花草都变成了金黄色,把山山水水晕染成了一幅绚烂多彩的美丽图画。
柳侠胸前的书包里装着两瓶奶,背上是依依呀呀兴奋不已的猫儿,晃晃悠悠地走在晨曦照耀的山路上。
柳侠看着路边的一棵大梨树说:“树。”
猫儿说:“戏。”
柳侠说:“是,树——”
猫儿说:“戏——”
柳侠说:“猫儿是个小笨蛋,一岁了,不会立,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
猫儿说:“呀?那那那那那那——”
柳侠说:“那是大雁,能飞很高很远的鸟。”
猫儿伸开两只小胳膊:“灰——,灰——”
柳侠说:“鸟长着翅膀,可以飞到它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猫儿说:“啊!灰——,那那,灰——”
柳侠说:“猫儿长大要像鸟那样,飞的远远的,飞到一个好地方,过好日子,过年年有新衣裳穿,天天有肉吃的日子。”
猫说:“七。”
柳侠说:“猫儿还要坐火车,坐大轮船,去看大海,看海鸥。”
猫儿说:“啊。”
柳侠说:“海的那边也有很多人,他们和我们长的不一样,他们的眼睛是蓝的,我们的眼睛是黑的。”
猫儿说:“呀咿呀。”
柳侠说:“海很大很大,比一百个一千个凤戏山加起来还大,海里有各种各样能吃的鱼。”
猫儿说:“牙。”
柳侠说:“那些鱼游过的地方,比小叔从小到现在走过的路加起来都要远很多很多。”
猫儿说:“啊嗒嗒嗒。”
柳侠说:“猫儿要快点长大,小叔挣了钱,就带着猫儿去看大海,去看火车,看飞机。”
猫儿说:“呀,咦?”
柳侠说:“哦,那是野兔,他跑的很快,等下雪了,他跑不快了,爷爷和大伯就抓野兔,给俺猫儿吃。”
猫儿的口水滴答进柳侠脖子里:“侠,七。”
.......
柳侠“哦嗬——”大叫了一声,坐在路边把猫儿从背上放下了,让他坐在自己的脚上:“猫儿,你刚才说啥?再给小叔说一边?”
猫儿说:“呀呀?”
柳侠摇头:“不是这一个,是,侠——”
猫儿扶着他的手颤悠悠地站起来:“侠——,侠,呀呀,侠!”口水流到小兜兜上。
柳侠在猫儿的小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两口,背起猫儿跑了起来:“喔,俺猫儿会说话喽,俺猫儿会喊我哩名儿啦——”
那天之后,猫儿就会喊小叔的名字“侠”了。
不过,不管柳侠怎么教,猫儿都学不会喊“叔叔”或“小叔”,就好像长安的儿子红宾到现在也只会“叭叭叭叭”一样。
可是,柳侠认为自己家猫儿喊的虽然只有一个字,可比红宾喊的有水平多了,“侠”字多不好发音啊。
至于“小叔”,柳侠自己试了几遍,发现发这两个字的音牵扯到的口腔部位过多,难度确实太大了。
柳侠回到家,让猫儿向每个人都炫耀了一下他带着口水的“侠”以后,柳长青问柳侠:“想不想给猫儿照张周岁相?”
柳侠说:“不照,别人家的孩儿也都只照百天和三周岁照,猫儿三岁时候再照就中。”
柳长青看了看妻子,孙嫦娥也正好看过来,俩人都松了一口气:柳侠肚子上伤成那样还被树枝抽,让柳长青非常难受,他一直想做一件让小儿子高兴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给猫儿点什么好东西幺儿才会高兴,他们就想,幺儿肯定会想给猫儿的一周岁生日留下个纪念,就给猫儿照张像吧。可是,钱呢?
秀梅手里拿着一双虎头鞋进来,坐在炕沿上,把猫儿脚上旧的虎头鞋脱下来,新的往上套:“猫儿,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鞋,看看好不好看。”
猫儿低头看着秀梅给他套鞋子,鞋子很合适,把猫儿的连脚棉裤正好装进去,猫儿看着新鞋子很好奇,看看鞋子又看看柳侠:“吔?咦?”
柳侠说:“新鞋子,娘给猫儿做的新鞋子。”
猫儿把脚翘得高高的:“咦?啊啊——”一副新奇又高兴的样子。
猫儿看来非常喜欢他的新鞋子,一直翘着脚,给家里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一直到中午喝奶吃饭才过了新鲜劲儿。
一吃完饭,猫儿就指着院子里还挂满红彤彤的柿子的大柿树:“啊!”
柳侠说:“傻猫儿,冬天了,不能再在树上睡觉了,咱们去找酸枣吃。”
秋假的时候天气还舒服温暖,柳侠经常抱了猫儿在树上玩,吃饭,喝奶,撒尿,偶尔还睡个小觉,猫儿很喜欢让小叔抱着在树上睡午觉。
柳侠背着猫儿去河对岸找酸枣吃,柳葳和柳蕤也想跟着,被秀梅轻轻的拉住了。
柳侠来到河边,老远就看到半山腰伸出的一棵柿树上有两个人,那俩人也看到了他,大喊起来:“柳侠,来这儿,这树上的柿子都轰了,可甜。”
柳侠背着猫儿跑过去,蹬着石头,拽着野藤条很快就爬到了柿树下面。
猫儿现在能自己搂着柳侠的脖子,短时间内不会掉下去。
找个舒服的树枝坐好,摘了一个软透的柿子把后面的柿瓣抠了,用嘴咬开一个口子,放到猫儿的嘴边,猫儿立马熟练的吸了起来。
“您俩真的都不上学了?”柳侠连着喝了三个才有空问柳兆淼、柳兆森话。
柳淼一边吸溜轰柿一边点头:“嗯,俺都不会,几何我一看见就头懵,俺柳森也是,他最怕英语,你说咱连中国字儿也没认齐,学人家外国人那字儿有啥球用?”
柳侠解开棉袄扣子,把猫儿的搂进怀里裹住,今儿有风,猫儿的脸有点凉了:“不知道,我也不待见学英语,真鸡*巴难学,咱平常又不说,我清早记住后晌忘。”
柳侠已经考试过一次英语了,他吃了88分,全班第二,不过他真不待见学英语,柳凌几个也一样。
柳森,也就是柳兆森说:“二狗和永贵也不想上了,三太爷不叫,给打了一顿,蹲了半夜羊圈就又去了,俺伯也还想叫俺俩上,俺妈说上到死也没个屁用,还得交好几毛哩学费,不上正好。”
老大柳兆淼和柳钰一年生,柳森比柳淼小一岁,柳垚比柳侠小一岁。
这兄弟仨的名字都是曾广同提供建议,柳福来拍板做决定起的。
当年柳福来听了柳川、柳凌他们几个的名字好听,就带了自己的俩孩子找过来,让曾广同给起名,老大让三太爷掐算的是五行缺水,老二缺木,柳福来的要求是水和木头越多的字儿越好。
曾广同提供了许多涵义为水或偏旁部首是三点水、两点水的字,柳福来一个也不满意,最后曾广同说:“淼,仨水字摞起来,咋样?”
柳福来有点:“才仨水?老少吧?”
曾广同说:“要不咱在前面再加个数量词?比如百,千,万,咱叫柳百淼、柳千淼或者——,柳万淼?”
柳福来问:“万就是最多的了?”
曾广同说:“不是,据我所知,最大的数量单位好像是兆,瑞雪兆丰年的那个兆。”
柳福来说:“那就是它了,多少兆水,那咋也不会缺了吧?”
曾广同点头:“我看肯定是够用了。”
于是就有了柳家三兄弟现在的名字。
几个人正说的热闹,蓬头垢面的柳牡丹跑过来了,站在河沿上冲他俩个喊:“咱妈可是看见您俩跟猫儿搁一块儿耍了,咱妈说他都给柳葳跟小侠叔克哩快死了,您俩还敢沾他,要是您俩给他克哩一会儿从树上掉下去摔死了她可不管。”
柳淼和柳森年龄已经不小了,山里孩子再老实实诚,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他俩脸上都挺挂不住,对柳牡丹吼:“滚,跟她说,别没事瞎咋呼,啥球不懂光知道封建迷信,听见她说话就烦。”
柳牡丹气呼呼的往河沿上一秃噜:“您嚷我干啥,又不是我说哩,我也不想回家,我也是看见她就烦,她不叫我去跟柳葳耍,我也可没意思。”
柳牡丹的名字是柳福来自己起的,不过起之前他特地去征求过柳长青跟曾广同的意见,上边三个孩儿,有个妮儿柳福来很高兴,他想给妮儿起个漂亮又洋气点的名字。
曾广同给了一大堆建议,柳福来依然一个没看上,他说他想叫他家的妮儿长大跟花儿一样漂亮,还得有福气,所以要起个漂亮又有福气的名字。
他认为,曾广同说的那什么柳絮、柳韵之类的,一听就不咋金贵,更不用说漂亮了,柳絮有啥好看的。
于是曾广同就给他推荐了一大堆花名,其中特别推出了“梅”,说叫咏梅或若梅也不错,为了打动柳福来,他还拿伟大领袖的词“咏梅”来说事。
结果柳福来说:“毛、主、席好是怪好,就是他弄那啥,叫人把自己家的锅都得拿出去炼钢,老那个啥,要是俺妮儿用他说的话起名儿,以后会不会弄得连个吃饭锅都没?“
最后,柳福来选了倾国倾城的牡丹花来做他妮儿的名字。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柳牡丹人长的跟自个儿名字严重不符,她的腿明明没毛病,牛三妮儿的腿瘸是后天造成的,可牡丹走路却也一拐一拐的,十成十的想像足了牛三妮,而且小小年纪就罗圈腿。
牡丹到柳侠家找柳葳耍的时候,柳魁曾经让秀梅说过牡丹,走路上坡一定要把腿蹬直,曲着腿上坡虽然比较省力,但会让腿变的很难看,不过没用。
柳长青因为曾经在部队呆过,所以对孩子们在某些方面有点特殊的、山里人无法理解的要求,比如,走路的姿势,柳长青要求自家的孩子上山坡再累也不能弓着腰弯着腿,必须挺胸,腿要蹬直。
也因此,柳魁和柳川才能顺利的当兵,他们这里很多年轻人都想参军,可基本上往人家来验兵的人跟前一站就被淘汰出局了:罗圈腿。
柳侠没再看柳淼兄弟俩恼羞成怒的样子,他裹紧了猫儿几下就跳到了河滩上,嘴里说:“您搁这儿耍吧,俺猫儿该回家喝奶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踩着石头跳过凤戏河往东边一片山坡走了。
给猫儿过完生日返校时,柳侠他们去给王君禹送了第一次的柿霜和枸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