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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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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正自己生闷气,不知道怨自己主动装老实,还是怨表凶没言语。红花小跑进来,面有惊骇:“表……”

    宝珠奇怪了,忍不住发笑,难道表凶出门三步就发现他的错误,又回来对宝珠认错?

    原谅他,还是考虑考虑再原谅他呢?

    “他又回来作什么?”宝珠佯怒。

    红花连摆小心:“表……”气还没顺息的时候,卫氏进来,脸色发白:“方表姑娘来了。”宝珠哈地一声:“奶妈,大白天的你也能看走眼?表姑娘离那么远,怎么能来?”说过,还咕咕笑上几声,表示宝珠的不相信。

    “真的来了!”奶妈和红花异口同声。

    宝珠勉强相信,但轻松地道:“是余家送她来侍候余伯南的吧?这也应当……。”

    “余公子不认她!”

    宝珠的幻想彻底粉碎,她郑重地认清眼前境况:“真的来了?”

    “来了!”

    “余公子怎么不认她?”

    “余公子说,贵府的表姑娘到了,可喜可贺……。”红花越说声音越小。

    宝珠的下巴,也就快要掉下来。想到的头一件事:“姑爷才出去,有没有遇到这一出子?”红花会意,安慰道:“我和姑娘想的一样,我听说表姑娘到了,又亲眼见到,去问了王大爷姑爷可曾见到,王大爷说姑爷是碰到的,但姑爷没理论就走了。”

    “谢天谢地。”宝珠情不自禁念了一句。见红花还在面前,脸红上来,再想到红花的话,宝珠就问:“你见到表姑娘一个人来的?”

    以宝珠来看,方明珠没有别人是来不了的。

    由红花转述余伯南的话,宝珠大约能明白,余伯南是不想再要方明珠。也就是说,方明珠上京,余家并不知情。她一个人偷跑出来,难道就没有别人护送?

    如邵家的大爷,二婶儿邵氏和方姨太太的亲哥哥,会不会想从明珠头上捞好处,把她送到京里?

    这也有可能。

    红花的话,再一次打碎宝珠所想,红花笑道:“不曾呢,表姑娘一个人上京,并没有别人。”宝珠:“啊?”

    就震惊去了,话也不会说。

    “奶妈,老太太让请四姑娘过去商议事情呢。”梅英过来。

    卫氏忙答应,和宝珠红花一起过去。见老太太正房里,早坐好邵氏张氏玉珠等人。房外,看热闹的家人们堆成一团。

    在古代的世道里,一个单身姑娘走这么远的道路,不由人的,不是惊奇,而是惊吓。

    无数的猜测乱飞舞。

    路上有没有受到非礼?

    与男人同行的?

    反正都不是好猜测就是。

    邵氏早哭成泪人儿:“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她也一般的那样乱猜,就是不好再说。她哭几声,就用泪眼去看余伯南:“伯南啊,好孩子,你千万别计较。”

    张氏就鄙夷,玉珠眼珠子瞪着。

    安老太太沉着脸,余伯南则客客气气:“二婶儿说话我不懂,贵府表姑娘回府,按书上说,这叫合浦珠还,我计较何来。”

    余伯南感慨万千!

    他是进京后让表凶刺激明白的。

    如果当初,他夜对方明珠也能从容而处置,当时没有乱了方寸,再或者面对方姨妈的告状,据理力争,坚决不要。哪怕拼上一时的学子名声也不要……。

    他当时乱了,余家当时乱了,拿学子名声和方姨妈拼不起,又有安老太太从中发话,老太太当然希望风平浪静的下去,也在她的情理中。

    余伯南,主要是怕连累出宝珠。

    一切为了宝珠,他忍气吞声纳了方明珠。

    本来余夫人要折磨方明珠去死,也是宝珠一句话,余伯南解救方明珠出来,让她在家里当下人。

    方明珠的境遇不好,要问她自己和她的母亲。

    方明珠是完全没有人教导的那种,她的可怜程度出自于自己的,最多是先天无人教,后天自己不努力。

    一大半儿的责任,应该是方姨妈承担。

    既养就教是不是?

    但方姨妈也一样是不懂的人。此类人组成缤纷世界,只能这样定她们所在的社会地位吧。

    祸害!

    余伯南心想,她是自己跑出来的,再要我承认,难上加难!

    宝珠就在这时候进来,恰好听到合浦珠还这句话,宝珠也心中有所感慨。余伯南铁了心!

    合浦珠还,是后汉书孟尝传上的故事。合浦是个地名,当地产珍珠,有酷吏压榨,不分季节逼迫采珠,珍珠不能忍受,搬家到隔壁郡的水中。孟尝为官后,律法清明,合浦珠还。

    合浦珠,是个好东西。

    方明珠,是什么好东西?

    余伯南用这个典故作比喻,意思分明。

    但见余伯南端坐安然不动,他心里想什么自然是不知道。但余伯南的表面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沉稳。

    去年,这事由不得我的办了!

    今年,这事再由不得别人!

    宝珠对余伯南看看,余伯南坦然还她一视,眸中微有闪动,居然单纯的笑上一笑,彬彬有礼来见礼:“见过四妹妹,好久不见妹妹,妹妹可好?”

    他一派从容,宝珠倒不自在起来。

    余伯南是因为喜欢她,而他又情热上头,才会受到方明珠的逼迫……

    宝珠坐下颦眉,难道自己是那红颜祸水?

    宝珠坐下也不言语。

    大家都知道方表姑娘一身肮脏的上门,大家都在等她洗干净换好衣服出来,都想听听她是为什么上京,又怎么上京……

    “大姑娘,别跑!”表姑娘还没出来,院子里先出来叫声。

    院子里,掌珠泼风似的冲进来,姿态也不要了,得体也不要了,像炮弹般进到房中,双手叉腰,怒气冲天,眸子四下搜索,怒道:“明珠在哪里!”

    邵氏惊呼:“掌珠,你这是怎么了?”

    掌珠此时活脱脱像街头泼妇,又像怒火上的龙卷风。面对她喷火的眸子,没有人敢在此时和她搭话,除老太太烦闷的揉揉胸口外,别的人都低下头。

    掌珠在房中找了一圈,没见到方明珠,她冷笑着,这个时候才回母亲的话:“我怎么了!我倒想问的是表姑娘怎么了!她也嫁了人,我们也能安生的过日子,她这会子跑来,又想搅和谁!”

    她怒冲冲转向宝珠:“又来欺负四妹妹?”再手按身前:“还是来搅和我的亲事!”

    她气急之下,把亲事二字也带出来。有些话是闺阁中女儿不能说的,就是当着人听到,也要害羞,至少也要装害羞的话。掌珠如今居然能说出来,可见她有多气。

    宝珠默然。

    邵氏默然。

    安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掌珠又冲向余伯南,对着余伯南叫嚷:“你呢,你是干什么吃的!才子,闻名的才子!你连个妾也管不好,还是你仍放不下宝珠,故意放她出来捣乱!”

    宝珠轻咬住牙,本能的往外面看看。

    表凶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回来,要让他听到,又要和自己置气。大姐姐此时,像条火龙,走到哪里烧到哪里。

    而卫氏和红花双双气白了脸。在卫氏来看,姑娘是有个好姑爷,既有了一个好姑爷,大姑娘就不该这么说。

    卫氏不顾尊卑,走出来斥责掌珠:“大姑娘说话好糊涂,这关我们姑娘什么事情!”邵氏也觉得掌珠的话不对,忙道:“是啊,这不与宝珠相干!”

    红花也急了,跟上道:“大姑娘就是气,也不应该扯上我们姑娘!”说过,又狠狠瞪住余伯南。安老太太也皱眉,斥责掌珠:“坐下!我还在这里,轮不到你发疯!”

    掌珠一听到方表姑娘回来,那是她一直就不喜欢的人,而且她亲事上不遂心,窝着气正没有地方发,方明珠回来成了导火索,掌珠听到后,从大门上几乎是蹦进来的。

    进来找不到方明珠,这火气就四处乱发。

    她说过宝珠后,也觉得不对。让卫氏骂,掌珠还肩头一耸不悦,见母亲也说,祖母也说,又有一个红花也忠心护主,掌珠灰了心,滚滚几滴子泪珠出来,用帕子掩住脸泣道:“那是我的亲姨妈亲表妹,我不应该这么说。可家里人都知道,从姨太太和表妹进家门,就没有少生事情。”

    张氏叹气。

    “好容易的,托赖舅祖父的好儿,祖母的疼爱,我们进京过上安生日子。再有什么,也全是我们自家人,拌嘴也到不了别家去。可,这还没有好上几天,那惹事的表姑娘又来了,我们的日子又不安生了,呜……”画眉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掌珠这么要强的人,也能气哭。张氏更忍不下去,起身对婆母也有了泪水:“老太太,您要行善,也不能再收留她们!您留下姨太太,安静无事的也就罢了。如今表姑娘也来了……掌珠说得对,还有两个姑娘没有亲事,这全是您的亲孙女儿啊,您全不顾了吗?就四丫头有门好亲事,掌珠玉珠就全不在你眼中?”

    张氏本不想借这件事发私意,可话到嘴边,就出来了。

    宝珠更低下头,好似她亲事上不错,成了全家眼中钉。

    而安老太太这一回没有怪张氏说话不中听,接着长叹一声:“你们呀……”这是要长谈的意思,全家的人全支起耳朵。

    安老太太借这个机会,也想发发她的私意。

    先拿帕子拭泪,老太太也让气着了。她的气呢,不知是听到方明珠回来气的,还是让掌珠发飚气的,还是让张氏指责气的。反正她自己都觉得气着了,话再不出来会把自己憋死。

    “你们呐,真是见识浅!”老太太进京后,南安侯时常同她来用晚饭,这晚饭前的骂人早就不骂。可能是全攒到一起,今天一开骂,就声势惊人!

    老太太声若洪钟,先左看一眼邵氏,右看一眼张氏,责备道:“没见识!为了孩子们亲事,看你们是什么德性!”

    手指邵氏:“你!就会哭,再就由着掌珠出去乱跑!我全不管,权当去散心!”再手指张氏:“你成天乱蹿,一个寡妇家,乱跑什么!要出去乱跑,也应该是撵着玉珠出去!”

    玉珠怎么听怎么不对头,又怕祖母发话,从明天开始母亲就撵自己出去乱转,就小声问:“祖母祖母,是出去跑对,还是不出去对?”

    安老太太转向她,中气十足的骂:“她跑不对!你不跑不对!”玉珠扁扁嘴。

    “袁姑爷还不是官,就把你们急成这样!”

    “袁家不过一个亲家太太在京里,就把你们眼红全惹上来!”

    “当初自己没眼光,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威风重抖,在房中一通怒骂,房外来了方氏母亲。方姨妈扯着方明珠的手,面上泪痕还不干:“明珠,等会儿去见祖母,记得我交待你的话,不管祖母怎么发脾气,我们只跪着求她。”方明珠点头。

    “如今这府里又是一个模样,太子也来过,公主也来过……”方姨妈虽进京后不出房门,但消息一点儿没少听。

    太子公主来时全轰动,关在房里也一样能听到。

    方明珠也惊喜:“公主?”她最关心的事:“她有我好看吗?”她眨动着自己知道的,自己的漂亮眼睛。

    不得不说,方明珠是个美人儿。美人儿又才出浴,发上没拧干,还往下滴着水珠子,看上去发漆黑,人水灵,是一个绝好的美人。

    方姨妈自己看着,也觉得得意。这孩子生得多好,嫁在余家当妾真是可惜了!以前方姨妈就相不中余伯南,何况是现在她听说还有太子这等人物……

    她才想到这里,倒没有过份乱想,是方明珠继续惊喜,而且眼睛乱瞟:“母亲,太子今天还来吗?”

    方姨妈满怀心事,这心事不外乎是怎么再求老太太帮忙,怎么过安家别人这一关。她还不知道掌珠大发脾气,但是却明白安家别的人不会轻易就容纳明珠。心事重重的她,也让方明珠珠逗得一乐,为女儿再整整头发道:“人家还能天天来?来一回就是天大的颜面。”

    方姨妈还算知趣,不敢把主意想到太子身上。

    方明珠甚觉无趣:“原来不再来呀,哎呀,那我可再嫁给谁呢。”

    见老太太正房到了,母女不再说话,进来给安老太太行礼。方姨妈跪下来哭泣:“老太太,明珠回来了,多好呀,她又能孝敬您了……”

    “放屁!”掌珠又按捺不住,而且口出恶言,进前几步,对方姨妈怨恨滔天:“祖母倒要她孝敬!她是什么东西!余伯南!”又再次把余伯南提出来:“你家的逃妾,你是个男人你倒不管,你想丢给谁!”

    余伯南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模样:“安大妹妹,贵府表姑娘回还,姐妹得已团圆……”

    玉珠也忍无可忍:“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真的要把她还给我们?”

    余伯南抬眸,微微一笑,从他脸上看,全然是镇定淡定的:“啊,贵府进京后,贵府表姑娘不及跟随,在我家招待一时,现在归还…。”

    “公子,你不要我了吗?”方明珠惊天动地的大叫。

    齐氏等京中的老人从没见过方明珠,就是听都没听过。此时皱眉,果然不是一个省事的人。

    方姨妈沉下脸,抡起巴掌把方明珠拍了几下,骂道:“别犯混,你是处子身,上有老太太在,许一门好亲事还用说。快给祖母叩头,别管闲人!”

    闲人悠然,我闲着呢,你千万别再来寻上我。我宁可青楼上找一个,也不再要你!

    掌珠破口大骂:“不要脸!都嫁过人,还什么处子身。不要脸不要脸!”邵氏再软弱,也听不下去,小声道:“掌珠,你都说的是什么!”

    “大姐姐,”宝珠轻笑起身:“我才得一件首饰,大姐姐来帮我看看?”掌珠犹豫一下,跟着宝珠走了。

    老太太松口气,掌珠若再闹下去,她也头疼难劝。

    齐氏等人却笑了笑,四姑娘好心肠,果然是不假。

    此时只有宝珠的嫁妆,才能把掌珠拉走。

    掌珠和宝珠都走了,玉珠爱清静的人,虽然很想看方明珠的热闹,也觉得烦燥,她悄悄的起身,也走了。只让青花守在这里听热闹,一会儿回去再说。

    玉珠对宝珠的嫁妆没有兴趣。

    ……

    临睡前,青花往窗外看,道:“姨太太还跪着呢?她今天恒心上来。”张氏正解衣裳,闻言冷笑:“她的恒心,可不就是留在这种时候用的。”

    回想今天的闹,张氏郁结得快要得病。

    已睡下的玉珠又烦上来:“别再说她!不是有祖母在。”

    恨得张氏点她一指头:“你这个性子打小儿看着好,安静,钻书里就出不来。那时候我想,玉珠虽不爱做针指,又有什么?至少性子沉稳。我为你守好嫁妆,不让你祖母弄了去,以后不管嫁给谁,你手中有钱,他倒敢欺负你?”

    “现在也一样。”玉珠捂耳朵,在心里道又来了又来了,就不能少说一回。

    “现在一样个屁!”张氏也骂了粗话。玉珠把脑袋往被子里一钻,七月的天气晚上秋凉,倒还不会热到。

    “现在,你若嫁个王孙公子呢?针指上不行,妯娌们难道不笑话你?”张氏发牢骚恨怨:“真是奇怪,你都还没有亲事,什么表姑娘堂姑娘的,还敢上来!”

    又支起耳朵听听,狠狠吁口气:“你姐姐还在骂呢,也是,摊上这样的亲姨姐妹,谁会不气?”说到这里,才吹灯睡下。

    对面东厢房里,门窗紧闭,也有掌珠的骂声出来。

    掌珠散着头发,也不梳晚妆,靸着绣花鞋,都没有穿好,就这样在房里走来走去,袖子早撸到手肘以上,一边走一边骂不绝口:“糊涂油蒙了心的,没廉耻!她哪里是在余家呆不下去来找余伯南!分明是我们走以前,姨妈就做好的!”

    “你姨妈从到京里可就一直没出过门儿,”邵氏弱弱。

    掌珠大骂:“一听就是,就您看不出来!姨妈是没有出过门!明珠才找了十几天才找到我们家!她怎么不让人拐走卖了!天底下的拐子都死绝了,还是窑子里全关了门!”

    邵氏就落泪。

    “哭!您就会哭!全然不想这事的严重性!明珠留在家里,我们家的风水名声全都坏掉,我嫁不出去,玉珠也休想!宝珠的亲事,只怕要黄!”再骂到余伯南身上:“姓余的也是,他家的人他说不要就不要?当初可是判下来的……。”

    说到这里,掌珠不言语了。气呼呼回榻上坐好,心头火气还冲多高。

    见她不再骂,邵氏陪笑:“掌珠啊,你的亲事当然要紧的,不过幸好的,祖母也没松口答应她留下啊。”

    掌珠三姐妹离开后,安老太太打发闲人走开,只留下两个媳妇和方氏母女,亲口告诉她们:“你们寻房子吧,我这里不能留别人家的逃妾。”

    老太太也气着了,又让掌珠大怒而气着,甚至不肯听方姨妈母女解释。老太太不肯听,自有人劝方姨妈母女离去,老太太也没说就撵走,方氏母女自回房中。

    这是上午的事,晚上南安侯来用晚饭,老太太还在生气没有说,提起来她不喜欢。而齐氏等人当这是小事情好打发,也先不说。大家都不说,南安侯用过晚饭就走,说衙门里最近竟然忙得觉也不能回家睡。他走以后,方姨妈就跪到老太太房外面,一言不发的,但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掌珠气得出去大骂,让邵氏拉走,再就房中一直大骂到此时。

    张氏关上房门生气,而宝珠,这时候也还没有睡着。

    卫氏忧愁的一会儿落泪,一会儿也骂,就是骂声小些:“天可怜见的,姑娘才寻上好亲事,余公子来做什么!这方表姑娘也来了!菩萨皇天在上,让她们都走了吧!”

    又往窗外面看,卫氏恨的握住剪刀,宝珠见到,有气无力的问:“奶妈您这是作什么?”卫氏低头,这才看到自己把剪刀拿起来,就手放下,又恨得重新握住:“我我,我要是出去拿着这个,姨太太会不会吓走?”

    红花在一旁,小脸儿上苦大仇深。

    宝珠则是更无精打采:“理她作什么,是她跪,又不是你跪,”

    “姑娘说哪里话!”卫氏火冒三丈,把剪刀放下,转身子气愤满面:“姑爷每天上午来,有时候也下午来。今天下午没有来,下午姨太太也没有跪,谢天谢地的,”

    宝珠轻声道:“姨太太怕舅祖父见到,即刻撵她走,她才等晚饭后舅祖父走了才跪。奶妈放心吧,她又不是好身子骨儿,跪上一夜明天就病,到明天姑爷来前,估计她就回房去养病。”卫氏咬牙:“她就是这个意思!她想病在家里,老太太就不好撵她!姑娘既知道,快去对老太太说!”

    “祖母难道不明白?”宝珠愁眉苦脸。她也怕,怕表凶明天上午来见到。房中有一尊卫氏请来的菩萨画像,宝珠忧愁地对着菩萨的慈眉善目想,我是祈求姨太太半夜里就病得要回房,还是祈求表凶明天公事忙,他不会来?

    貌似这两样都不好。

    姨太太虽坏,咒她生病倒成了自己不好。虽说别人不好时,自己未必忍得住。可宝珠的心地,还是说不出口。

    而祈求表凶公事忙,也不对。

    宝珠叹气。

    卫氏叹气。

    红花腾的起身:“我去!我去和她拼了!”

    卫氏和宝珠一起拦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去能作什么?”

    红花道:“她不是想病!如今秋凉上来,夜里受凉可以病得起不来,她起不来,就没法子祸害我们!我去弄盆井里的凉水,当头给她浇下去,看她还不马上就病!”

    “哎呀!”

    “哎哟!”

    宝珠和卫氏齐声叹气,再对着:“唉!”

    “哗啦!”有什么在院子里响起来。

    主仆三人往外面去看,见张氏玉珠也披衣出来。而掌珠手中拎着一个盆,怒气冲冲走回房。再看方姨妈,浑身上下全是凉水,在夜风中即刻打起哆嗦来。

    农历的七、八、九三个月,是秋天。白天虽热,夜里却凉上来。

    “不用你去了,”宝珠嗔怪红花。红花咧着嘴笑,居然开心得拍了一记巴掌。张氏和玉珠闻声只眼角往这边微转,就转身回房。卫氏也道:“姑娘也进去吧,这秋凉了,明儿你也病了,姑爷要问,可怎么说。”

    她进房后,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姨太太马上就病吧。”

    宝珠抚额头,一脑门子的乱心思。

    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不撵方姨妈走,虽不愿意做诅咒人的事情,但宝珠也觉得,方氏母女可以走了。

    有这样的一种人,到哪里哪里不好,就是方氏母女这样的人吧。

    老太太房里,一直没有人出来。

    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难道让气糊涂了?那还有侍候的人,也应该出来说句话吧?

    ……

    “娘,你怎么了?”一大早,方明珠的哭声就响遍院中。掌珠直气得后半夜才睡,这就让吵醒,主要是她一会儿出来瞅一会儿出来瞅,看方姨妈几时才病得往地上一倒,掌珠就打算不管祖母说,指使几个人把方姨妈抬到大门外面去。

    当娘的都走了,当女儿的还能不走。

    她恼得从床上跳下地,哗拉一下,扯开房门,对着院子里近似咆哮:“还让不让人安生!滚!”方明珠也怒声而回:“我娘病得快要死了,要死在这里,我和你没完!”

    张氏本来不想出来,听到后也气得出来:“方明珠,你娘病死在这里,和我们不相干!”玉珠在房里也气:“就是,不关我们事!”

    宝珠在房中痛苦:“我才睡着!”她也想了半夜才睡着。

    红花昨天夜里就想拼命,见院子里吵得热闹,揣起剪刀就出去。卫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红花小身板儿呼的出去,还没愣住,“呼!”红花又回来了,张口结舌:“姑爷来了!”

    院外的天上,天边的淡月还挂着,才透出白光。

    宝珠还没有起来,闻言吓得一缩脖子:“什么钟点儿,他来作什么!”也不披衣服,下地就往窗户上看,见果然是袁训进来,而且面如锅底。

    袁训又是一夜没睡,而且心事重重心情不佳。他本来想在二门外面找个地方睡会儿,天亮了再进来看宝珠取笑几句,开开心去当差。老王头才开门,他就听到里面在吵架,他就进来。

    本来就没好气,进来更没好气。

    怕女眷们有衣着不整的,他在二门上先重重一嗓子:“嗯哼!”掌珠虽糊涂他来得早,也赶快进去,张氏也进去,红花就是这时候听到是他,也缩回去。

    独方明珠傻了眼,抱着浑身发烫的母亲,傻呆呆看着一个英俊的少年直直进了宝珠房。这是谁?

    “明珠,去求老太太,去求她,”方姨妈真的是拼死一搏。

    方明珠张张嘴,家里全是女人她不怕,可来了一个男人。她扶起方姨妈,没心没肺又出来:“我说不要用苦肉计,你偏不听!先回去换衣服我去请医生。”

    早上寂静,掌珠在房中问邵氏:“你听你听!这是苦肉计!”

    张氏往地上重重啐道:“不要脸!”

    卫氏和红花来不及骂,因袁训黑着脸在走廊上坐下来,眉头拧得成一小块儿:“谁大早上的家里乱!不怕惊到祖母,吵到家里人!”

    没有人再奇怪他来得早,他自己也想不起来这种时候,天才蒙蒙亮,坐到这里不合适。

    他觉得合适,他就坐着。

    袁训声音不小,掌珠在房中大声回:“去问余伯南,幸好你来了,让余伯南把他家的带走!”张氏想想,也在房中大声道:“这家里没王法,总算有人来过问!”玉珠倒羞得怪她:“您又插什么口!”

    张氏道:“老太太假好心,什么也不管了,没个人过问还行!”

    宝珠在房里大气儿也不敢出,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早把表凶不和自己客套银子的事丢到脑后。表凶早就知道余伯南喜欢自己,说不好明珠的事他也清楚,表凶性子不好,一不小心他就迁怒……。

    “红花,姑娘呢,这么乱了还睡得着?还不起来!”

    宝珠委屈,见天也是起的时候,慢慢腾腾起来,但缩在房里不出去。

    袁训在走廊下面一步没动,喝了几碗热茶精神上来,那脸还是黑得跟包公似的。方明珠自然不敢来闹,邵氏见到也安心:“掌珠,你以后找女婿就得找个这样的镇得住人。”掌珠咦了一声:“这大早上,他来得不对呀?”

    张氏在房中见到,也对玉珠道:“看看,他是不会放过的,等我梳好头,出去好好对他说说。”玉珠气道:“您少说几句吧,您倒是先去问他,大早上的他怎么能闯进来!”

    “什么叫闯!家里只有姑娘,有了姑爷自然当家。闯什么闯!”张氏不理会玉珠。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太太房中有人道:“请四姑爷去说话。”袁训丢下茶碗,往安老太太房中来。

    见老太太是匆忙起来,头发才梳好坐在榻上。袁训问安道:“昨儿一夜没睡,侯爷应该也是一夜没好睡,才从门外面过,累得不行,我说门房歪一歪,就听到家里吵闹。是什么原因要吵,又是谁敢在这里吵?还想问祖母,祖母倒不是不明白的人,怎么由着她们闹?”

    掌珠只会发飚,这话让袁训给问出来。

    安老太太淡淡,倒不是太生气。她半晌不说话,袁训就等着。

    “你说,以前做错了事,对别人好些,是不是可以更改过来?”安老太太忽然问的,却又是这样的一句。

    袁训结结实实呆住。

    这是句什么话?

    见窗外白光渐起,翠色木叶渐清晰。老太太面容衬在翠色上,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不是优柔寡断:“那一年她们母女初到我们家,我看她们可怜留下。以后呢,可以解闷。留下。人做好事情,其实受益的大多是自己。但做了对事情当了好人,遇到这不懂事的人,也没有办法不是?”

    “是。”袁训认真听着。

    “以前不撵她们,是撵走她们,她们就没处可去。自然但凡有囊气,也不会无处可去。但凡有志气,也不会孤苦无依。这一对人,却真正的没囊气又没志气,我想年年鱼虾放生不少,权当放生。”

    “是,您和我母亲倒是一般儿的想头。”袁训道。

    “我前天问侯爷,姑爷这么年青,在太子府上到底是什么差事?侯爷说了不得,竟然是什么事儿都知晓。当时我想,你不是不精明,那往家里去的时候,就没有打听过宝珠不成?”安老太太没有责备的意思,是笑容满面。

    袁训没有难为情,事先打听这是理所应当吧。他承认:“是。”

    安老太太笑道:“那你也就应该知道,这个什么脏的臭了的表姑娘,我满心里想成全她,她母女自己设计自己钻,把自己送到别人门上当妾,要不是我还在,早让余家折磨死。如今她跟了来,我昨儿想了半夜,又要把她自己送到什么地步上去呢?人心自正,倒是不怕她。”

    袁训莞尔:“说是这样说,不过行善也有度。”

    “你母亲也念经,你去问问她就知道我怎么想。”

    “母亲和您一定一样,不过我年青,我省不得什么自有福报。”袁训道:“如今有我在,我可不忍她!让人去找姓余的来,要么他领走,要么他出主意!”

    安老太太忍不住笑:“你这孩子,你这是为难余伯南呢。”老太太上了年纪,都闻到一肚子酸味道。

    “祖母发话,我就不寻他。这一对人不能留,我作主,撵出去。祖母要行善,送十两银子吧。”袁训面无表情:“我容不下她们!”

    同时在想,妇人心思全是一样,早听说姑祖母刚强,原来也心太软。又寻思,祖母才说当年对别人不好,换个人帮助,可以心安?

    这姓方的真好命,遇到祖母这样的人。

    不过她遇到自己,是她运气走到头!

    袁训此时不能理解安老太太,认为是女人心思。这其实也没有说错。

    安老太太没有话,心平气和地笑:“我老了,这家交给你吧,我不管了。本来我想着看她能演几出子,横竖你天天来,让你发落。”

    袁训就知道指他今天来得早,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心事说出来。他面色不豫:“成亲日子,定下吧。”

    方姨妈闹了一天一夜老太太也没惊,此时大吃一惊:“不是等你家长辈,”她险些把名字脱口而出。

    袁训不豫的脸色就从这里而来,他闷闷地道:“出大事了!京里拿奸细,瓦刺使臣不辞而别。和谈竟然是假。回京的人都让返程,舅父就是想回来,今年也回不来了!”

    他来时郁闷,就是为了这个!

    舅父和姐姐不能亲眼见到自己成亲,在他们心里该是多么的遗憾。就是袁训母子,也是一样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