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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冷,最好的驱寒之物,莫过于吃上一碗羊肉杂碎,再灌上一口烧刀子。
此时,守备府里院子一角,正有几人围坐在那儿,山上拖下来大块的干柴疙瘩,将锅底烧个通红,火舌不断舔着临时搭起可挡风的土坯墙,火堆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本就是有些阴寒的院子一角,因着火旺,围地而坐的几个人周身都荡漾着融融暖意。
个个瞪大了眼盯着架起的锅里,里面煮着翻滚沸腾的羊肉汤,闻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香味儿,都忍不住咽着口水,动起手来,几人分别是校尉王骥,郭兴,杜和与土司官张献及他手下的两个百夫长。
“娘的,闻着肉香味儿,老子口水都哒哒的,吃了一个月的黑面饼,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郭兴急不可耐抢过锅里的勺子,将里面的肉搅了搅,从锅底抄出了一大勺倒入碗里。
马骥盘坐在地上,喝了一口热汤,随手倒了碗烈酒,举起来哈哈一笑,对张献与他手下两个百夫长道:“这次还得多谢张献老哥,还有那两小兄弟,否则我们几个可喝不上这么舒坦的羊汤。”
张献手下的两个百夫长立即红光满面,不敢当的举碗,大家都是军伍出身,早年也是一起打过鞑子的,嘻嘻哈哈倒没那么多讲究。
张献干了一碗道:“也是运道,没想到一个小山丘,也能撞到只野羊,冯小山好身手,当即一个猛虎扑兔,扯着了它的后腿,要不这般,还抓不住它咧,就是可惜,野羊瘦了点。”剖皮剔骨最后也只得这么一锅,随即他又看了看院门口,低声问道:“我们在谢大人的院子里这般,大人不会怪罪吧?”
马骥抹了把嘴,浑不在意的挥手,“放心,这等小事值当个什么,早年追山贼,深山老林都进去过,论打猎的手段,我们十个不顶大人一个。”
几人哈哈一笑,那是没有不服的,谢大人的一手精湛的枪术,不说百里穿杨,遇到那等山毛野兽,都不必近身,一枪一个准,郭兴与杜和在旁也不住点头,跟过谢承祖的都是领教过,那时他们最痛快的就是跟着大人钻山林探鞑子,出来时总能肥上一圈。
枪术的出神入化自是不提,否则这几个也是战场青刀白刃里爬出来好汉,怎会甘心服从于比自己小的同伍出身,跟着大人久了,好像也快忘记大人今年未满二十这事儿,几人里最年轻,刚满二十二岁的杜和,也同样觉得不可思夷。
两个百夫长滋溜了一口酒水,想到什么,突然道:“诶,谢大人一早是要去哪儿?属于听着刚回营的两个小兵念叨着,说是大人早上驾着黑炭头出城时,马上带了个人,还是个颜色俊俏的美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儿一出,本来乐呵的王骥张献等人,居然停顿了下,面面相视,便连抢勺狂人郭兴也不急着填汤了。
见气氛突的冷了下,两个百夫长有些惴惴,心下不知自己刚才是哪句话说错了。
结果便听张献道了句:“也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
锅底的火舌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随意围坐的几人皆是一路跟着谢承祖打拼到如今的心腹,也是同生共死的伙伴,那日大人打算半道劫囚之事,自然瞒不过几人。
王骥仰头喝了口酒,笑了笑道:“怎么想的?”随即摇了摇头,只道一句,“若那俊俏的美人,家中未遭此祸事,那等鲜枝玉叶,岂会落到大人这等小小的五品守备官手里,许是送到人面前,人也不正眼瞧的吧。”当有一件以前求而不得的事物,突然意外落于自己掌心,是要珍惜宠着好,还是百般折磨才好呢,这般一想,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说完之后,他也不再开口,只挟起一块羊肥入口,兀自有滋有味的慢慢嚼着。
“大人他虽勇猛无畏,足智多谋,可一直无妻不妾,平日连个妓都不召,酒也很少沾,营里的不少兵蛋子还常私下说起此事,本以为大人早年年纪小,还未开窍,如此看来,却是早有意中人啊?如今老夫人已过三个忌日,大人是否要娶妻了呢。”其中一个百夫长道。
大人娶妻那是喜事儿,另一个百夫长听罢,也跟着凑热闹笑道:“只是不知道大人中意的是城里的哪一户?莫非真是曲家的那位?”毕竟城中这些官员富户,也只有曲家与谢大人关系不错,曲家有意将女嫁于大人,这事儿可是无人不晓的。
“哼,大人乃堂堂朝廷官员,怎么会娶一个商户之女,也不怕人耻笑。”郭兴哼了一声,倒了碗酒,咕咚了一下喝了进去。
“不是曲家,那是哪位文吏的千金?”百夫长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哪个官员手下有待嫁之女,手下的几个小兵早上跟他说起,他也有些好奇,借着酒劲儿便套了套话儿。
“那当然是……”
“大人!”门口突然走进一个人,王骥与张献最先看到,直接站起身打断了郭兴的话,其它几个也是赶紧闭口站了起来。
谢承祖阴沉着脸,扫了眼院子那口不伦不类的锅,也不理这几人,直接进入到府邸。
原守备无德无能,偏爱奢侈享受,将这府建的是富丽堂皇,谢承祖进入卫安城,直接便将此私人府改成了守备府,可即便如此,这后院里仍是环抱池沿,白石为栏,一片松木假山泻于石隙,即使寒冬之中,也是满树的绿意,颇为逼真精致。
几个武官一向粗鲁惯了,不懂什么风花水月,在此院角支起了锅,抱了柴来,干起了焚琴煮鹤,十足刹风景之事。
踏过庭道院落,谢承祖一路进入前厅,迈入书房。
坐于一张花梨大理石案前,微微蹙眉,沉默不语,稍许,才唤了人召了张献进来。
“大人!”张献一进书房,便拱手道,心中还有些忐忑。
“你的手下兵士中,是否有善掘,椎埋之人。”谢承祖抬眼看他问道。
张献一愣,掘冢,椎埋那是盗墓的小贼干的事儿,不过大人还真问对了人,校尉,副尉,铳兵之中,他手下的兵是最乱的,何为乱?就是并非出身行伍,而是半道自愿加入讨伐鞑子的壮士,当初本都是跟在大人手下,但肯定有些刺头不服管教,为防一块臭肉带来满锅汤,就将这些扎手的刺头编入一军,其中既有身轻如燕的飞贼,又有打过家劫过舍的大盗,三教九流倒是全了一半。
难道大人无山匪可劫,打算盗前朝的什么主公皇陵了?这倒不失为一个来钱道儿,只可惜,这种能弄到钱的皇陵不好找。
张献心知,大人现在为银子的事发愁,见此一问,细细一想,便道:“正有一人,名李朝,他不仅善于掘冢椎埋,开天窗,过窑口,钻墙取物都极是擅长。”不过听说他的家人皆被鞑子所杀,恨不得饮鞑子的血,难得有这样的血性,正好也是缺人之际,便被招入军中,可惜此人难免手痒,总是惹出诸多事端,让张献烦不胜烦。
“可有开锁匠?”
开锁?这墓地也有锁吗?
张献忙道,“锁匠没有,不过有一毛头小兵,未入军时人称踏早青。”踏草青,那是天未亮时撬门偷东西的。
“想必撬个门锁是不在话下的,若大人想找开锁的,这个踏草青他爹倒是擅长……”
连谢承祖的眉头都挑了一挑,这张献手下的兵都是从哪个三教九流之地挑了出来,倒也多才多艺。
可再不入眼的技艺,关键时候也能派出大用场。
“你将两人带到书房,我有事吩咐。”说完又道:“你与郭兴也一同过来。”
“是!”张献出去后,谢承祖取出几张纸,翻看了半晌,放在了桌上。
无人知道四个人进了书房说了什么,直从中午,说到晌下,书房门打开的时候,还隐约听到几人带着兴奋又铿锵有力的话。
“……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
回到宅院的檀婉清,此时躺在软垫之上,手里拿着半块小枣糙米糕,半晌也未往嘴里送一块,不言不语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也不像往日那么舒坦。
旁边的瑞珠却是一脸天要塌了的表情,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
檀婉清还在愣神,未回应。
瑞珠却忍不住了,她坐在檀晚清身边,声音有点抖的道,“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走的时候明明锁好了大门,怎么回来时,门是敞开的,锁也没有坏,还有,小姐回来的时候,怎么会跟一个男人共乘一骑?那,那人是谁?瞧着样子,莫不是真的是那个,谢大人吧?他一个守备怎么会……
他是五品官,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小姐,自,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他这般不合礼数,是,是要被人垢病的,他要这般,小姐也要被人说三道四,他要是……”
檀婉清回过神来,简直要被这一串话轰的脑子都快炸了,她将手里的米糕放回到盘子里,用手揉揉额头,才无奈道:“瑞珠,我现在很累,你让我缓一缓,好不好?”
瑞珠立即闭上嘴,但却坐在那里嘴巴憋一了憋,眼晴里的泪珠转了又转。
心里满都是慌张,脑子里都是,那男人把小姐带去了哪里?对小姐做了什么?该不会,该不会是……
越想瑞珠越是发抖。
以前在檀府,有谁敢这般对小姐这般无理,早便乱棍打死,可现在却要生受这样的磨难,之前路上的几个解差对着小姐一路垂涎,得不着手时的嘴脸更是丑陋不堪。
接着又想哀哀的想到,她家小姐在檀府二十年,郑家的大公子那么喜欢她,就算已定婚,也未让他拉一下手,如今却被那么一个小小的守备官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甚至有些惊恐的想,小姐之所以这般,是不是因为自己走时没有锁好门,被人破门而入,恐怕是她害的小姐,害的小姐……
瑞珠这下不说话了,却是跪坐在自己旁边,一个劲儿的哽咽,吵的檀婉清长长的叹了口气。
“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瞎想,钥匙是我给的。”
“可是小姐,为什么……”
说了一句后面就要解释无数句,檀婉清现在真的满腹的心事,却无从说起,看着瑞珠半晌,不过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只得放柔声音安抚道:“瑞珠,我饿了,给我做碗粥吧。”让我好好想一想,待吃完了粥再与你解释罢。
瑞珠只能擦了擦眼泪,下地穿鞋,去了厨房。
屋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她侧倚着垫子,翻了个身,衣袖滑下来,露出了手腕发红的指印,她的皮肤自小比旁人薄嫩,也来的娇贵,不过是微微用力了一点,就留下了痕迹,腕间的雪肌露出有些狰狞的指痕。
她将衣袖放了下来,却是想到回程时,马那般快,几乎让她惊慌之余忽略了身后人,现在想来,马停的时候,他下马,也不无端倪。
冬衣便是衣衫也做的略厚,所以想来其实并不明显,若是寻常女子或许无什么经验,但她却是十分清楚那般状况,她为何下马时忍之又忍。
便是知道,年少的男子,热情而冲动,便是怀着那般的目光去看你,毫无遮挡。
遇到这种事,大概都会脸色酡红,羞愤欲死吧?
可檀婉清却是想到了,那年寒冬,血色淋漓,那个挡在母亲身前眼神倔强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