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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三四十岁那有啥?那乡下老地主还要纳个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呢,皇帝的亲叔叔,顶天的贵人,娶个平民女,搁谁身上不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胖婆子扬着脖子,说得好不得意,仿佛她就是从那威风凛凛高贵门第的王府家出来的婆子一般。
其余三人都纷纷咂舌,跟着惊叹。
“那是那是。”
“不过,王爷倒底那么大年纪,这子嗣上头可不就……”
到底还是那快嘴马婆子多冒出了一句。
老翁配少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嫁过去不是守活寡么?
更不用说,还能不能生得出娃儿来了。
就算是做了娘娘,富贵荣华,倒底还有些儿个不足哟……
旁边荣婆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朝她膀子上一拍,笑话道,“可不说的傻话,王爷都六十岁的人了,说不定早就儿孙满堂了,王妃娘娘还怕没有儿子孝敬么?”
六十岁的的人啊,放在乡下那都是该准备棺材的啦。
见识多的朱婆子又嘁了一声,鄙视了这些个没见识的同侪一把。。
“你们知道啥?这位晋安王爷,早几十年前,宫里就张罗着要给这位王爷娶亲,只不过王爷都推了不娶,说是时机未到,这不,就一直打着光棍,几十年了,这才娶了这个小王妃,这在两年前,可是京城里的大稀罕事儿,你们几个没听过吧?”
几人齐声惊叹,“哎哟哟!这可真真的是奇了!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敢情这王府里竟连个小主子都没有咧?”
“要不说王妃娘娘是个命好造化大的呢,不单王府里没有前头的子女,就是连个通房姨娘啥的都没有咧!”
朱婆子这话一说,众婆子又好一番啧啧称奇。
“这可真是奇闻啊,这位小王妃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是再有个儿子,那才是十全十美,羡煞人也!”
也不是没有那七十岁老翁还能弄出个老生子来的。
朱婆子一拍巴掌,得意地卖弄着,“怎么没有,听说那位老王爷对这小娇妻爱若珍宝,偌大个王府都交给了她打理,王妃娘娘说一不二哩!”
“又怕她将来无后,王爷百年之后未免寂寞,就替王妃做主,去落魄宗室里抱个不满周岁的男娃回来,记在王妃名下,算是将来晋安王府的世子咧!”
这一惊一乍的声音传到了屋内,同样的年纪,却是云泥之别的遭遇,然而那晋安王妃如何风光却是引不起她心中的半点波澜。
晋安王啊……
云玄霜苦涩一笑,若是早知道今日,当初就进了晋安王府,似乎也比今日境遇要强上少许吧?
忽然外头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消失了,院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云玄霜就听见婆子们讪讪地喊大爷的声响。
他来了!
“开门!”
两扇破门被吱呀一声自外而开。
外面艳阳正高,阳光从门内透了进来,一下子将屋内的昏暗逼退,这光亮得灼人!
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着二十七八,眉眼英俊,身形修雅,面上的神情沉稳大方,自有一番成熟男子的韵味。
正是今年三十整的顾家大爷顾骅。
他进得房来,眼前便觉一暗,一股子潮湿带来的霉味扑鼻而来,混在其中的,还有那显而易见的腐朽死气。
顾骅的眉尖浓而薄,利如剑锋,此时便微微皱了下,好似利刃出鞘前轻轻的晃动。
那个躺在旧木床上的枯槁女人,可不正是他的结发妻子云氏。
身为日渐兴旺的顾家掌家人,顾骅混迹于官场商场,见过的人物形形□□,他强大的心理和能耐足以应付各种场面。
眼下不过是在废院破屋里,面见他的前妻而已。
顾骅眉头一松,嫌恶之色尽去。
他走上前去,步子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人一般。
“玄霜,玄霜……”
语气仍然温情脉脉,好似在唤着自己最心爱的名字,可转脸就能翻覆成致命的狠毒。
破床上潮湿肮脏,只铺着几张破席上,虽然顾骅已经走到床前,云玄霜就好似一尊石像般地,身子僵直地躺平在那里,目光似闭非闭。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顾骅会觉得这女人其实已经断了气。
“玄霜,你可好些了?”
这句温柔关切的声音终于入了耳,云玄霜微微侧转了头,朝顾骅望过来。
云玄霜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让那胆小的人见了,定会骇然惊魂,做上几夜恶梦!
鸡皮鹤发,皱纹丛生,宛若活着的骷髅。
而她的身子,也极其消瘦,所有的血肉精气都似被吸尽,只剩下了一副纤细的皮包骨架,裹在一堆半旧的分不清颜色的衣物里。
那对曾经明如秋水的双眸,此时枯干深陷,眼底青黑中布满了血丝。
投过来的视线麻木冷漠,似乎已经认不出来面前弯下了腰的俊美华服男子,就是她的前夫。
当初山盟海誓,曾道携手一起到白头。
而如今我红颜弹指老,你却仍旧芳华。
再说什么负心薄情已是可笑,我如今只求一个死得明白!
云玄霜这般的模样,看在顾骅眼中,自然是丑如老鬼。
而顾骅这张俊朗的面容,看在云玄霜眼内,又何尝不是包着画皮的食人恶魔?
“玄霜,我来看你了,你这一向,可好些了没?”
顾骅的语调仍然如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温柔和缓,若放在平日,足以蛊惑得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们芳心萌动。
可放在生机已断,挺在床上等死的云玄霜来说,就显得令人作呕了。
云玄霜仍是有如未闻,反而是讽刺般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因太久不见阳光,刺目得让人眼睛发酸,几点泪珠自眼角沁了出来。
顾骅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前兆。
不过此时为了顾家胭脂行,无论他有多么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也得要在她临死前,套出话来。
“玄霜,你放心,就算你熬不过去了,你也会风光大葬,埋在我顾氏的祖坟里,将来我的儿子,也是认你为嫡母,让你在九泉之下,享受后代的香火……只要……”
顾骅语意微顿,继道,“只要你告诉我,陆平县的那个作坊,里头那些东西,究竟要怎么用?”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种花女,不过是识得几分药理,熟悉各色花卉罢了。
嫁到顾家之后,她接触了顾家的营生,在自己为了笼络人心送给她的小庄子上开了个不到十来个人的小作坊,不知怎地误打误撞地弄出了些霜脂,无论是品相还是效果都比顾家百年不变的膏方要来的好。
因此他对这个出身不高的妻子还高看了一眼。
实话说,用这么能干的妻子性命去换取更大的前程,心中不是不惋惜的。
但既然庄子上作坊已开,那些人手中当然大半都是顾家的人手,如何采收鲜花,如何泡制的手艺也都学到了手,余下的,无非就稍加变化包装出售罢了。
云玄霜作为顾氏大少奶奶,也算是为顾家贡献了这全新工艺的焕春膏方,所以他也善心发作,决定等云玄霜身故,定给这位为顾家作出了重大牺牲的女人风光大葬,令她享尽身后荣耀。
可谁知生机尽断垂垂老矣的云玄霜,自回来之后,就识破了自己还想继续哄着她的手段,害得自己不得不撕破脸皮,为防云玄霜跟外人接触,乱说些什么不得了的话,或是让人见着了她如今的模样,为顾家惹来杀身灭门之祸,这才只得将她送到这小城旧院,待她自生自灭。
然不到两月,从陆平作坊里制得的,拿到胭脂行面市的百瓶焕春膏却开始出了茬子。
第一批还好是顾家女眷用的,没传到外头,那用的女子当中,几乎都起了可怕的反应,最严重的是顾骅的堂姐,满脸发起红疙瘩,好好一张脸丑似谟母,天天以泪洗面,还跑到顾骅所住的院子来哭闹,最后还是顾骅恩威并施,舍了三百两银子给打发了。
而当初云玄霜亲手带人制作出来的焕春膏,数量不多,用玉瓶盛了献给韦贵妃,韦贵妃虽未必亲自试用,却肯定是在她的宫女脸上试过了的,而余下的也都是送给了顾家的女眷们,那时可是效果奇佳,人人争抢来着……
所以定然是这女人,暗中隐瞒下了各材料的分量多少,这才导致焕春膏出了大差错,这差错若是传了出去,岂非会大大有损顾家胭脂行的百年声誉!
云玄霜仍然闭目不言,仿佛睡着了一般。顾骅从京城远道而来,本就心中不快,见这濒死的女人居然还敢拿腔作调,不由得火起,探手一把就揪住了云玄霜胸前的衣襟,竖眉冷笑。
“云玄霜!莫给爷装死!”
虽然她这一副皮包骨的模样骖人的很,可据……说,怎么也有个半年的阳寿,现在还有一半的时日呢。
云玄霜霍然睁开双目,目中红丝尽现,直勾勾地凝视着顾骅的双眼,“为什么?你为什么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