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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便走遍了南北的女子,连眼睫毛都是空的,岂会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李夫人忍不住想起,李若愚每次提及自己当初纳妾时冷面相对,一双早熟世故的大眼看着她竟是隐隐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做母亲的被个女娃这般鄙夷,也是足足让人汗颜了。
“这……这怎么可以呢?就是对璇儿也不公平啊!”李夫人直觉便是要回绝的。
可是李璇儿却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大娘,若是为了二姐,璇儿情愿为妾,只要能近身照料二姐,璇儿也算是为大娘略尽孝道了,还望大娘成全。”
“还是不可,若愚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若是她好了,知道我这个做娘的这番安排,她……她可是要恼的……”李夫人虽是个没主意的,却直觉这法子不妥,还是要一意回绝。
周氏看着大夫人不肯,便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训斥着女儿:“早就说你了,你虽然心疼二姐,可是陪嫁过去也是不妥,就算你大娘愿意,那沈家二公子可是个眼界高的,依着他的前程来看,将来就算真要纳妾,也不会是一般人家里庶出的女子,少不得要拣选个有气度官家的小姐,你又何必现在为难你大娘呢!”
这番看似谴责女儿的话语落在了李夫人的耳中,顿时又叫她心内翻滚。周姨娘的提议,虽然看似杞人忧天,却入情入理,现在沈家渐渐复兴,将来那沈二少若是真的高升了,趋炎附势的女子怎么会少?自己的女儿若是不好……可……可该是怎么办?
这么一想来,李璇儿当真是心疼着二姐,早早未雨绸缪了……
当下便是不让周氏再责备李璇儿,嘴里迟疑道:“其实妹妹你说得也是有理……只是这样实在是太委屈了璇儿……”
李璇儿闻听出李夫人话里回旋之意,当下微微抬头,轻声言道:“能跟二姐在一处,有什么委屈的,大娘只管放心,过门后璇儿会尽心竭力照顾着二姐,定然不会让她受了半分委屈……”
眼看着天大的难题便这般圆满的解决了,李家的女眷们还未来得及展颜一笑,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冷语:“二妹还未出嫁,自己的丈夫便被瓜分安排妥帖了,二娘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话当真是刻薄至极,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骑马装,英姿飒爽的女子施施然立在了客厅的门前。
李夫人抬眼一看,淡了些久别重逢的欣喜,瞪着眼说:“若慧,你在胡言什么!”
原来这说话的,正是李府已经出嫁的嫡长女李若慧。她比若愚年长了十三岁,嫁给了武官刘仲为妻,后来便跟随丈夫调任去了常州。
常州离着聊城不算太近。李若慧收到娘亲的书信,知道自己的二妹出事后,便日夜兼程赶回娘家。
聊城不大,父老乡里都熟识得很,所以她骑马入城时,便有人向她贺喜李府好事将近。
原是心内感动着这沈家二少倒是个情义两全的,并没有因着妹妹的恶疾而回绝了亲事。等到了李府,她这急性子的也不用管家通禀,自己箭步便来到了客厅门口要见母亲。哪里想到却是听到了周氏向母亲进言,要将庶出的妹妹给沈家二少做妾,于是便急急收了脚。
本以为这般荒诞的提议,母亲会一口回绝,哪里想到这耳根向来绵软的母亲竟是这般急转直下,竟是有要应允之意,当下便是脱口而出,打断了母亲的话。
李若慧虽然是女子,但从小就喜舞刀弄枪,那性子也不是个寻常宅院里的女子的路数。害得李夫人常常感慨,为何自己生养的两个女儿都是这般与众不同,若是生出个像李璇儿那边温柔娴静的该是多么贴心。
这不,刚刚大声申斥了母亲,李若慧便面色不改地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双眼儿直瞪向了还跪在地上的李璇儿,冷声开口言道:“三妹倒是一副体贴的心肠,只是我怎么不知你竟是跟二妹好到这般田地,宁肯舍身为妾也要长伴二妹左右?”
李璇儿也是没有想到李家的大姐儿竟是在这个当口归府,她向来有些惧怕这个大姐,便是怯怯诺诺地道:“大姐有所不知二姐现在的病情,若是你亲眼见了她现在的模样,只怕也是会想璇儿这样,放心不下她一人嫁入沈家。”
见大女儿还要挑着眉梢说话,李夫人赶紧将她的话意压下,出言问道:“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璇儿,大娘知道你是好心,且跟你的母亲回去吧,我还要带着你大姐去看看若愚呢!”
于是这场“娥皇女英”的话头,便是不欢而散。
李夫人将周姨娘带着女儿走了,这才出声斥责大女儿:“离家这么久,愈加没有规矩了!”
李若慧过来扶着母亲,忍不住气道:“娘,我若不唱黑脸,你可是能舍得脸面回绝那灶糖一般粘牙的母女?去年我归来过年时,便看见那李璇儿不错眼地瞟着那沈家二公子,周姨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愚还未嫁过去就盘算着怎么谋算自己女儿的前程了!”
就在这当口,她们已经入了院子,只见李若愚身穿一件缎面的罗裙,正趴伏在地上一脸兴致勃勃地挖着蚁洞。
这等小儿游戏,二妹从五岁起便没有再碰触过,现在这沾了满脸泥巴,一脸憨笑的少女真真让人看着心痛。
李若慧虽然在信里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形,可是亲眼见到二妹这般,那心内的酸楚真是难以言表,当下便是几步上前,一把夺了李若愚手里沾满了蚂蚁是树枝,当下便搂住了若愚的肩膀:“二妹,你怎么变成这样……”说完,这一向坚强的女子也忍不住泪满盈眶。
若愚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浓眉英目的女子,想了想,用沾着泥巴的手指轻轻碰了她脸颊上的清泪,樱唇微启颤动了几下后,终于略显生涩地吐出了两个字:“羞羞……”
这几日来,若愚能下地后,便一直跟自己的幼弟厮混,偶尔看着他与内院仆役的小女娃玩耍,每次弟弟撩拨得女娃大哭后,便会做着鬼脸喊着:“下大雨啊哗啦啦,不害臊啊羞羞羞……”
如今看着这个女子在自己面前哭泣,便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羞羞”。
可就是这么一句,竟是让一旁的李夫人惊喜交加。要知道自从李若愚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咿咿呀呀如同哑巴一样不成句子,今日竟然能突然开口说话,足以见得女儿是在好转,当真是喜从天降。可是拉着她的手,再逗引着她开口,却又是不言不语,只顾着搓泥球玩去了。
这下李夫人更加笃定先前定下的婚期还是对的。都说这冲喜最适合顽疾,眼看着婚讯临近,若愚终于能开口吐字,岂不是吉兆?
这好消息自然也是要告知沈如柏的。当他听闻若愚终于能言,立刻前来李府。
他来时还带了一个大食盒,乃是在聊城老巷里宝鸭斋定下的鸭膏烤饼,还有香脆的鸭茸卷。这些都是李若愚爱吃的。
可是不知为何,若愚似乎不喜见到沈家二少,就算他拿着溢满了香味的食盒,也是气嘟嘟地转过脸儿不看他。直到沈如柏又拿了一套柳木制成的小船模型出来,这二妹才大眼晶亮地微微转了身来,半靠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小船上了发条后,在养着几尾金鱼的鱼缸里自由航行……
而沈公子则是一脸宠溺的望着像孩童一般咯咯笑的二妹,那眼神与以前他望向二妹时别无二致。
李若慧看到这,心内倒是稍微宽慰了些。可是心内的疑虑还是要一吐为快,便趁着这时开口问道:“沈公子,我妹妹如今便是个不通晓世事的孩童,虽然公子你不嫌弃,可是府中的沈夫人必定是有为长辈的为难……想必以后免不了是要纳妾,不知你……”
沈如柏稍显诧异地抬头看着李若慧与李夫人,问道:“如柏从未考虑过纳妾之事,大姐何出此言?”
李若慧只当没看到母亲阻止的眼神,便是径直将那周氏昨日之言尽是说了个底朝天,
沈如柏听了只是一蹙眉,然后沉声道:“三小姐不放心若愚的心情在下自是体谅,可是这般姐妹同嫁实在是不妥,如柏今生也只愿娶若愚一人。”
听沈如柏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李若慧心内的狐疑也是尽消,沈二少也是个沉稳有担当的,只盼着妹妹以后在沈府能够顺遂度过以后的生活……
那天沈如柏出府时,正好与从花园偏门出来的李璇儿走了个碰面,那李璇儿看见了沈如柏,脸颊微微泛红,点头向沈如柏打着招呼。
可是沈如柏却是目不斜视,看也未看那李璇儿一眼,李璇儿只能微微低下头,嘴角紧抿,看着四周无人,扭身入了一旁的角门出了府宅外。
李家的角门外是一条幽静的石板小巷,除了偶尔有那磨刀的师傅,买女红的货郎外,再无旁人经过。李璇儿出了角门,又沿着石板路走了一段,便是转到了一个巷尾。不一会便看到沈如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子外的小街上,他并没有骑马,而是出府后一路步行。
李璇儿在他走到巷口时,适时掉落了手里的巾帕……沈如柏眼角余光扫到了那一方绸帕,却并有弯腰去捡,却是脚步微微一转,拐入了巷子。
他身形高大,此地乃拐角,是不透阳光的阴暗之所,就算外面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这处拐角有人。
李璇儿眼含春水,可还未及说话,面前的男子已经扬手在她的脸颊“啪”地掴了一掌。
“谁要你自作主张?”沈如柏的面色阴沉。
那一掌其实也不甚重,可是李璇儿何曾受过这等责打?当下便是泪满盈眶,委屈地低语道:“一直得不到你的回音,我……我已经是等不及了……”说着一双纤手便是痉挛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微小的动作自然是落入了沈如柏的眼中,他浓眉紧缩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厌弃,略缓了缓语气道:“我自然是会安排妥帖,可是休要再像昨日那样,跑到李夫人面前去……”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急急地住了口,只因在李璇儿的身后立着一人。
璇儿见沈如柏神色不对,也跟着回头望去,也跟着神色大变。只见原本应该与幼弟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的李若愚,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了他们身后。
那眉眼神色是李府的人看惯了的,虽然是有十七岁,可是每当若愚面无表情时,总是会让她手下管事的人心内忐忑。
现在李府掌事的二姑娘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交谈的二人,李璇儿不由得心内猛烈跳动,有那么一刻,只觉得她是好了,惊疑不定地想要开口解释。
“二姐,你听我说……”
可还来不及说出合情入理的解释,面前身形略显单薄的女子已经向前走了一步葱白样的手指轻轻点落在李璇儿犹带泪痕的脸上,突然露出亮白的贝齿眨着大眼说道:“羞羞……”
被触点过的地方犹如火灼一般,烫得李璇儿急急后退了两步,高悬的心却是一路瘫软地又重新落了地。
二姐到底还是傻了,不然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的她怎么会像现在这般毫无戒备地展颜娇笑?想方才在花园里游戏的时候,她一个人顺着角门这么的走出来吧?
李璇儿冷汗未褪地转身看了看眼神晦暗,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沈如柏,他直直地盯看了若愚一会,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脸上蹭到的污泥,说道:“你领着若愚回去吧。”说完便疾步转身离开了。
李璇儿赶紧拉着笑嘻嘻的若愚顺着小巷进了角门,刚走到后花园门口便看见拢香急急地往这边跑,看见了李璇儿正拉着二小姐,这才松口气道:“二小姐真是能躲,小少爷,二小姐在这儿呢!”
那些个丫鬟婆子都是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曾留意三姑娘那脸颊一侧微微泛起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