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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北侯手指颤抖着要去拿张氏手中的那半张帕子,张氏却已经收回手去,将那帕子随手塞到丫鬟手中。
“侯爷,现在是否可以谈一谈这救命之恩的报答了?”张氏道。
周语站在越北侯身边,心中既惊且怒。单看越北侯的神色,他竟然真的被张氏那女人说动了!
那半张帕子,她隐约有些印象,在最初与越北侯相识的时候他似乎拿出来给她看过。
他问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回答的?周语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只当那是他的风流债,谁知竟然牵连着如此重要的事情?!若早知如此,她一定先把那帕子拿到自己手里!
周语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尽量不显,有些迟疑地拉了拉越北侯:“侯爷……”
越北侯没有察觉,眼中映着的只有张氏那张美丽却满含讥讽的面庞。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每每看到张氏都觉得略有触动,他跟张氏相处的时间明明非常少。
因为那分明是他脑海深处刻印得最深的面容。
在扑天盖地的冰冷刺骨的河水将他的神智淹没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庞的主人,温柔地驱赶尽了所有的寒冷,在他陷入窒息的时候,渡给了他一口清新香雅的生气。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冰水中,就是这样一张面庞出现在他模糊不清的视野当中,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是你,是你——”越北侯失声叫道,胸腔中一瞬间涌起无限的狂喜。
“侯爷!”周语有些恼怒地又唤了一声。
越北侯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周语,再看到张氏那似笑非笑的冷漠神情,顿时所有喜悦如潮水般褪去,冰冷的现实再次横亘在他的眼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北侯怒道。
张氏道:“我只问侯爷认不认这一桩救命之恩?”
越北侯面色阴沉,没有开口。
周语心中猛地一沉,越北侯这副模样,分明就是相信了张氏的话。
他从来都不相信张氏的只字片语,在他心中张氏就是最歹毒的毒蛇。为什么这一次只凭着半张帕子一幅扇面,他就这样认下了?!
“也许这些东西与侯爷有些渊源,可毕竟是些死物。”周氏打量着越北侯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她点到即止,相信越北侯会明白她话中的未竟之意。
没想到越北侯竟不似往常那般与她心有灵犀,仍旧沉着脸色不言不语。
周语想了想,微微一笑,向张氏道:“夫人……”
张氏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向越北侯道:“侯爷,侯爷的一条命换显儿一个爵位,侯爷以为如何?”
周语瞬间面色涨红,恨恨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张氏这贱妇,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从开始到现在,她根本视她如无物!
“本侯若是不答应呢。”越北侯冷声道。
张氏笑了笑:“侯爷原本可以不答应的。但谁让侯爷的身边人这样没有成算,居然敢对堂堂越北侯府世子出手?还拉着侯爷去广安堂要人。原本父为子纲,这弑子的罪过,侯爷可以不当一回事。可是显儿是为皇上办事,在广安堂静养也是皇上的旨意,就是不知皇上对于侯爷的宠信,能不能让侯爷顶着谋害有功之臣的罪名,安然无恙呢?”
“你威胁本侯?”越北侯目光一敛,沉声道。
“侯爷自己做下的事,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张氏冷笑道,“是了,侯爷当然想过后果。只要显儿一出事,侯爷另立世子,皇上也需要越北侯府的效力,到时候所有人都荣华富贵,只有我的显儿蒙冤枉死!您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本侯没有想要他的命!”越北侯恼羞成怒道。
张氏冷冷地盯着他:“你没有想要他的命,你比想要他的命还要狠毒,林海宁!”
越北侯看着张氏那痛恨的眼神,一瞬间竟似又感觉到那河水没顶的窒息。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张氏道,“十日之内,你若不请旨将爵位传给显儿,林海宁,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你、你敢!”越北侯只觉得胸腔之中无一处不在疼痛。
他不是可惜什么爵位,反正这个爵位迟早也要传给他的儿子。
只是那张刻印在心底最深处的温柔的脸庞却对他露出这样恨意涛天的神情,简直像拿着一柄利刃,在往他的胸口上扎!
“侯爷。”周语有些着慌地揽着他的手臂,在他胸口上连连顺气,“侯爷有旧伤在身,千万不可如此动怒。妾身去给您拿药。”
“不用,别担心,我没事。”越北侯抓住周语的手,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虽然他认错了张氏,但周氏也是实实在在救过他性命的女人,又是与他真正做了十几年夫妻的女人,他还不至于要迁怒于周氏。
张氏清冷的目光瞟过他二人,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侯爷还真是清深意重啊。”张氏道。
周语看着她,薄唇动了动,颤声道:“夫人若有火气,尽管冲我来撒。侯爷曾经身受重伤,妾身的哥哥好不容易才将侯爷救了回来,却到底伤了身子,侯爷受不得大悲大怒。”
张氏闻言却突然拍案大怒:“哪里来的贱婢,也敢在本夫人面前嚼舌!红莺,掌嘴!”
“你敢!”周语委屈的面色陡然变得冷厉,尖声叫道。
她在边疆向来是被所有人尊为真正的侯爷夫人礼待的,哪还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
张氏也是武将世家出身,身边的丫鬟无不略通拳脚,丫鬟红莺闻得命令,立刻上前抓住周语,啪啪两巴掌打了下去,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周语发出一声暴怒的尖叫,越北侯连忙一脚踹开红莺,将周语拉到一边,看向张氏怒道:“你还把不把本侯放在眼里?!当着本侯的面就敢动手,毒妇,果然是个毒妇!”
张氏端坐在椅子上,冷笑道:“林海宁,我就是让你知道,我若想杀这个女人,有的是千百种法子让她生不如死。今日我便是在这里杀了她,谁又能说本夫人一个不好?!”
“你什么意思?!”越北侯黑着脸恼怒道,心中却是一动,很多从前不愿意细想的事情纷纷从记忆的深处翻涌上来。
张氏冷声道:“林海宁,本夫人要处置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只需要一句话,我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下毒暗杀派刺客,就为了对付这种人?!林海宁,你是看不起我张家,还是看不起越北侯府呢?!”
越北侯心中犹如受到重重一击,十几年前的旧事纷繁凌乱地四处飞舞,搅得他烦躁不堪。
是啊,张氏他是张家女,侯府长媳,她想对付周语,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她何至于要使那些下毒暗杀的手段?
如果不是张氏,又能是谁?
“听闻有人中了七八次毒,次次都安然无恙?”张氏冷笑道,“林海宁啊林海宁,你当真是脑子进过水吧?!”
周语看到越北侯脸上的神色,心头一阵慌乱,恼怒道:“明明我哥哥医术高超,我才能死里逃生!夫人拿我哥哥的本事来给自己脱罪,未免欺人太甚!”
她不敢再玩暗示那一套,越北侯明显已经起了疑心了。
张氏面色一沉,一字一字犹如浸过□□一般阴冷尖刻:“对了,你的哥哥。敢对我的显儿出手的人,我若不能让他生、不、如、死,如何对得起本夫人这个毒妇的称号。”
“你!你!”周语心中是真的害怕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张氏,那个被贤良淑德的名声绊住双手双脚的木讷女人,真的是面前这个人吗?!
“你全都知道?”越北侯突然开口道,满心苦涩,“你知道本侯认错了救命恩人,你眼睁睁看着本侯被那些手段迷惑?你全部都知道!”
“不错,我知道。”张氏姿态端庄地站起身来,双目不屑地看着越北侯。
“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就在那里看着!”越北侯怒喝道。
“我为什么要说?”张氏好笑似地轻笑出声,“我有身份,有地位,还有一个好儿子,我为什么不能看着?对了,我还要感谢侯爷您大张旗鼓地远离京城十几年。我侍奉公婆,慈抚幼子,掌家理事,我这侯夫人的地位,连你也捍动不得。侯爷,你说,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越北侯面色铁青,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似愤恨又似悲哀地看着张氏。
他还记得他挑起她的盖头的那一刻,娇颜如花,眼波流转,似喜似嗔地看着他。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他最想要的。
原来他最渴望的一切,从最开始就全部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那他这十几年的光阴算什么?他千方百计地逃离越北侯府中的一切,那蹉跎逝去的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十几年的时光,谁能来补偿他?!谁能来还给他?!
窒息的感觉好像更加重了起来,仿佛那片没顶的冰冷河水仍旧还在周围。只是这一次,那个人只是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不愿意再来拉他一把。
“侯爷——”周语着急地搀扶着他,凄凄唤道,“侯爷,保重身子要紧啊……”
“滚开!”越北侯突然觉得被她接触到的地方犹如被毒蛇缠住一样,粘腻恶心。
周氏兄妹自从跟在他身边,从小小的江湖游医一跃成为富贵中人。他们说张氏屡下毒手,却从未受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追求了周语五年,周语若即若离地吊着他,直到他心生烦累时她却突然答应。他当时有多么喜悦,现在想来就有多恶心!
如今张氏和他的儿子被周言所伤,周氏兄妹却还敢来跟他一起商讨如何谋夺林显的世子之位。
而他,还真的与他们一同商讨出手了?!
他简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可他笑不出来。
他浪费在那两个满口谎言令人作呕的兄妹身上的时间,正是他人生当中本该最为光彩耀人的年月。
他本该娇妻在侧,稚儿在怀,接管羽林卫,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尽享繁华荣光,他的府邸里妻贤子孝幸福静好。
越北侯府的势力本不在边疆而在京城,在他避走边疆的这十几年,他将一切都失去了。
张氏懒得再看越北侯做出那副后悔莫及的神情,示意丫鬟将那破破烂烂的扇面收好,道:“我话已至此,十日之内,我恭侯侯爷佳音。”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越北侯看着那道纤丽端庄的身影,他想要叫住她,却根本开不了口。
他猛地转过头,双目如炬地盯着周语。
周语怯怯地唤道:“侯爷……”
“贱人,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好苦啊!你让本侯生生蹉跎了十几年,你让本侯失去了一切!你拿什么来还,贱nn人!”越北侯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呼哧地喘着粗气,高声道,“来人哪!把这个贱人给我锁到地牢里去!周言,周言!把周言也拿下,立刻拿下!”
周语惊慌失措地苦苦哀求,越北侯心中只有无限憎恶,昔日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么痛恨,命人把她的嘴堵上,看也不看一眼,便拎着剑带着侍卫,去寻那周言去了。
直到林显伤势再次稳定好转之后,他才从陆容容和百灵一人一句的讲述当中,听说了越北侯府的那些事情。
林显一时有些怔忡,呆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容容道:“本来这些事不该我们来多嘴,但是师父说应该让你知道全部事实,但是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越北侯爷是自作自受,你可别以为是你的错。”按林显那日愚孝的劲头来看,他还真有可能把越北侯夫妇闹翻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林显笑了笑,道:“你们广安堂不但医身,还管医心哪。”
“当然了。”百灵骄傲地道,“我们公子说了,身心健康才是真的健康!就像我这样的。”
陆容容笑着拉了拉百灵的辫子,又道:“对了,世子说越北侯已经请旨将爵位传给你了,大概等你伤好回朝之后皇上就会下旨了。提前恭喜您啦,侯爷。”
两个小丫头一起福了一礼,听闻外面萧御在唤,便一起笑嘻嘻地告辞跑走了。
林显面上淡淡笑着,靠在床头上望着门外。
秦竟抱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身后阳光灿烂,笑道:“林将军,该换药了。”
林显目光中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在秦竟的照料之下,林显的伤势很快好转,萧御也不将他拘在广安堂里,看伤好得差不多了便让人出院去了,只让秦竟跟过去再照料几天。
人仰马翻了忙了这些天,萧御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谢世子这些天的存在感几乎为零,言情戏分也不爱演了,晚上的时候也老实了,弄得萧御倒是心中嘀咕起来。
莫不是他哪里过分了,伤了谢世子的水晶玻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