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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修来到怡然小居,小居里伺候的秦嬷嬷进去通传,半晌过后,元王妃才让人将他请进去。
谢景修进了屋子,垂首行礼:“见过母亲。”
元王妃靠着矮榻闭目养神,半晌才慢慢睁开双眼,看向谢景修。
“你今天,去了哪里?”
谢景修道:“仁信堂。”
“所为何事?”
“医术之事。”
“谁的医术之事?”
谢景修道:“我只管凤大夫的事。”
王妃在秦嬷嬷的搀扶下从矮榻上坐起身,面沉如水地沉默了片刻,才道:“景修,我和你父亲不同意你的婚事,你是否心中有怨?”
谢景修不置可否,元王妃看向他:“你当面给柔儿难堪,她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谢景修低首道:“母亲误会了。我并没有刻意给谁难堪。您若不信,可以当面向简六小姐询问。”
元王妃少有地有些激动:“你当着众人的面让人将简家的家底搬空,还说不是给她难堪?你向来不是这样的人,景修,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景修只道:“并非如此。是简六小姐主动提出资助,况我也需要银钱,这是两厢情愿之事。”
“你!”元王妃洁白的面孔上现出一丝气闷的红晕,看了谢景修半晌,“我以为你自己会想清楚,没想到你真是被人迷花了眼了。”
谢景修看向元王妃,同样沉默了半晌,道:“母亲,是简家找您来向我讨回银子?”
“你将简家看成什么人了。”元王妃恹恹地叹一口气。
“既是如此,儿子便让二九直接将抬回来的银子入库了。”
元王妃皱眉不悦地看着他:“景修,你不用跟我耍文字的把戏。我以为你会知道轻重,没想到你连最基本的分寸都没有了。还是你以为赐婚就是万无一失?元王府不会要一个那样出身和名声的世子妃。”
“儿子只想娶自己喜欢的人,望母亲成全。”谢景修看向元王妃,面色严肃而诚恳。
元王妃闭上眼长叹一声:“你别忘了,简大夫是为救你而死。当日他将简家托付给你,你便是如此报答他的么?”
谢景修却突然笑了一声,似是不屑又似讥讽。
元王妃皱眉看他,谢景修面色再次冷淡下来。
“母亲,我从您嘴里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简大夫为救我而死。我都快以为是母亲亲眼所见了。”
“放肆!”元王妃怒道,面颊染上一层红晕,“你不念恩人之情就罢了,冷嘲热讽就是你的回敬吗?景修,自从去了一趟淮迁,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谢景修道:“自从去了一趟淮迁,我从未像这样称心如意过。母亲若想照拂简家,您自可以给予庇护。以您元王妃的身份,庇护两个女子轻而易举。还是说母亲只愿意在嘴上说一说,却不愿出一份力?”
元王妃咬牙说不出话来,胸口急速地起伏着。
她虽然顶着元王妃的头衔却早已不管府中之事,若非身不由已,她早就离了这压抑冰冷的王府。
除非她先向那个男人低头。若为简家,她不是不能低头,可是,到底意难平。
谢景修道:“母亲可能不太了解我。儿子向来只知道,喜欢的便要紧紧抓在手中,否则将一无所有。没有人可以从我的手中抢走属于我的东西。谁都不行。”
“你!”元王妃的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红艳的薄唇微颤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儿子。
她独居在怡然小居里,与谢景修之间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谢景修从小就十分稳重,不需要她操心,晨昏定醒向来做得一丝不苟,嘘寒问暖态度恭谨,元王妃从来没见过谢景修这样冷淡的样子。
谢景修行礼告辞,转身离去。
元王妃脱力地靠在软榻上,秦嬷嬷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送上前去。
元王妃推开杯子,面色有些凄然地看着秦嬷嬷,颤着嘴唇道:“嬷嬷,您看到了么?他就是这样对我的,像他那个父亲一样!”
秦嬷嬷轻声安慰道:“王妃不必伤心,世子还小,总有任性的时候。他愿意向王妃说出不满,才是没有隔阂呢。”
只是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她们的这位世子,虽然向来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做得毫无瑕疵,他尊敬长辈,友爱兄弟,自己上进,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可是他就像是浮在整个元王府之外的人,他的心,根本不在这个大宅子里。
元王妃和元王爷有二十年的时间可以拉近世子的心,可是他们都太高傲。
现在,那些机会已经消逝了。
谢景修走出怡然小居,侯在外面的护卫上前禀道:“主子,二九已经回来了。”
谢景修点点头:“让他速来见我。”
钦天监合八字至今没有动静,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即便没有,谢景修也等不得了。
所有人都不许他如愿以偿,居然是那个昏聩的皇帝最为支持这桩亲事,谢景修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这个世界对他从未有过一丝温柔,纵与所有人为敌,又有何惧?
没过几天,萧御就听到消息,钦天监已经卜算出婚嫁的吉日,就定在正月二十三。
隔天谢景修就大张旗鼓地带着元王府的护卫押着几十台聘礼,浩浩荡荡地朝着凤府行去。
凤云飞带着强笑将谢世子迎了进去,一抬抬聘礼占满了整个院子,打开了后面几个箱笼,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都做凤大夫的嫁妆。”谢景修直言道。
凤云飞面色更难看了,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
“谢世子,我凤家还出得起钰儿的嫁妆。”
谢景修道:“我的意思是,这些聘礼是给凤大夫一人的,凤大人切莫让不相干之人染指。”
聘礼放在凤府的仓库里,除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和卢氏这个掌家夫人,外人根本接触不到。谢景修所谓的“不相干之人”到底想说谁?!
凤云飞黑着一张脸不言语,僵硬地坐在椅子里。
卢氏本来也该出来接待的,只是自从她那次中毒之后,卢氏就比以往更冷淡了,这一次更是托辞身体不适,连面都没露。
凤云飞认为谢景修故意给他难堪,谢景修却不觉得凤云飞值得他一丝尊重。
明知道凤大夫身份复杂,对于他要嫁人之事却连一丝努力也未做过,只是摆出一副无奈的慈父面孔,何其伪善。
“我去看看凤大夫。”谢景修起身道。
凤云飞勉强地挂起一抹客气的笑,亲自带着谢景修到了萧御的院门外。
萧御打开院门,有些意外地看到凤云飞和谢景修一起站在外面。
谢景修跨进门槛,旁若无人地拉起萧御的手:“凤大夫,今日下聘,正月二十三我来迎娶你。”
凤云飞看着二人相牵的手,面上堆起的强笑彻底扭曲成一团,一双眼睛喷火似地盯着那两只手。
他的儿子根本没有一丝推拒的意味,到底……
凤云飞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却马上把自己骇得连连摇头。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简直太荒唐了!
萧御看了凤云飞一眼,见他站在原地既不进来也不离开,正踌躇着要不要招呼一声,谢景修已经回头将院门关上。
“下一次见面,就要等到成亲之日了。”谢景修声音轻柔地道,“凤大夫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对了,世子还要和他一起守古礼呢。
“也就一个多月而已。”萧御笑道,却带着谢景修朝房里走去。
院子里除了有丫鬟早晚进来打扫,其他时候萧御并不准人留在这里,因此只有百灵一个人服侍。
屋里盘了地龙,十分暖和,谢景修脱下外面的大毛衣裳,随手递给萧御。
“……”萧御任命地接过来抖了抖,放在熏笼上烤着。
谢景修一头黑发用紫玉发冠挽在头顶,长身玉立地站在屋子中央,向屋子四周打量。
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简洁明了,干净整洁,墙角的衣架上挂着他送来的大红嫁衣,谢景修凑过去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萧御别扭地道:“你看什么呢。”
谢景修指着衣角内侧一朵小小的蹩脚刺绣,笑道:“我记得我高价聘请的绣娘技艺可不只如此。”
“还不是百灵老在我耳朵边念叼,非要我自己也绣上个东西上去,说是讨个好兆头。”萧御无奈道,“你是不知道百灵的声音高起来能有多高,魔音穿耳哪,我可受不了了。”
谢景修轻抚着那朵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小花,眼睛微弯地道:“你那丫头很不错。”
“就因为能配合你的恶趣味吧。”萧御翻了个白眼。
谢景修现在不知道他是男人才怪,非要坚持明媒正娶。本来完全不可能的事还真让他给做成了,真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反正谢景修从来不会害他,萧御也不想跟他计较这件事。
“凤大夫。”谢景修走回萧御身边,微微垂下眼睫,一双淡褐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
萧御:“……”谢世子现在似乎有事没事就爱叫他一声,什么毛病这是。
“我给你写的信,你还留着吧。”谢景修道。
萧御点头。谢景修笑道:“记得放进嫁妆里一齐带过去,以后也要好好收着。”
“……”谢世子这么自恋,他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
谢景修突然伸开手臂,虚虚地将他搂在怀里。
萧御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却听谢景修轻声一叹:“再过一个月,我们成亲了。本世子,终于也有个家了。”
他的声音是一惯的淡然,萧御却听得一怔,心里竟升起一丝酸涩。
谢景修从来都是高傲冷漠的,骄矜又高贵,这样沧桑的话语,实在不适合谢景修。
萧御忍不住抬起手,在谢景修后背上轻抚了两下,无声的安慰。
“爷爷说,如果我们能两年抱仨,他老人家会更高兴。”谢景修道。
萧御:“……”
什么沧桑小可怜,根本都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