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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乘着马车来到安国公府,早有侯在门外的婆子抬着暖轿将她接进后宅。
在二门边上碰到了一个少年,少年长相尚算清秀,但在美人如云的安国公府里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他就是凤云宁和安国侯的长子,安天羽。
安天羽乖巧地向卢氏行了一礼,卢氏笑道:“羽哥儿不用多礼。你这是去哪儿?”
安天羽垂首回道:“刚从家学里回来,正要去见母亲呢。”
卢氏点了点头,又邀安天羽上她的骄子,安天羽似乎有些怯生,只是不应,卢氏也不勉强他,又关切了几句,便由他去了。
卢氏坐回轿子里,下人重又抬起,摇摇晃晃地向着凤云宁的院子走去。
安天羽是凤云宁惟一的儿子,又是安国公府的长子,却至今没有请封世子。况且凤云宁自己是那般精明的人,却没教给安天羽一分半点,这安国公府的嫡长子本应是多么风光无限,安天羽却整日里怯怯弱弱的,比另一个庶子都不如。
安国公府很大,比凤府的宅子大得多了,在轿子上摇晃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凤云宁已经亲自迎了出来,握着卢氏的手笑道:“平日里请你你都不来,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两人未嫁时也做过几日的手帕交,后来发生了那么多时,如今也算亲上加亲,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因此彼此的亲密又比从前更胜一重。
卢氏笑了笑,轻声道:“咱们进屋说吧。”
凤云宁引着卢氏进了屋,看着她的神色,将屋里伺候的下人都禀退,然后才看向卢氏。
“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能让你这菩萨挪了窝,迂尊降贵地来了我这儿。”凤云宁笑着打趣道。
卢氏将那封信拿出来交给凤云宁,凤云宁看完之后,面上再无一丝轻松之色。
“倒是没想到,哥哥求官之事,竟让那小贱种钻了空子。”凤云宁冷冷一笑。
卢氏的声音一如继往地如同天边飘浮着的白云一样冷清轻柔:“这是你当年的处置手段,我不多说什么。但这是你留下来的麻烦,左右我已经告知了你,要如何处理便是你的事了。”
凤云宁见她捧起茶盅来自在品茶,笑了笑道:“那我就多谢大嫂了。”见卢氏眉头一皱,知她不喜这个称呼,便又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再聪明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你派凤三两口子回去的时候我便不同意,那郑氏是个嘴上厉害实际上半点手段也无的蠢人,果不其然吧,居然让一个小丫头扳倒了,可见是个没用的。我早已派了两个嬷嬷去教导他,那方氏也被关在家庙里不得见人,必不会影响你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卢氏冷笑了一声:“我担心什么?方氏如何又与我何干,我为何怕她影响到我?如果凤云飞想接她回来,我便让出这正室之位又如何?”
凤云宁笑道:“瞧你,我不过那么一说,你何必这么跟我咬文嚼字地计较。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赔个不是,静姐姐,你就原谅小妹这一回吧。我那个哥哥我知道,他是把你放在了心坎上,便是打他赶他,他也必定离不了你的。你说他想接方氏回来,又是恶心谁呢。”
卢氏冷哼一声,纤白手指轻轻抚着杯盖:“方氏如何我一点也不关心,若不是为着你,我也不会费那个心思让人看着那凤照钰。如今话已经带给你,那丫头渐渐长大,只怕心里怨气大得很,看她对郑氏下手之狠就知道了。你最好多注意她些,免得被一个小玩意儿咬上一口,跌个跟头,可就贻笑大方了。”
卢氏说完全告辞了,凤云宁又亲自将她送了出去,回到屋里的时候面色便沉了下来。
凤云宁的奶母何嬷嬷朝外啐了一声:“什么东西?!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尚书嫡女呢?!若不是夫人,她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敢在夫人面前装模作样摆脸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凤云宁揉了揉眉心:“行了,嬷嬷不用多说。”
何嬷嬷忙住了口,见凤云宁只是拧着眉头沉思,她又道:“也不知道凤大太太为何那么怕一个小丫头?她对方氏都是可有可无的,却一再提醒夫人凤照钰如何如何。夫人,您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了凤照钰其实是……”
凤云宁摇了摇头:“不会的。大嫂很聪明,如果她知道了凤照钰的真实身份,稍微一猜便能猜出来与我有关,到时候少不得拿来当个筹码。如今她只是让我提防凤照钰,显然是针对凤照钰的。只是我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忌惮一个“小丫头”。”
过了那么多年,凤云宁对自己当年的冲动行事已经后悔了。
她那时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却给自己留了一个那么大的把柄,如今想要除去也不容易。
卢氏派郑氏回去的时候便暗示她借郑氏之手除去凤照钰,她那时忙着和路嫣然斗法,哪里顾得一个小小的凤照钰。如今那小子居然脱离了郑氏的控制,还让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现在想要下手,就困难得多了。
凤云宁思量了片刻,皱眉道:“沈嬷嬷和白嬷嬷最近有没有信传来?”
何嬷嬷摇了摇头,见凤云宁心烦意躁,出声安慰道:“夫人不必着急,那两个老货的家人都还在国公府里,她二人必不敢背叛夫人的,何况夫人又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
“我不是怕她们背叛。”凤云宁摇了摇头,“这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何嬷嬷笑道:“沈嬷嬷和白嬷嬷是夫人的脸面,在老宅里谁不得给她们几分面子。夫人实在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把她二人的儿媳妇找来,让她们去一封家书就是了。”
凤云宁点点头,由着何嬷嬷去了。
实际上郑氏除了给卢氏写了一封信之外,沈白两个婆子被打罚了之后她又发了一封信给凤云宁。只是淮迁附近乱了一阵子,卢氏的信拖了那么久才送到,凤云宁的信又拖了更久,等到她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多后了。
凤云宁看着信里说的沈白两个嬷嬷都被凤照钰借着大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的手给收拾了,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不把方氏和她的儿子放在眼里,便是那养在京城凤府里的凤照棋,虽然有凤云飞精心教导,却生性忠厚,并不是心思活泛之人。本来凤云飞和方氏都不是那种聪明人,生的孩子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却没想到一个她根本从没放在眼里的凤照钰,居然悄无声息地便在她的手心里翻了天去。
原本方氏和她生的孩子都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蠢人,所以由得她随便搓磨,便是她有些后悔不该留下这样一个把柄,她也并没有太过担心。两个被踩到泥潭里的蝼蚁连自保都是奢望,又如何敢来危害她?
可是现在……凤云宁稍微想了一想,便觉得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当年就是因为方氏的原因,害得她不得不将亲生女儿送走。如今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凤照钰来动摇她的地位,一分一毫的机会都不能给他!
凤云宁面色沉沉,手指轻轻地搓着衣袖上精致繁复的花纹,唤来何嬷嬷道:“嬷嬷,有件事,要麻烦嬷嬷替我办好……”
淮迁城里。
元老王爷在知府衙门已经住了半月有余,也不知道他到底来淮迁干什么,弄得淮迁城里的大小官员都是人心惶惶。
整个皖安省都是李家嘴上的肥肉,元老王爷不会不知道,却在这里过得乐不思蜀,连李方明都拿捏不准元老王爷的心思,也只得好生供着,祈祷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元王府是李家人想要争取却又争取不来的一股力量,既然做不成盟友,那便是敌人了。但是暗地里要杀元老王爷是一回事,如果让他在淮迁城出了事,李方明知道自己是承担不起的,因此元老王爷在的每一日他都如履薄冰。
元老王爷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手中有李永晖的罪证,原本已经启程回京,却在路上被一拨又一拨层出不穷的杀手给逼了回来。
对方狗急跳墙,几乎已经不再隐瞒行迹,只要能截杀住他就好。元老王爷不欲与他们硬拼,还是回到了淮迁城,光明正大地住到李方明家里去。
至于如何回京他并不担心,如今他显露了行迹,他的好孙儿一定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人来接。
“人老了可不能不服老啊,如今一把老骨头还得让孙子来接。”元老王爷唏嘘地道。
老九等人想到当年元老王爷年轻时是何等潇洒,也不由得一阵心酸。
老七上前道:“主子,我这些天发现凤家门外经常有些行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您看……”
元老王爷还没有开口,老五已经率先叫了起来:“老七,你怎么还看着凤家那家伙呢?主子不是都说了不考虑他了么,你还盯着他做什么?”
元老王爷示意他不要说话,问老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七摇了摇头:“我看出来那些人身上都有功夫,每天在凤府的大门外面转悠。有时候凤大姑娘坐了马车出门,他们便会跟随一阵子,看样子是冲着凤大姑娘去的。只是凤大姑娘一直都在城里转悠,那些人没寻到动手的机会。已经好几天了一直还在,他们若不得手,只怕不会善罢干休的。”
元老王爷皱起眉头:“凤大姑娘一个闺中女儿,便是抛头露面也是为行医救人,如何会得罪了什么人,要用这种手段对付她?”
老七摇了摇头,伤势已经痊愈了的老九心里感激凤大姑娘的救命之恩,此时更比其他人多了几分着急和义愤。
“主子,让我去凤府外头守着吧!要是有人敢对凤大姑娘不利,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全送去见阎王爷!”
老七道:“你一边去,你还怕我护不周全凤大姑娘?”
只听元老王爷道:“你们俩都去守着吧,凤大姑娘毕竟是老九的救命恩人,一定要保她无事。记住先不要打草惊蛇,可以等他们出手之后,若能抓住几个,探一探到底是什么人想对凤大姑娘不利。”
老七老九一同应声:“是!”
萧御这些天来一直在忙活着多造一些工具。他有一个想法,等以后脱离凤府恢复身份之后,他便开一个医馆把现代医院的那一套搬来。到时候只有这一个医箱的器械可不够,他需要的是批量化、标准化生产出来的各类器械。
况且还有许多精妙一些的工具需要慢慢摸索。
秦小大夫最近这段时间却似乎十分忙碌,又有些刻意避着他似的,萧御想找他帮忙也很难找得到。
萧御突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离他而去的小徒弟。原本他还打算带一带秦小大夫的,他已经是一名很优秀的中医,如果他能懂得一些西医的方法,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医。没想到不等他实现想法,秦小大夫对他也不似以前那样亲密了。在现代的时候他都没有问出来那小徒弟为什么离开他,现在这样一个身份他更不可能去质问秦小大夫为什么不跟他了。
难道他注定没有师徒缘分?萧御有些伤感地收拾起心情,开始自己抱着图纸到处去跑铁匠铺子。
一跑就是十几天,直到有一天早上他收到一封信,说是方氏要找他。
萧御心里揣测着,难道是方氏已经想通了,同意要跟凤云飞打官司和离了?
萧御先去了早就约好的一个铁匠铺子和打铁的师傅商量了一下图纸,便带着百灵上马车往城外赶去。
老七和老九二人在后面现身,老九啧了一声:“这丫头也太胆大了,一个人就敢这么着乱跑,也真不怕出事。”
老七道:“淮迁民风淳朴,也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凤大姑娘行医济世,是心胸坦荡之人,自然无所畏惧。坏只坏在有小人要暗中针对她。”
老九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地几声,狞笑道:“那就让我们替凤大姑娘把藏在暗处的小人——恩,就钉死在暗处吧!”
二人身形一掠,追了上去。
马车一路往城外赶去,萧御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突然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劲。”萧御皱起眉头,右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车厢内的木栏。
百灵疑道:“姑娘,怎么了?”
萧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他坐马车去见方氏的时候,路上并没有颠簸得这样厉害。
这并不是往家庙里去的路。
萧御掀开帘子,看向车夫。只见那一直忠厚老实的车夫此时一脸通红,分明是初冬季节,车夫却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握着缰绳的手扭曲得青筋暴露。
萧御打量了他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叔,停车吧。”
车夫后背一震,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开口道:“大、大姑娘,还没、没到地方呢。”
萧御看着他道:“大叔,我已经知道了。”
车夫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大姑娘,他们拿我的妻儿老小威胁我,我、我不敢不听他们的啊!大姑娘,我、我、我对不起你!我——呜——”
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鼻涕泪水糊了满脸。
百灵也已经反应过来,气得指着车夫骂道:“枉我们姑娘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帮着外人对付我们姑娘,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萧御止住百灵,向车夫道:“大叔,我不怪你。但是你得停车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威胁你帮着他们骗我出来,但是我知道如果真到了他们说的地方,只怕我们都活不成,你的妻儿老小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见车夫惊恐地望着他,萧御心里一叹,终究是老实人啊,容易付出忠心也容易被人欺骗威胁。
“大叔,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救你的家人出来的。坏人的话和我的话,你信谁?”
车夫张口结舌地犹豫了半晌,终究觉得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哪里有凤大姑娘可信?!他怎么会一时着了他们的道,连声骂着自己糊涂。
萧御顾不上理他,车一停下他便跳了下来,向四周看了看地形。
这是在一个树林里,旁边有一条结了冰的小溪,四周的树木又高又直,枝头的叶子早已落光,只剩笔直的枝干高高地耸向天空。
今天还偏偏有些阴天,似乎想要下雪又一直没有下下来的样子。还真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啊。
萧御心里一叹,走向车夫道:“看样子他们把人都埋伏在了原定的地点,我们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回去。最好换一条道走。”
车夫虽然心里担心妻儿,还是连连点头,等着萧御上了车,想要将功补过似的将马车赶得飞快。
刚行了没有一刻钟,马车却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前头挡着的是几个身形十分高大的彪形大汉,每个人手里拿着或刀或棍,目光不善地盯着马车。
萧御从车帘缝里打量着他们,看样子并不是专业的杀手,只是一些地痞混混。
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他?郑氏?不可能,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行动力。
卢氏?凤云宁?萧御一叹,总归脱不开那两个女人了。
没想到她们动手如此之快,竟是想要斩草除根了。萧御觉得他还是小看了这些后宅胜利者的无情程度。
“凤大姑娘倒真是聪明!都到半道上了还差点让你给跑了。”一个男人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倒真是欣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可惜了,有人出了大价钱要买你的命。咱们兄弟也是要吃饭的,只能对不住凤大姑娘了!动手!”
萧御心念急转,为今之计,他硬拼是拼不过的,惟有那一招了——
不等萧御使出他那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的惟一一招,却听一道破空之声尖锐地响起,随之便是一声惨呼,挡在马车前的几人瞬间乱了阵脚。
“什么人?!”几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背靠背地围成一圈,警惕地向四周望去,一时间倒顾不上萧御的马车了。
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老七和老九也是十分诧异。他二人是想要救下凤大姑娘,可是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呢,到底是谁抢在了前面?
“几个不入流的宵小之徒也敢做杀人越货的勾当?真是可怜可笑。”一道声音凌空响起,老七老九二人一听,更是惊异地面面相觑。
只因这个声音实在是十分熟悉,这分明是二九那小子的声音。二九向来跟随在世子的身边,难道——世子已经到了?
不远处两匹高头骏马迈着优雅的步伐并头拉着一辆宽大马车缓缓行来。
萧御掀开车帘望去,只见那马车虽是看上去不很显眼,仔细一看却无一处不显出精致的富贵,挡风的布帘上也用金银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坐在车头上的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手里扔着几粒石子,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前面严阵以待的几个高头大汉。
年轻人跳下马车,指间夹着一粒石子,在那几人强作镇定却掩不住惊慌的目光中一个一个指点下去,笑道:“下一个、是谁呢?”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那绣着云纹的布帘,只听里面的人用一种清冷的声音简短地命令道:“二九,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