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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是高高兴兴,正月里听见有人在自己家里哭,多多少少总觉着不太吉利,尤其还是个男人的哭声。
纪岩放慢了脚步,边往院子里走边竖起耳朵细听,想知道这哭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赶个时候,正月初六就掉眼泪儿,这一年是不指望顺当了啊?
正琢磨着的当口,就听里头传来声高两度的斥责声:“行了,别哭了,个大老爷们掉眼泪儿不嫌丢人的慌?这又不是别人,自己妈打出来的伤,想告也告不出个理来。干受着吧,别哭了。”后一句带着厌烦和压抑着的愤怒。
纪家四个姐妹里就属纪香脾气最好,平时说话也是和声细气,用老三纪果的话说就是温柔的都怕吓着路过的蚂蚱。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也顶多就是胀红着张脸,骂人都带着软糯腔,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纪岩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大姐还能有这么威风说话的时候,要不是她那独特的尾音,险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能把个温柔人气到失控大吼,这得是什么样的闹心事儿啊?
纪岩揣着疑惑的心思推门进屋,东屋门边儿站着老二纪红,抱着胳膊的回过头,打招呼也是告诉屋里其他人:“是小岩回来了!”
纪岩道:“怎么地了,搁外头就听见屋里又哭又闹的?”一句话落地,人也迈进了屋里。
纪家所有人都在,或站或坐,平时周淑兰习惯坐着的炕头上正窝个男人,正是纪香的对象程建国。抱着膝头抖着肩膀直跟那抽哒呢。听见声音抬起头,冲着纪岩道了声:“小姨子你回来了。”
纪岩第一眼给吓了一大跳,惊过后道:“大姐夫,你这是跟自己脸有仇啊,怎么弄成这小样儿了?”
程建国挺整齐张脸现在是有皮没毛的,血滋糊拉的差不多肿了大半张脸,鼻子也青了嘴也肿了,一边儿眼睛眯成条缝儿了,好在是小半面脸还有点儿原模样,要不然都好认不出来了。
程建国吸吸鼻子,眨巴着通红的眼睛,可算了没再继续掉眼泪儿,闷着头没放声。
身后纪果扯了扯纪岩衣服袖,冲她直挤眼睛,那意思是让她别再问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儿。
周淑兰和纪以田靠坐在一起,两个人都拉长着张脸,想说什么看程建国那委屈样儿又都给咽了回去。
倒是纪香挺痛快,张口就把事儿给说了:“你姐夫让他爸妈给打了,瞅瞅伤这小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结了多大的仇?程建国,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了?”再老实的性格也让这样刁蛋的婆家给训练的生出了对付的利刺。似乎只有这样的言语才能解掉胸中的激忿。
“行了,别再说了,建国心里也不好受。”周淑兰这当妈的也不想女儿这么苛刻,女婿挨了家里人打骂,跑到这里来就是寻求个安慰,当人媳妇儿的就不再火上浇油了。
纪香是什么样的人全家也都知道,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是真的气大发了。
纪岩也知道程家那老头老太太特别格色,不好相处,可跟大姐纪香这个儿媳妇怎么打怎么闹那都不意外,怎么说彼此不相熟的人凑付到一起难免会各种的不和。可是程建国不一样啊,养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嘴上骂两句是一回事,真的动手打成这模样儿,也算是少有了。
这都说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这话话放在老程家就得颠倒过来说。先是婆婆小姑合伙把儿媳妇给打跑了,后这又把自己亲儿子给打的差点儿毁了容。怎么就恨成了这样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
纪岩实在是纳闷这其中的原因,没一会儿,纪香就把事情从头到尾给她说了一遍。
这年前程建国本着她一起回去,买了大堆的年货没赚着半点好不说,倒叫人给从头到脚喷的了一通。纪香这个年也就没回程家去过,只程建国一个人回去了。
这可倒好了,打从他到家那天开始,程家老太太就没停住嘴的叨唠,无非就是说他太窝囊太完蛋,连个媳妇都拿捏不住,明明结了婚的人,还跑娘家过个屁年?
程家小姑也不是省油灯,在旁边不说劝劝,倒是煽风点火,直一个劲儿的助威。
程建国那就是再孝顺,也架不住这一家子时不时的就叨叨咒骂上几句。好不容易忍到了送完年,这就打算着拎了东西来看望丈母娘。
程家有亲戚串门子送了一些酒水饮料,程建国觉着家里人短时间内也吃喝不了,挑了有效期较近些的就打算拎着,省得再到镇街现买。
其实这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一家人真没必要计较那么多。哪知道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程家老头老太太指着他大骂不孝子,光想着丈人丈母娘,把个亲爹妈都给忘了,好东西谁不乐意吃呀,干什么都拿去送给别人?
程建国也是气的慌,好几天就在这忍着了,这一下子就全都蹦出来,直吼着说都是一家人,非得那么计较见外吗?又不是没给家里头钱,那些钱别说是几样东西了,再多些那也足够用了,哪怕就当他买下来也不至于张口闭口的骂啊?
也就是争讲起来这么几句,在程家老头老太太看来他这就是大逆这道,拎起了家里的纸凿着好一顿的削。程建国不光是半边脸给削的吐橹了皮,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儿,用来格挡的胳膊都打的不好使唤了。
就这还愣是没人管他,非但不给拿药,连饭都不给他吃。硬是说他有了媳妇忘了娘,良心都让狗吃了。
程建国是又委屈又窝火,个大老爷们儿硬是给逼的眼泪哗哗的掉,挺着这副样子就来了纪香,想在媳妇面前得到些安慰。
纪岩听完这些,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心里头也是直嘀咕,这程家老太太丫的就是个暴力犯哪,逮谁打谁,媳妇儿儿子哪个都不放过,也难怪自家大姐急眼的直嚷嚷,这还是亲生的吗,亲爹妈有这么狠心的吗?
不管怎么地,程建国这脸上的伤得得好好看看,就算是男人脸面上的事儿没女人的娇贵,可要真的落了疤也是难看。
天色实在是有些晚了,只能等到第二天再去医院。家里有医药箱,纪香拿了些药水先给程建国擦了擦,又倒了两片消炎药和水吃了。
纪家的去年才打的新井,当时纪岩就往井水里兑了些灵泉,每次回来一有机会也会滴上两滴,家里人平时喝的都是这个水。
程建国清洗完了伤口,感觉脸没有那么疼了,这情绪也跟着稳定了不少。挨了这次打,他也是真的灰心了,原来纪香不回去他还会劝一劝,这下连他自己都不乐意见他们了。
这半年多纪香看着果蔬店,程建国则还是打零工,村子里谁家有个瓦匠活就去干,没有正经的营生也赚不了多少钱。
现在挨了打,村子里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往后要是想挣钱只能是再找门路,像他这样的大部分都到市里头去了,要么靠散活,要么跟着包工头,干个几个月活再换地方。
除了身上的伤,还有失了熟悉的环境,对以后要走的路的迷茫,程建国翻来覆去烙了一晚上的煎饼。纪香也跟着闹心,半宿没睡好。
纪家人眼里最有生意头脑的就当属纪岩了,这方面年纪小不是问题,主要得看资历。纪香也是拿不定主意,逮空把纪岩叫到了一边。
“小岩,大姐跟你商量点儿事——”
“嗯,什么,你说吧?”纪岩大致上也想到了是跟程建国有关,只是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
“你姐夫这次挨了打,往后他们村里的活也不想再去接了,可他也不能干闲着。我想于其让他出门干活,倒不如就近干点儿什么小买卖,镇街上人流也行,管是开个杂货店还是批发部,只要肯出力怎么还不赚个年吃年用?你和老二那时候不是买了几个门头房吗,不如就等到期了租给你姐夫一间,让他也有个营生干,你看行不行?”
这是纪香昨天晚上就已经想好了的路子,她管蔬果店这半年来也是看出来了,还是得干点儿买卖,不挣不挣也比上班打工强。正好自家妹妹也有房子,又有这便利条件,不干还等什么?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想干那就干吧。”纪岩半点儿没打艮儿,道:“不过,我觉着姐夫既然会手艺,那就做生不如做熟了,不如就干个建材店吧,到时候卖着货也不耽误接活儿。正好我三姐也打算去南方看看市场,就便儿干起来也挺方便。”
纪香眼睛一亮,道:“那要真行的话可是好了,我等会儿跟你姐夫说一说,不丢掉手艺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我就说还是得问问你,果然是问对了。”
纪岩笑道:“等着跟二姐说一声,看看哪个门头能空下来,过了正月就把摊子支起来,早干早得利。”自家的房子,干个小买卖那不是现成的吗,再加上又有手艺,赚钱多少不知道,赔是肯定赔不着。
干这行那得靠时间,等有了一定的客户群那就好干了,三两年挣出套房子那真就不是个事儿。
纪香趁着去医院看伤的空档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程建国,后者自然是一番感动,亲爹妈不待见,好在有个小姨子特靠谱,往后这讨生活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