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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赵载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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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月公主从景阳宫里出来,便去了太子所住的东宫。

    东宫本名其实是叫慈庆宫,因历来为所子所居,到得如今人们倒是都只记得东宫,而不记得这宫殿原本的名字了。

    慈庆宫乃未来储君所居,自然要彰显皇储的尊贵地位,不仅占地极广,且修建得华丽宏伟,这一点单从慈庆宫那三道宫门便可看出一二。

    含月公主到达东宫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个年代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便是亲兄妹也不例外,但皇室拢共就太子和含月公主两条血脉,两人又是天皇贵胄,在这方面自然便放松了许多,是以含月公主和太子历来极为亲厚,像今天这般,天黑之后仍到东宫看望太子的情况,在含月公主身上并不少见。

    含月公主不仅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还被皇上当作是掌上明珠,东宫的宫人自然不敢怠慢,齐齐上前跪迎。

    “都平身吧。”含月公主挥了挥手,“皇兄在哪里?”

    便有一名东宫的宫人轻声应道:“回公主,太子殿下正在书房作画。”

    作为东宫的宫人,这般随意的告之旁人太子的动向本是大忌,但当那个“旁人”换作是含月公主时,这倒也无娘妨了。

    这也从侧面上表现出太子与含月公主之间深厚的兄妹之情。

    含月公主轻轻点头,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在哪里,她将这些宫人遣退,径直朝着太子的书房而去。

    就如那宫人所说的那般,太子这时候正在书房作画,而且太子显然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画作之上。就连含月公主的推门声都没有听见。

    含月公主立于门旁打量着自己的亲哥哥,从她所处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略显消瘦的侧脸,他这时穿了件常服,头上戴着翼善冠,单薄的身子半伏在宽大的书桌上,手里提了支笔全神贯注的在桌上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上涂抹。

    含月公主见状便有些惊奇。

    皇室本就只有太子一个皇子,自从皇兄被立为太子。便在父皇的要求下跟随太傅学习治国之策。但以含月公主看来,便是在学习将来要如何治理国事时,皇兄都不见得有如今作画这般认真。

    他这是画的什么?

    好奇涌上心头。含月公主将到嘴边的呼唤声咽了回去,面上带着调皮的笑意,踮着脚尖轻手轻脚的朝着太子那边走去。

    来到太子身后,含月公主本想凑上去看一眼。便吓太子一跳的,但在看到太子笔下那未完成的画作时。她却一时有些出神。

    画上是一名正值豆蔻的少女,而这少女,含月公主也认得。

    清澈的湖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一名青衣少女半伏在白色的石栏之上。一袭袖角落在石栏下,在湖中映出一抹亮眼的青色来。

    少女微扬着脸迎向和煦的阳光,一张精致清丽的脸便更显白皙莹润。耳畔几缕青丝随着湖边的轻风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眉眼舒展,唇角含笑。一副十足惬意的样子。

    凤止歌。

    只一瞬间,含月公主便浮现出这个名字。

    仔细算下来,加上寒老爷子寿宴上那次,含月公主一共也只见了凤止歌两次,但也不知为何,她就是对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

    只是,为何皇兄会作出这样一副画?

    含月公主眼中闪过不解与担忧。

    太子如今已经过了及冠之龄,却一直未立太子妃,但可以想见的是,这种情况怅然不会持续多长时间,皇室本就血脉凋零,如今更是只得太子这一根独苗,不管是当今皇上,还是朝中大臣,心里都希望太子之后皇室能更好的开枝散叶。

    太子妃便是将来的皇后,世间女子有几个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是以京城够得上资格的贵女们哪怕到了适婚年龄,也有不少刻意拖着未曾订亲,究其原因,都是这些贵女的家族都盯着这太子妃一位,就等着皇上下旨之后便由此展开一场博弈。

    含月公主可以肯定,在太子妃的人选上,太子是没有话语权的,一切都只能听从父皇的安排。

    而在这种情况下,皇兄却将凤止歌作于画上……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了,只怕京城又会多出许多关于皇兄与凤止歌之间的流言,就算这事没传出宫外,但只要传进了父皇的耳里,也必会横生许多枝节来。

    父皇,是不可能允许寒家的女儿成为未来的皇后的。

    含月公主这些年将太子的处境亦看在眼里,她知道太子虽然表面风光,但其实在大武朝储君的光环之下,太子的地位其实并不十分稳,其内更是藏着不少隐忧。

    在含月公主眼里,她的皇兄虽然算不得聪明绝顶,但心里也极有成算,可为何在这种情况下,他仍做出了这种明显不妥之事?

    微微皱了皱眉,含月公主眼见太子画完最后一笔,这才轻声唤道:“皇兄……”

    太子闻言回过头来,见含月公主出现在自己身后也不惊讶,只指着书桌上的画作对含月公主道:“含月,来看看皇兄的画技有无精进?”

    画上墨迹未干,少女唇畔的笑意仿佛能透出纸面。

    若只论画技,太子这副画至少也能算得上是上成。

    但含月公主目光却只在画上轻轻一扫,便重新转向太子,她道:“皇兄,你还记得那日寒老爷子寿宴上,我与皇兄说的话吗?”

    太子微微一顿,面上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下去。

    他看向含月公主,“皇妹,连你也认为皇兄这一辈子都只能唯父皇之命是从?”

    含月公主一窒。

    在所有人眼中,太子赵载存体弱多病且处事优柔寡断,论对国事的敏感,更是不及当今皇上十之一二。

    这些年来。当今皇上对太子的不满朝中不少人都能看出来,若不是因为皇室只得太子这一个男丁,只怕这太子根本就轮不到赵载存来做。

    这样的想法普遍存在于大武朝文武大臣中,别说太子了,便是含月公主这个并不如何关心国事的女子,都已知晓。

    作为与赵载存感情甚笃的妹妹,含月公主本应该旗帜鲜明的站在兄长这一边的。但是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与父皇比起来,皇兄来欠缺许多为君的条件。

    见含月公主沉默,赵载存也不生气。他自嘲的一笑,道:“我的处境如何,我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幸好皇妹没有说那起子违心之言。只是。就算如今只能做父皇手里一个听话的木偶,我也总得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些事。”

    说到后来。赵载存眼中隐现坚定之色来。

    “皇兄,你所说的随心,便是指她?”含月公主伸手指向画上含笑的凤止歌。

    赵载存顺着含月公主的指尖看过去,虽然并未说话。但答案是显然的。

    含月公主见状眉头拧成一个结,她自幼便与太子亲厚,这满宫里若要论对太子脾性的了解。她认了第二,便没人能认第一。

    她的皇兄。虽然面上看起来待人十分随和,对许多事也并不在意,但一旦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哪怕明知没有前路,他也断不会回头。

    如今在凤止歌的事上,赵载存表现出来的状态便是如此。

    含月公主不知道,为何只不过见了那么一两面,皇兄便对凤止歌如此执着。

    知道劝说无用,含月公主也没白费力气,她只问太子道:“皇兄,你知道那日在乾清宫里,皇后娘娘提到的寒素是谁吗?”

    在乾清宫里听到这样一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含月公主难免便上了心,那天之后,她便着人去打听关于这个寒素的事,最初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后来还是从一个在宫里呆了二十几年的老宫人口中知道了关于此人一鳞半爪。

    饶是那天在乾清宫时,含月公主便对寒素其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在真正得知这个人的一些过往时,她仍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太子被含月公主这样一问,微微一怔,他那日也听到过这个名字,但事后却并未像含月公主一般特意去查探,对寒素的事自然也就毫无了解,他不知道含月公主为何会在这时提起这个人,有些疑惑地道:“此人是谁?”

    含月公主道:“寒这个姓可不多见,皇兄难道还不能想到什么吗?”

    “寒家?”被含月公主这样一提醒,太子只一瞬间便想到了寒家。

    含月公主点了点头,“确实是寒家。不知道皇兄可还记得,寒老爷子当初是有个女儿的,只不过早在二十几年前,那位寒氏女便早早离了人世,这个寒素,便正是寒老爷子唯一的女儿。”

    太子面上不无惊讶,但他仍不知含月公主提及寒素有何意。

    含月公主也不卖关子,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一道来:“除此之外,这个寒素早年便被如今的寒老爷子许给父皇为妻,那时的父皇在乱世之中也只是稍露锋芒,在此之后,寒素与父皇在寒家举族之力的支持之下,一步步打下了大武朝的江山。”

    “可以说,如今的大武朝,至少有一半是寒素打下来的。”含月公主说得很认真。

    太子听罢便沉默了。

    大武朝的江山至少有一半是一个女子打下来的,这种说法在如今来说可以算是不可思议,若不是说这话的是他历来信任有加的亲妹妹,只怕太子只会将其当作是无稽之谈。

    含月公主见太子沉默,心中一缓,继续道:“当初父皇建立大武朝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寒素的名字记在了皇家玉牒之上,所以论起来,这寒素才是元后,如今的这位皇后娘娘,还得排在她之下。”

    太子有些不解地看向含月公主,“既是如此,为何如今?”

    为何如今宫里却从来听不到关于寒素的任何言论。

    “当初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在父皇与寒素大婚前夕,寒素在宫里骤然离世。而后被父皇连夜葬入了皇陵之中,苏皇后如今之所以有此一劫,似乎便与此有关。而父皇在寒素死后,便极为忌讳旁人提起其人其事,所以这些年来宫里才没有人敢提起这个人,到得如今,除了少有的几个当年宫里的老宫人。几乎已经没人知道寒素这个人了。”含月公主一口气将自己所知说完。

    太子听完静默了半晌。随后才有些反应过来含月公主提起寒素的用意,眉宇间便多出几分不豫来。

    “含月,皇兄一直以为。不管怎么样,你总该是支持皇兄的。”说到这里,太子语气中的失望表露无疑。

    含月公主听了心中便是一酸。

    她与太子十几年的兄妹,她自幼时便极喜欢跟在太子身后。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之间的兄妹之情极为深厚。如果可能,她也想站在太子身后坚定不移的支持他。

    可是……

    狠狠闭了闭眼,含月公主将心里所有的酸涩尽数敛下,道:“皇兄。你应该知道父皇对寒家有多忌讳,现在想来,其中必然也会有这寒素的原因。有那样一个元后在前。父皇又岂能允许寒家的女儿成为未来的皇后?凤止歌虽然并非寒老爷子的亲生女儿,但她如今既然得了寒老爷子的认可。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寒氏女,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成为皇兄的太子妃,皇兄又何必为了与父皇争这口气而非要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京城能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贵女何其多,皇兄你……”

    含月公主想着初次见到凤止歌时,那比她还小上一些的少女的灵慧与通透。

    在她看来,这样通透的少女,理应有更好的归宿,她不该成为皇兄与父皇斗气的牺牲品。

    更何况,含月公主认为,若是凤止歌自己不愿意,哪怕父皇不反对,只怕她的皇兄也无法顺利将她留在身边。

    一直到现在,含月公主都还记得,凤止歌对她的那句告诫,以及凤止歌所说的,叫她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时,去找宫里的于公公。

    只这一句话,但能充分表明凤止歌对宫里的了解,以及至少对宫里有一定的掌控力。

    更何况,凤止歌如今还有了寒氏女的身份。

    以寒氏女的金贵,她这个公主也不见得能在凤止歌面前有多少优越感。

    这样的女子,又岂会甘心成为别人父子斗气的道具?

    可是,太子却并未就此被含月公主说服。

    他想起幼时在父皇那里看到的那幅陈旧的画卷,自从见到那画中人起,他便时常会想起画中那个浅笑的女子。

    那次在离湖畔见到凤止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无法将眼前真实存在的少女与那画中人区分开来。

    那短短的见面之后,赵载存又一次趁着无人之时翻看了父皇珍藏多年的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画卷的纸张都已泛黄,那画中的青衣女子仍浅笑于纸上。

    不知不觉的,赵载存便想到了他在离湖畔见到的青衣少女。

    明明两人容貌上没有半点相似,但神韵细致之处,总会让人将两人联系到一起来。

    也许,便是在这一次次的回想中,那本是偶遇的少女,便这样被赵载存放在了心上。

    若是他们没有再遇,也许赵载存也就渐渐会将这段短暂的回忆忘却,没想到,上次听从父皇之命去为寒老爷子祝寿,他会在那样的猝不及防之下再次见到那少女,更由此得知了她的身份。

    再见她的那一刻,赵载存心里涌上的喜悦不可错认。

    茫茫人海之中,能几度遇见同一个人,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想,这是不是便是所谓的缘分。

    想起初遇时,少女那迥异于常人的反应,赵载存心里更是有了一个念头,他知道自己选妃之事也许拖不了多时了,比起其他循规蹈矩的闺秀,与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凤止歌的身份却成了赵载存这个想法的拦路石。

    威远侯府嫡长女,寒老爷子新认的女儿,若只是前者倒也不妨,偏她还有后面一个身份。

    赵载存很清楚的知道,以他父皇那多疑的性子,以及他这些年来对寒家的提防,哪怕那少女只是寒老爷子认下的女儿,他也断然不会允许她成为自己的太子妃。

    可越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赵载存心里反而越有一股子迎难而上的气劲儿。

    他想让那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抹亮色的少女成为日后与他相伴之人,除此之外,他也想借此事与他的父皇进行一番博弈。

    这些年来,因为他的体弱多病,因为他的才智并不符合父皇对继承人的期许,他不只一次在父皇眼中看到失望,也因此,哪怕他已经是大武朝的储君,在任何事的决断之上,他也都只能完全屈从于父皇之言。

    便是赵载存在世人眼中因为自幼多病而有些软弱甚至懦弱,对于这种情况,他也难免会觉得不甘心。

    他是大武朝未来的一国之君!

    他想,他总要用什么来向父皇表达他的不满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