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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跳级,杨秀芳有些担心:“外甥,跳级到底少学了一年。”万一考不上县中呢?
越宁没开脸,似有心事:“课本我都看过了,不难,跟得上。”全是上辈子残废窝在三家村的时候看的。那时候右臂初残,为了不把自己逼疯,只好将课本看了一遍又一遍,印象深得不能再深了。
杨秀芳是个伶俐人,对张桂兰道:“妈昨天就去大舅家了,今天眼瞅回不来了,你们娘儿俩留下来吃了晌饭再走,行吧?拖拉机等人吧?”
张桂兰笑道:“没事儿!”
越宁瞋目,“四叔公”是来做买卖的,可不是做专职司机的。时间得由着人家定。到了张桂兰这里,怎么就“没事儿”了呢?
杨秀芳对小姑子的不靠谱早有心理准备,只笑着说:“饭菜都做好了,灶上温着呢,叫珍珍端了来吃,”又跟越宁说,“你舅舅、表哥他们今天不回来,你坐上席。”
张桂兰被打发去跟侄女儿端菜,杨秀芳才细问越宁:“外甥,你是有什么心事呢?跟我说。”
【明白人。】越宁暗赞一声,轻言细语却字字清晰地道:“我早念完了还好省点钱。”
【懂事孩子。】杨秀芳看向越宁的眼神儿慈祥极了,李家大嫂总要钱的事儿张桂兰已经报怨了许多回了。安抚道:“放心,他们不出钱,我出!”杨秀芳是有底气说这个话的,她家本就比李家富裕,她会持家,丈夫、儿子包括小叔子家都被她督促得十分上进肯干。92年的学费,便宜得很,怎么出不起呢?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投资,收益回报丰厚,风险几乎为零。
越宁依然坚持跳级:“省点是点儿吧,省得再吵。”
杨秀芳沉默了,只有“外甥”一个男孩的时候,李家大伯五个闺女送走了三个,也要省下钱来补贴“大侄子”。现在,该还债了。杨秀芳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你真能行?”
越宁点点头:“嗯。”
杨秀芳终于拿定了主意:“行!到时候不行就再读一年,学费不用你愁,别人不出,舅妈给你出!”
越宁笑了:“哎。”到时候他姓不姓李还不一定呢。跳级是个兜底的选项,如果计划进行得顺利,读高中前,他就能摆脱李家了。也不用这位“舅妈”出什么学费。
当着杨秀芳的面提这个事儿,不过是因为嫂子就是张桂兰的圣人兼恩人,杨秀芳点头了的事情,哪怕李建设不同意,张桂兰也有胆子跟丈夫硬扛。
这个级,他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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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运气很好,吃过了午饭,四叔公的拖拉机才又突突过来,载了他们娘俩回三家村。
回到三家村,天已经蒙蒙黑了,张桂兰急匆匆回家做饭给丈夫李建设吃。越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甩着胳膊,继续研究着失而复得的右臂的使用方法——毕竟残疾了十二年。
隔壁“大伯”李建国家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间或夹杂着婴儿的啼声。张桂兰暗啐一口:“小[哔—]崽子,嚎丧呢,”又嘀咕,“还是沾了你的光才分到这位宅子,真是一家子白眼狼。”
三家村是在原吴家庄的基础上扩建的,主要人口就是吴、钱、李三大姓,村民聚族而居,杂姓极少。李家村的村民搬过来这是第二年,房子也是自己出一点劳力,其他由政-府补贴建的统一式样。结构一样,地理位置就有讲究了。跟原来吴家村的老住户不好比,互相之间且有得一争。看在越宁“有出息”、“将来能当干部提携老李家”的面子上,李建设弟兄仨分的宅基地位置可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越宁浑不在意:“我去烧火。”
张桂兰跺跺脚:“这是什么棉花脾气?!叫人欺负死了也不吭声儿!你爹就是个闷头鳖!你还像足了他!”
“闷头鳖”是弟兄仨里唯一正常娶老婆的人,老婆带着嫁妆来,娘家还比较凶悍,不闷又能怎么样呢?默默抽着旱烟,等老婆回来做饭,饭上了桌,收起烟袋,默默吃饭。吃完了,才说:“家里还有钱么?大侄子那里,给买点奶粉送去。东子小时候,哥嫂也给过咱……”
张桂兰手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拍,就要开骂,越宁慢条厮理地道:“一家人,该给就给。”
越宁的懂事令李建设十分欣慰,觉得这孩子有良心极了,憨厚地笑道:“这才像话。”
张桂兰再忍不住了,且哭且骂:“家里都要穷得揭不开锅了,老婆孩子都要饿死了,你只管想着别人的崽子!”
李建设心里不痛快了:“说什么呢?那是我大侄子!”
亲侄子可比买来的娃要亲近,越宁劝张桂兰道:“不是说好了么?我跳级,能省一年学费呢。”
张桂兰呜呜地哭:“我苦命的儿啊~~~”哭着哭着,就想起流掉的那个男胎来了,哭得更伤心了。
李建设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很怕大舅子一家来找麻烦,福至心灵,问起越宁:“东子,你说啥跳级?”
越宁将与杨秀芳说过的话又说了一回,李建设沉默了一阵,道:“跳级就跳级,只要你考上高中,学费爹一定出!”养出个干部全家也光彩。
越宁失笑:“嗯,我打听过了,得问过校长看答应不答应。”
“有啥不答应了?”李建设不觉得这有什么麻烦,“要不行,找你三大爷递个话。”
“三大爷”是李建设的远房三哥,原李家坳的书记。三村合并,李家坳人口最少,书记是做不成了,捞了个副书记当。往中学里讲个情,倒也不难。
张桂兰一甩鼻涕:“明天你跟我去三哥家里讨个情,后天开学了,一块儿去学校,把跳级的事给办了。你,”一指丈夫,“给我过来,我有话说,东子去睡觉!”
夫妻俩说的,乃是给越宁改名字的事儿。张桂兰存心要恶心大伯子家:“我儿要改名了,他一分钱也别想要!要吃奶粉?名儿给我留下来。”
李建设想了想:“那……先不改名吧。”
张桂兰的脸,气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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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气,该办的事儿还是得办。骂骂咧咧,张桂兰故意拿了一把皱皱巴巴的破钱,五块、十块,连毛票都有。凑了一百块,找张旧手绢儿一包,砸到了大伯子家的桌子上。一面砸,一面哭:“穷得吃不上饭了哟~”
她妯娌赵红英却不吃她这一套,皱就皱,是钱就行,一把划拉了来:“我看你声儿挺大,定是吃得很饱。好歹匀两口给男人孩子,别饿着了他们。”
气得张桂兰扭头就走,要不是今天要忙儿子跳级的事儿,她非得跟这个老【哔—】好好掰扯!
有亲戚出面,越宁跳级的事情就办得很顺利。第二天,连“三大爷”带李建设、张桂兰,一块跟到了学校,跟校长一说,校长就答应了:“做两套卷子,得把成绩补上了,考过了,就跟着初三的一块儿上课。他还没初三的课本呢,再交二十五块钱,我给他发一套新课本。”
这钱,李建设两口子掏得很痛快,一个想儿子懂事儿,心里有愧;另一个想,不给儿子花,早晚叫闷头鳖抠去贴补了小[哔—]羔子,不如给自己儿子使劲花!
乡村中学,初二必考的科目也不多,主科只有五门。校长招呼来了越宁原来的班主任说明了情况。班主任很是通情达理,甚至有一点解脱的意味:“好好好,人往高处走。”初三(1)班的班主任也被校长叫了来,听说越宁要跳级,也表示了乐意接收。
越宁做卷子极快,上午做了第一学期的,下午做了第二学期的。老师当场改卷子,分数十分喜人,满满的一片红勾。除了语文的作文扣了些分数,其余全是满分。初三(1)班班主任喜不自胜:“跟我领书去吧!”
越宁抹了抹额上虚汗:初中的作文,太考验人了。八百字作文,以成年人的眼光来看,字数太少了,写不了多少字数份额就用完了。一打腹稿他就知道要糟,生生精简了许多内容,才塞进八百字的限定范围里。还有字迹,十多年没用右手了,得亏身体还记得,不然也要露马脚。
这个结果真是皆大欢喜,“三大爷”看越宁的眼光透着深深的期望,一个劲地嘱咐李建设夫妇要照顾好“大侄子”。新班主任钱老师,亲自将课本作业本扎得整整齐齐打了个扣儿交给越宁拎着:“明天别走错教室了啊。”
越宁恭恭敬敬地答应了,态度端正得让钱老师心里暖极了。校长抬起手腕看表:“时候不早了,都回吧。”心里也挺美,觉得来年中考,越宁的成绩必能给他长脸。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长室,正遇到学生们报道、领书、交作业、打扫学校一整套做完,放学回家。远远地,越宁看到一个鹤立鸡群的身影,瞳孔猛地一缩!
吴斌!那个害他落下终身残疾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