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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音阁中,大雨并未影响人们听戏的热情。
那戏台原就建得巧妙,四围有蓬、上头有顶,丝毫没受影响。且因有了雨声飒飒然相伴,伶人的声音借着水意与雨丝传来,竟是别有一番趣味。两旁偏厅中时而便传来笑语声,众人为雨所困,却不意竟听到了难得的好戏,自是欢喜。
然而,正厅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同。确切地说,是太子妃娘娘周围那一块的气氛,是肃然而安静的。平南侯府三太太王氏,此刻正跪伏在太子妃座前,静静地等着这位贵人主子叫起的声音。
方才王氏赶到绘音阁时,天色虽已微暗,雨却还未下。戏台上的《闹梅》正唱到酣处。王氏在正厅中看了一圈,却发现侯夫人并不在座中,便连谢老夫人亦不见了踪影。
贾妈妈忙找人问了,这才知道侯夫人与谢老夫人是去休息了。谢老夫人是去歇午,侯夫人则是多饮了两杯,因此便陪着谢老夫人去了静轩。因走得匆忙,便没留人下来等王氏。
王氏听了,自是要去静轩服侍婆母的。谁想她方向厅外走了两步,衣袖却被人拉住了,随后耳边便传来一个颇熟悉的声音道:“傅三太太往哪里去,太子妃娘娘要见你呢。”
王氏回首望去,却见金陵布政司参政夫人武氏正团着一张笑脸,笑吟吟地望着她。
王氏与武氏曾在去年定西侯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面。那次王氏因突然有事,还未开席便离开了。而武氏家里孩子突然生病,也提前离席。二人同了一段路,故此识得。
王氏便对武氏笑道:“武夫人好,多日不见,您可越发富态了。”
武氏的一张圆脸上笑意满满,拉着王氏道:“咱们别说闲话了,太子妃娘娘要见你,我带你过去见见。”说罢便拉着王氏往前去。
此时外头的雨已经下了起来,王氏虽很挂心傅珺,然太子妃娘娘召见却是不好推托的,只得被武氏拉着往前走。这武氏一路走得甚急,竟没给王氏吩咐人去接傅珺的机会。
沈妈妈与青芜身边亦多出两个宫人来,也不多言,只引着她们随行在王氏身后,她二人亦也不得空叫人去寻傅珺去,只得跟着王氏身后转过几方圆桌,眼见得王氏踏上了通往太子妃座前的那半截红毡。而沈妈妈与青芜却被两个宫人拘在了圈外站定,却是既不叫她们往前见礼,却亦不许她们离开。
沈妈妈心里便有些发凉。她看着前头走着的王氏,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来。
然而,感觉再是不好,以沈妈妈的身份却是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只得立在原地,心中七上八下,满是不安。
到得此时,王氏却已是无暇顾及其他了,她不得不打点起全副精神,专意应付眼前的尊贵女子。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从容迈步上前,以极标准的姿势伏地叩拜,口中道:“臣妇王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旁的武氏亦跟着拜了下去。
便在跪下的瞬间,王氏飞快地向主桌扫了一眼,却见太子妃端坐桌前,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个方向,神情间并看不出喜怒来。她身边的卢莹则以帕遮唇,眸中含笑地看着她。
见王氏与武氏行礼,太子妃娘娘并未立刻说话,停了一会方和声道:“武夫人回去坐着吧。多谢你替我叫了人来。”却并未叫王氏起身。
武氏喜孜孜地道了声“谢娘娘”便起了身,自去了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太子妃的桌前,便只剩王氏一个人跪伏于地,静侯着太子妃垂询。
然而,太子妃娘娘却像是根本忘了还有个人跪在下头似的,转而专心听起戏来,不时还与卢莹说笑两句,论一论那伶人的唱腔与扮相,对跪在下面的王氏竟根本不予理会。
王氏静静地跪在地上,连头发丝都未动一下,遵礼如仪,并不慌乱。
其实,早在太子妃叫武氏起来的那一刻,王氏便知道,太子妃这是冲她来的。
身为上位者,想要整治底下人的法子实在太多,太子妃这一招实属平常。王氏只有一点想不通:她不过是个小编修的太太,又是庶子媳妇。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与她这个小人物之间,根本便无交集,更不可能生出龃龉来,太子妃对她的厌恶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与傅庚有关?
若作如此想,倒还真有几分影子,王氏心中暗忖道。
傅庚自被今上特许御前行走后,确实与以往不大一样了。平素不仅应酬多了好些,侯爷对他的态度也比往常更好,还有傅庄与傅庭,最近一段时间亦与傅庚走得很近。这证明傅庚如今的地位在提升。
此外,因时常在圣上跟前走动,那些有心人看在眼里,难保不会生出些心思来。王氏曾隐约听说,太子与二皇子二人,最近皆往圣上面前走得勤。会不会是傅庚得罪了什么人,太子妃这才将怒气撒到她头上来了?
王氏伏地跪着,心中百般思量。太子妃此时也终于和妹妹说完了贴己话,这才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懒散地笑道:“瞧我,倒忘了还有人在这儿呢,”说至此她略停了一停,依旧没有叫王氏起来的意思,而是问道:“你便是王氏么?”
王氏双手伏地,恭谨地道:“回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你且抬起头来我瞧瞧。”太子妃的态度懒懒的,语气里有着十二分的轻慢。
王氏缓缓直起身体,抬头看着太子妃的方向,目光却停落在太子妃衣襟的位置,并不与太子妃接触。其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遵礼如仪,行止十分有规矩。
太子妃与卢莹的视线齐齐扫了过来,在王氏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这四道视线皆带着令人不快的掂量与放肆,如同打量一件器物一般,在王氏的脸上与身上逡巡。王氏面色未动,心中却渐渐生出了怒意。
“倒是好个模样儿。”太子妃笑着向身旁的卢莹道,语气中带着品评的意味,如同在品评某个器物一般,态度依旧很是简慢。
卢莹闻言笑了一笑,并未说话,只将一双眼睛在王氏的眉目之间来回滚了一滚,方才凑到太子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太子妃听了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宠溺地在卢莹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偏你这般促狭,真真是个淘气鬼儿。”说罢看了王氏一眼,又是“噗哧”一笑,像是王氏有多么好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