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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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轩踱到悬崖边,背手而立,忽然打断弟子们的义愤填膺:“你们都回去睡觉,近几日谁也不许去文荆的住处。可听清楚了?”

    柳阡陌忙说:“知道了。”又连忙推着莫少言几个人:“夜深了,都回去睡觉。”

    莫少言支吾道:“师父,荆师弟是不是真的……”

    段轩冷冷地开口:“他要真死了,也是他自己愿意!你们为他抱什么不平?该杀的是君衍之!都回去好好练剑,不许再想这些事情。”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弟子们静默不言。段轩忽然从悬崖上跃下,影子一般地飞走了。

    “该怎么整闻人慕?”弟子们低头许久,归心壁终于开口。

    “…………”

    “…………”

    “他的修为那么高,我们也没有他的把柄,需要神来之力。”莫少言叹了一口气。

    “你又何必捧他,我看他已经够看得起自己了。”归心壁凉凉地说了一句。

    ·

    闻人慕向来认为,谦逊是他的长处之一。

    身为万里寻一的土系天灵根,他的修为在剑宗年轻一辈弟子中排行第一,席放与陆长卿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外貌长相自然不必说,俊逸潇洒、挺拔修长,连邻国都有人听说,清虚剑宗有个年轻英俊的的土系天灵根——闻人慕。

    说句狂妄的话,很少有女子见他而不仰慕、脸红的。

    只是这些话放在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没什么风度了。

    几十年来,他在私生活方面的自制力极好、品质也实在难得,自认为当得起“志洁行芳”四个字。男人若有他这样的身世、资质、容貌,哪一个不会左拥右抱?只怕把整个剑宗的女弟子都收了也说不定。

    只有他,几次三番有女子示好,他也能婉言拒绝。

    既然要挑双修道侣,自然要找一个各方面都满意的,天资、容貌、名声都能配得上自己的,其他人想要投怀送抱,他还看不上呢。

    这个人终于给他寻到了,那便是望月峰的季可晴。她是冰系变异灵根,才貌俱佳,而且冷若冰霜、几乎不与男弟子说话,真是无处不让他满意,是双修道侣的上上之选。

    一切本都顺遂人意,可惜造化弄人,清虚剑宗偏偏出了一个君衍之。

    天资不分高下,容貌略胜一筹,而且有种温润如玉的清雅和气质,让人望尘莫及。

    几年来,君衍之的名声渐盛,弟子们又偏偏喜欢拿他们二人做比较,暗地里笑他“无一处能比得上君衍之”。久而久之,他有些郁郁不得志,又不能一吐心中不快,时不时跑到洵阳山脉一处偏僻的悬崖边喝闷酒。

    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山间密林里对月独酌、派遣心中郁闷。喝到微醺之时,一个妙龄的师妹蹋着月色羞涩而来,坐在他身旁柔声安慰。她踌躇许久,终于含情脉脉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闻人师兄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这师妹名叫容萱,是细竹峰的一个女弟子,羞涩地称她仰慕闻人慕已久,却从不敢与他接近。闻人慕正是意志消沉、醉酒微醺之时,有美人眷恋,便有些控制不住,终于在悬崖边上与容萱做出了苟且之事。

    他生平第一次开荤破戒,又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意志力薄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与容萱又半夜私会了数次,欲罢不能。

    终于,最初的*劲头一过,他有些清醒了。

    这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夜半私会,缠绵忘我。望月峰主若知道了,想必高兴得很。”

    那时他已经与季可晴定亲,望月峰峰主李清韵又特别爱护这个徒弟,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行为不端,不要说继续谈婚事了,把他杀了都有可能。

    忐忑不安地思量许久,又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作祟,终究恐惧占了上风。这天半夜闻人慕把容萱找了出来,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定亲,明年便要与一女子结为道侣。你我虽然彼此倾心,此生却无缘在一起。”

    他早已经在心中预料了容萱的各种反应,或者小鸟依人,哭哭啼啼;或者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或者心怀怨恨,把事情抖出来,让他身败名裂;或者心灰意冷,从此一生不嫁。他也暗自想好了几套说法,作为应变之策,先把她稳住为要。

    然而意料不到的是,容萱冷静了一会儿,只淡淡地说:“给我一枚浮香丹,再给我一百块中品灵石和十块上品灵石,你我从此互不相欠,这件事只当从未发生过。”

    闻人慕想不到她如此洒脱,着实愣了一下:“……你能想得开就好。”

    他出身于修仙世家,平素有些积蓄,勉勉强强能凑够这些灵石。浮香丹是筑基修士冲金丹期的至宝,有突破瓶颈、迅速提升修为的功效,但炼丹用的天材地宝非常难寻,五大派之中也不会超过十枚。闻人慕早年得了一枚,与容萱欢好时不慎说出来了,还显摆似的给她看了一次。

    事已至此,除非他把容萱杀了,否则两人必定要鱼死网破。他思量许久,终究对容萱下不了手。于是,这天夜里他与容萱私会,把这些东西送给她了。

    眼看着容萱要转身离开,他竟忽然有些难过不舍,温柔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今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绝不会推辞。”

    容萱笑了笑,没有答话,把东西收好就走了。

    事情本该就此完结,闻人慕却茶饭不思,渐渐开始后悔容萱的事。慢慢的,他又起了一个念头,想把季可晴的婚事退了,与容萱重修旧好。这么做必定会让望月峰峰主不满,但季可晴本就对他不冷不热,追了几年还是不太将他放在心上,相较之下,更显得容萱温柔可人、体贴备至,叫人难以割舍。

    过了几日,剑宗却突然传来消息,细竹峰的峰主突破瓶颈,结丹成功。容萱变成了峰主的亲近心腹,得了丰厚的赏赐。闻人慕一听懵了,半夜将容萱拉出来质问。容萱犹豫很久,才终于说道:“这一切都是峰主的计策,她早就知道你有一枚浮香丹。”

    闻人慕不敢置信:“你……之前的温柔体贴、爱慕心动都是装出来的?”

    “……不错。”

    闻人慕气得发疯,狂怒之下向容萱索要灵石。容萱不肯还,趁其不备跑掉了。闻人慕气愤难消,恨不得将她抓回来拷打。正在郁闷难当的时候,段轩发疯出事,闻人慕被派往古镜派找君衍之回来。

    他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觉得一切事情都是由君衍之而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以为大龟是君衍之的心头肉,为了让人伤心,便不怀好意地把大龟之死说了。

    文荆与贺灵将君衍之重伤之后,闻人慕却在路上不慎撞上他。那时君衍之周身散出魔气,腰上插着长剑,在雪地里缓缓而行。闻人慕生气地上前质问,偏偏君衍之的心情也极差,一招便将闻人慕打得几乎心脉断裂,阴狠地说:“我便是罪无可恕的害人魔修,你倒是有本事把我杀了。”

    闻人慕惊怒交加,痛得晕了过去,几日几夜不曾清醒,幸得后来被桡木山庄的庄主所救,才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

    返回清虚剑宗之后,君衍之却不知所踪。闻人慕忐忑不安地等了几日,本以为君衍之死了,从此安然无恙,却在一日清晨出门之时,见到一个气质清雅的青衣男子在门口背手而立。

    君衍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烧成灰烬,闻人慕也能将他认出来。他急怒道:“你要做什么?”

    君衍之淡淡地说:“看看你死没死。”

    说完,他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轻快地飞走了。

    闻人慕被这一笑吓得浑身冰冷,脊梁骨阵阵发麻。他不敢直接挑衅君衍之,又不敢坐视不理,坐立不安了几天,终于硬着头皮上报给席放。

    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难以让人信服。闻人慕本没有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席放听了之后思沉许久,突然下令,让朱槿召集所有筑基弟子,即刻集结于慧石峰围攻君衍之。

    这便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只是事情转折得太快,君衍之没有死,文荆却代替他进入了诛仙塔受焚烧之苦,出人意表,也勾起人的感慨与缠绵心事。

    这天夜里,闻人慕只身躺在床上,难过得辗转难安、翻来覆去。文荆愿意为君衍之死,多么难得……倘若那个人也能如此真心待他,不管之前有过多少过节,他也能一笔勾销……

    只可惜……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慕师兄,你出来一下可好?”

    闻人慕猛地坐起来。

    这声音就算隔了几百年也能分辨出来,分明就是容萱的呼喊之声。温柔缠绵几个月,容萱总在私底下喊他慕师兄。闻人慕紧攥着拳头道:“你还找我做什么?”

    窗外一阵急驰而去的声音。

    闻人慕立刻推开窗户,只见夜色中远远的一个女子的背影匆匆离去,若隐若现地看不清楚。闻人慕踌躇片刻,终于气急败坏地冲出窗口追了出去。

    在山间飞行了许久,前面那人影忽远忽近,却又突然进入一处密林之中。闻人慕咬牙切齿道:“你引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女子不回答,只管向前飞驰。这夜月色清明,闻人慕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在一块巨石旁边忽然消失了。

    闻人慕疾步追上去,气喘吁吁一看,果然见到巨石后躲着一个女子,修为在练气后期,身躯被巨石完全遮掩,只留下几寸的发髻露在巨石之外。

    闻人慕胸中情绪翻涌:“你今日引我来做什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发髻却微微一颤。

    闻人慕越发激动,竭力平静心情:“你我欢好数月,想不到在你心中竟然什么都不算,只不过是有利而图之。你今天跟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发髻再一次颤了颤。

    “你既然没话同我说,又引我来做什么?”万千言语梗在喉间说不出,终于化作一声控诉,“我……第一次……第一次……你知不知道我是第一次?”

    那女子噗嗤一笑,却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沙哑。

    “放肆!”

    四周突然灵气涌动,不远处飞过来一个人影,在闻人慕的脸上“啪啪”打了两巴掌,“与你私会的女子是谁?”

    闻人慕一阵头昏眼花,立刻倒退几步,却见面前站着一个清丽绝俗的女子,面如寒霜,身上湿漉漉地披着一件衣服,似乎刚刚沐浴过。

    闻人慕捂着脸,懵了:“李、李峰主?”

    李清韵厉声道:“都给我滚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

    终于,巨石后那一截发髻不情愿地挪动着走了出来,身穿女子服饰,身材却高大魁梧,显得异常滑稽。那人低着头不敢露脸,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李峰主夜安。”

    他又扭捏地向闻人慕行了一个万福:“闻人师兄夜安。”

    闻人慕眯眼,几乎七窍生烟:“归心壁!”

    归心壁扭捏道:“奴家伤了闻人师兄的心,罪该万死。”

    四周隐身符一撤,突然传来一阵要笑不笑的声音,二十几个人围绕在四周,捂着嘴向李清韵行了礼。闻人慕脸色阴沉着一一望去,除了慧石峰的柳阡陌等人之外,还有北雁峰的高晓和几个弟子、天衡峰的几个弟子,全都一脸尴尬,却不见方才引他过来的容萱。

    李清韵的怒气勃发,声音中有风雨欲来之势:“你既然已经定亲,却私下里胡作非为、不知羞耻,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些人都不知道,李清韵年轻时曾吃了男人的亏,最恨三心二意、寡情薄幸之人,今日闻人慕的所作所为,正是触了她的霉头。

    山谷中一声呼啸,掌风如狂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