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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峰的弟子早在山下等着。
文荆自远处便看到游似叼着一根干草,要笑不笑地歪着嘴。他落在地上,两人交换一个“你也去啊”的眼神,算是打了一声招呼。
北雁峰的峰主要炼一枚“毓阳丹”,草药找了几十年,却还差两株找不着。他老早就知道古镜派有这两株草药,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求药。
这次古镜派出事,北雁峰峰主便亲自来求了君衍之,让他趁机帮着要这两株草药。君衍之做了个顺水人情,一口应允。于是,北雁峰大方地派出四个筑基弟子护送,一同前往。
文荆和游似一起半夜看闻人慕的丑事,也不过是七天前的事,感觉上却已经过了很久。他心中有些淡淡的感慨,真是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一个人的成熟,果然是要历练出来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君衍之的功劳之大,难以估量。
君衍之还是那一身青衫,气质仍旧像往常般清雅,却隐隐有种疏离之感。人都说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无人敢亲近放肆,真是贴切得很。
若是以前,文荆一定会崇拜仰慕得一塌糊涂,如今却心中一阵一阵抽痛着,连头都不想抬了。
君衍之咽了咽口水,心情也莫名不好起来。
贺灵、君衍之、文荆都像闷头葫芦似的不肯说话,柳千陌撩了撩一身白衣,肩负起了一路上与北雁峰弟子客套寒暄的重任。
北雁峰的大弟子名叫高晓,是个性情很幽默的男子。几个人气氛古怪,他也没有多问,轻轻松松便聊起了北雁峰的趣事,逗得弟子们围在他的身边,一阵一阵地发笑。
八个人御风行了一天,来到一座不算太热闹的城镇,便商议着投宿一晚。
柳千陌站在客栈门口,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客官们住店?”
“房间怎么算?”
高晓不慌不忙地将柳千陌拦住,笑道:“师父吩咐了,这次出门让我们好好伺候着,你是要我们回去被打么?”
他说着将几块灵石扔出来:“把你们最好的房间都打扫干净,快!”
店小二有点发懵,一看收到的是灵石,激动得连话也说不连贯,结结巴巴道:“咱们店小,上房只有五间,其他的房间只怕都入不了各位仙人的眼。不过我们的床大得很,不如两人一间?”
文荆就怕听到“两人一间房”这种话,恐惧得毛发直竖,偷眼望了君衍之一眼。
君衍之脸色微沉,却没敢说话。
柳千陌沉吟道:“两人一间倒也正好。我与贺灵一间,衍之与……”
文荆刚要急着插话,却听游似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君师兄应养精蓄锐,不如单独睡一间,荆师弟跟我睡吧。”
文荆全身的鸡皮疙瘩迸了出来。
他和游似一向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但绝不至于逾越界限。而且游似几次三番盯着美貌的女弟子看,百分之百是个直男,肯定对文荆没有特别的意思。
但君衍之这几日情绪不稳定,未必会这么想得开。
他等不及君衍之开口,直着嗓子叫道:“君师兄的确应当养足精神,还是单独睡一间好了。我今天劳累了一天,也需要单独睡一间!”
众人像是掉了下巴似的望着他,一片沉默。
柳千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胡说八道,你排行第几?就算衍之单独睡一间,多余的一间也应当让给高师兄睡。既然游似不嫌弃,你与他睡一晚吧。”
“师兄,我这……”
高晓看文荆的脸色又青又白,难看得像鬼一样,连忙说:“不妨事,此行本来就是要照顾你们的。荆师弟今天赶路辛苦,不如单独睡一间吧。”
柳千陌皱了皱眉,心道这笨小子也太不懂事了。他向店小二吩咐道:“这里有马圈么?让他在马圈睡一晚算了。”
这话本是气话,文荆却没听出来。他心思一转,心道睡马圈倒也比别处清闲,于是他笑着道:“好,多谢大师兄。”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柳千陌气恼地望着他:“恨不得睡马圈,今晚就去睡吧!”
高晓扶着额头笑道:“我还以为我才是最好笑的,原来荆师弟更胜一筹,失敬失敬。”
“这小子实在不懂规矩,都是我教导无方……”
高晓笑着打圆场:“柳师弟也太客气了,不过就是分房间,算不得什么大事。”
店小二连忙笑着打趣说:“这位仙人既然连马圈都能睡得,不如我们送一间下等房,仙人凑合一晚吧,虽然简陋了些,味道却比马圈好。”
贺灵的嘴角微微上翘,淡淡一瞥,却见君衍之轻垂着头,默不作声。
“……跟师弟吵架还没和好?”
君衍之一笑,以两人才能听见的传声回道:“没什么,我先去休息了。”
他向众人打了一声招呼,也没有看文荆,默默地随着店小二走了。先一步离去的背影有些萧索落寞,文荆说不清楚为什么,却有些不安。
柳千陌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们都去休息吧,各位请。”
高晓笑道:“以前从未与贵峰打过交道,这次出门真是尽兴。各位请。”
君衍之的身影在长廊的尽头消失,文荆摸了摸脑袋,不知怎么心情有些不好。
游似笑道:“真的不想跟我同房?”
“滚!”
文荆没有回房休息,反而在客栈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一直瞅着君衍之房间的窗户。各房各间的灯火渐渐灭了,冬夜里冷飕飕的,天空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
君衍之房间的灯火却一直亮着。
怎么还不睡觉呢?
文荆不知不觉地收了剑,鬼使神差地向君衍之的房间行去。
长廊一片沉寂,远远的望到门缝里透出来细碎的光线。文荆隐藏了全身的灵气,轻手轻脚地在君衍之的门前站定,挠了挠脑袋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不禁苦笑。
君衍之就算一晚上不睡觉,也与他无关……吧。
文荆掉了头,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突然间,房间里一阵桌椅摔倒的声音,隔着房门能听到君衍之清晰的喘息,忽然又停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
文荆略微迟疑,从门缝透出的光线里望进去。
房间里的灯火不很亮,却也看得很清楚,两张椅子倒在地上,桌前摆了一个大木盆,热气升腾,水雾阵阵,似乎是要用来沐浴。
君衍之站在木盆边,慢慢地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匀称修长的身躯。肌肤在昏黄灯火的衬托下,显得比往常更加光滑,特别是那紧致的腰线……
文荆咬了咬嘴唇,移开目光。
根本没有事吧……
这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
“什么人?”
贺灵低沉冷酷的声音响在三丈开外,瞬时间,身后掠过一道冷风,一只铁钳似的手臂抓在文荆的肩膀之上。
“二、二师兄,是我!”文荆吓得一丝血色也无,惨白得像是刚从地府里出来。半夜三更地站在君衍之的门口,又不是顺路回房,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
“二师兄怎么出来了?”
“半夜上茅厕!”
贺灵只穿了一套亵衣,脸色冰冰冷冷地捏住他的领口:“你偷看什么?”
房间里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君衍之平静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你在沐浴?”
“不错。”
“这小子在偷看你沐浴。”贺灵冷冷地看了文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君师兄终于不要你了么?
文荆闭上眼睛,满腹委屈又说不出口,小声辩解道:“不是为了偷看沐浴。”
房门轻轻一开,君衍之已经穿好衣服:“把他给我吧。”
“别、二师兄别……”
“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
君衍之不慌不忙地说:“最近有些误会,要和他好好谈谈。”
贺灵的神色缓和了些,沉默一阵却道:“你们的事我不想管,有误会早些解开,否则就分开吧,免得伤了师兄弟的和气。”
“也不至于要分开。”君衍之笑了笑。
贺灵将文荆塞给君衍之,转身走了。
房间的门轻轻关上,君衍之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半夜三更来找我做什么?”
文荆蹲在地上,用粗重的铁剑划着地面,闷不作声。
“现在跟我没话说了么?”
“……”
“你半夜来找我,有话想告诉我?”
“我不想告发你。”文荆低着头。
君衍之的喉头动了动。
“可也不想跟你在一起。”文荆将剑收好站起来,“你只要不对慧石峰的人出手,我们今后还做互相敬爱的师兄弟。至于别的人,你想杀就杀,我不会管。”
君衍之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当真不想跟我在一起?”
文荆掀了掀嘴唇,闷闷地说:“不想。”
君衍之的脸色倏得阴沉,狂风暴雨似要席卷而来,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文荆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你要做什么?”
君衍之垂下头,沉声道:“段轩,我是一定要杀的。”
文荆一愣:“为什么?”
君衍之闷不作声地望向窗外。
“你要杀师父,我与你绝不能罢休。”文荆有些苦涩,停顿一下又道,“师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上次你半夜杀人,我就在附近,听到那人叫你云少仪,还说起十几年前恒阳宫灭门一事。你杀死的那些人,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有关系?”
君衍之垂着头:“你还知道了什么?”
“当年的事,我只知道这么多了。你不肯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
君衍之抬头望了他很久。突然之间,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师弟,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
文荆抿了抿唇:“真的?”
“对,咱们做一对互相敬爱的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