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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凌空的墨玄发出一声长吟,龙首轻轻摇摆,在轻纱白云中掠过。尘埃落定,也没有再出人命,君衍之见过各位掌门之后,五大派各自整理行装,送弟子们返回。
终于上了龟背,大家逐渐安顿。
文荆低头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不言不语地用树枝划着地面。
君衍之也挨着他坐下来,轻声道:“心情又不好?”
那声音温柔得像水,让文荆一阵心慌。他连忙抬头道:“没有,心情没有不好。师兄,好多人想跟你说话呢,你快去应酬他们吧。”
文荆悄悄指了指不远处一群望着他的弟子:“那里面有你亲手救了的人,等着跟你道谢呢。”
他说不清楚是怎么滋味。暗中伤了人,再出手救他们,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崇拜和感激,这无论如何都让人别扭,仿佛先偷了别人的钱,再大方借给他们似的。
君衍之轻声道:“师弟……那一晚,我是不是太急了?”
文荆红了脸:“没、没有。”
“……那就好。”
君衍之沉默一会儿站起来,走向人群,周围顿时十几个人围了上来,笑语欢声,团团围绕,引来众人的注目。
不只是自己,这里所有的人,都被他完全抓住了心神。
闻人慕远远站在一旁望着,身旁站了两三个天衡峰的弟子,像被人冷落的孩子。
文荆怔怔地望着他,想起他的真名,还有他脊椎上的“十”字标记。
这么一个气质如天仙般的男人,怎么可能与整件事情有关?不要说别人不信,文荆自己也至今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君衍之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正好让他透透气。文荆站起来四处一望,低着头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望着周围转瞬即逝的雪山,和渐渐消散的朦胧白雾。
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你君师兄好忙。”
身边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文荆连头也不用转:“游师弟怎么不去凑热闹?”
游似带着不以为然的笑:“他没有救过我,我何必去感激他?倒是你看闻人慕,像被人夺了风头似的,脸上都要挂不住了。”
“……你还真是闲啊。”
游似笑道:“这怎么算清闲?回去后你等我的消息,我带你去看一场闻人慕的好戏。”
文荆笑道:“什么好戏?”
“说了就没意思了。总之我什么时候叫你,你就半夜随我出来,知道了么?”
文荆不禁来了兴致:“说话算数。”
两人兴致勃勃,文荆连日来不曾这么舒畅,谈笑风生,说话越发没有顾忌。游似向他靠了靠,不经意地说:“衡天门刚出事的那一夜,你和你师兄都去哪里了?我那晚没睡着,想找你聊天,你们两个都不在。”
文荆的笑容立刻一淡,转开头低声说:“我和师兄半夜练剑去了。”
“两个人在一起练剑?”
“没错,两个人一起练剑的,一刻也没分开。”文荆咬咬牙。
“……原来是这样。”游似的嘴角浮现一抹淡笑,话题一转,“这次死的人可真是不少。”
“有十几个人一直昏迷,却没有人死。”文荆轻声反驳。
游似轻轻笑了笑:“你以为那些昏迷的人会怎样?君衍之暂时压住他们的心魔,一两个月后又会复发,那时候君衍之不在,他们不几天就会惨死。只不过救了八十多人,只死十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荆冷硬地打断他:“君师兄又不是神仙,能救八十多个已经尽力了。”
这语调不比寻常,又高了一些,周围的人转头望了他们一眼,气氛顿时尴尬得如同结冰一般。
游似低下头:“……你生气做什么?我也没说他不尽力。”
文荆也垂下头,心烦气躁:“…………”
游似似笑非笑:“你我说这些话做什么,回去之后我晚上叫你,你记得出来。”
文荆点点头,神色又正常了些:“闻人慕的好戏,不容错过。”
两人击掌为誓,游似抬头一望,立刻道:“你君师兄来了,我先撤。”
文荆不可置否,游似一阵青烟似的溜了。君衍之慢慢踱到文荆面前,挨着他道:“师弟又在同那游似说话?”
文荆缩了缩脖子:“没什么……他让我回去之后,半夜跟着他出去,看一场闻人慕的好戏。”
“……嗯。”
君衍之在袖子底下牵着文荆的手:“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你打坐也好,我帮你看着。”
“也好。”文荆点点头,连忙坐下来。
·
专心致志地打坐了两日,这晚半夜的时候,文荆突然醒来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尽管已经离开雪山,半夜的寒风却仍然叫人浑身发凉。文荆微微垂头,身上靠了一个人,颈项间传来君衍之均匀的呼吸。
他的心中轻叹,紧紧攥着拳头。怀里的人不知所以地轻轻挪动,又贴着他靠近了些。
这人已经筑基,本该不惧寒风,却娇娇弱弱的偶尔害冷。文荆忍不住探出手臂,将他抱紧了些,手又犯贱地摸了摸枕在肩上的脸,确保他没有冻僵。
肩窝里毛毛的脑袋动了动,君衍之一声不吭,乖乖躺在文荆的怀里。
两人像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天明时分,浓重的山雾中,青翠碧绿的群山若隐若现。
“到了!”
不知是谁一声轻喊,沉睡打坐中的弟子们慢慢醒过来。
文荆连忙与君衍之分开,晃了晃发酸的手臂,轻声道:“师兄,我们到了。”
夜色总能掩饰一切的窘态,如今望着君衍之的脸,反倒像没穿衣服似的一览无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君衍之缓缓站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拉起文荆:“终于到家了。”
“嗯。”
贺灵早已翻身下了墨玄。
急不可待地飞到自己的住处,大龟正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目光刚巧落在巨大的墨玄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荆将它抱起来的时候,它懵懂了许久,才终于弄明白主人回家了,小豆子似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片刻不移。
他给大龟装了一大盘东西,又急急忙忙地冲了一个冷水澡,坐在床上看着它吞果子。
君衍之今夜本想过来,文荆却支吾着推了。小别胜新婚,今晚是大龟和大蛇的时间,谁也不能来打扰。
在衡天门发生过的事情,文荆不想再思考,暂时就这么混着吧。
果不其然,巨蟒今夜也来了,却静悄悄地盘踞在窗外,似乎有些眼生、不敢进来。
文荆笑着将它拉进来,又摸蛇头,又喂它吃东西。巨蟒无声无息地在床上的角落里等了一阵,终于委屈地探过脑袋,与文荆紧紧贴在一起。
文荆早已被他挤到床沿,顿时被蛇脑袋顶得虎躯一震。他抱着差点掉下床的大龟,气急败坏地说:“你真以为自己在角落里么?床都被你占去七成了,还好意思装可怜?头别再顶了!我也要掉下去了!”
“咝咝——”
“咝咝什么?向里面挪一点。”
“咝咝——”
巨蟒缩着身体,不敢再动了。
文荆连忙抱起蛇脑袋,声音带一丝哭腔:“心肝宝贝小乖乖,我没骂你,嗯?我怎么舍得骂你?你挪进去一点,嗯?”
“咝咝——”
“乖乖,我真没骂你,别不高兴了,嗯?”
“咝咝——”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再也不说你了,嗯?”
君师兄的事,他实在不想再想,就这么暂时冷静一下吧。
柳千陌意气风发,赶紧召集慧石峰所有人烧火做饭,又取出藏了几十年的好酒,为三个人接风洗尘。君衍之平素喝酒不多,只淡淡饮了几杯,贺灵与文荆却被人轮番灌酒,当夜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回家三日,日子终于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