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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冯贵妃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会表现出来的,脸上堆着谦逊和气的笑容向林沁这小娃娃解释,“你舅舅和户部两位官员在酒楼偶遇,因和其中一人争执,一气之下扔出去一个碗,把另外一个人砸死了。他打死的是一个人,这个人是户部一名主事。”
“你胡说!”林沁气得小脸通红,“我舅舅才不会打死人,你胡说!”
“胡说!”高元煜在旁火上烧油。
梁纶语气不满,“贵妃娘娘,您对小孩子说话其实可以委婉些的。”
林沁任性的跺脚,用尽全身力气冲冯贵妃喊道:“你胡说,我舅舅不会打死人!”冯贵妃持掌六宫,哪里能没个为她说话的人呢,一位和她一样姓冯的贵人忍不住站了出来,“林二小姐,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是长辈,你怎能对她这般大喊大叫的?她有度量,不和你计较,你也不能没完没了,一直冲着她叫嚷啊。”林沁看了冯贵人一眼,哇的一声哭了,转身扑到皇帝膝上,泪眼汪汪,可怜巴巴,“我舅舅没杀人,没有……那个丑女人凶我,呜呜呜……”
冯贵妃等人看的都晕了。这位林家二小姐还真是自来熟,和皇帝陛下头回见面,她便撒起娇来了!
“舅舅,罚那个骂阿沁的凶女人。”梁纶蹿掇皇帝。
高元煜咚咚咚跑到冯贵人面前,用力推了她两把,“坏女人,吓唬小孩子!”冯贵人又羞又恼,还不敢动高元煜一根小指头,陪笑解释,“十四殿下,我没有吓唬小孩子,就是让她不要跟贵妃娘娘嚷叫……”高元煜哪里肯听,伸手狠狠打了她几下。
小胖子还是很有劲的,冯贵人被他打的倒吸凉气。
“阿煜,不许胡闹。”柏妃蹙起两道娥眉。
“这不是胡闹。”太后一脸心疼,“林家二小姐是养宁宫请来的客人,阿煜这是替客人打抱不平呢,也是在维护祖母,对不对?”
“太后娘娘,你也太偏袒小孙子了吧。”众人均作此想。
“是,阿煜是在维护祖母。”柏妃自然不敢跟太后拗着,忙柔声说道。
她出言制止高元煜,是因为犯不上因为要帮林家而和冯贵妃闹不愉快,可是周太后发了话,那又是一回事了。
皇帝把林沁的小脸扳过来,示意她往前边看。林沁眼见得高元煜上蹿下跳打冯贵人,还挂着泪珠的小脸蛋上露出了开心笑容,“小胖子,打她,打她!”
小胖子?皇帝眼角抽了抽,算是明白为什么高元煜昨晚陪他共进晚膳时面对食物会是那么纠结的神情了,敢情他是被叫做小胖子,伤自尊了,想扣着吃了。
皇帝和林沁说悄悄话,“阿沁,叫他小胖子多不好,他会伤心的。阿煜也不是成心要吃胖的,对不对?再说了,他其实不算胖,只是略有些丰满。”林沁忽闪着大眼睛,“嗯,他也不算胖,可他一见面就跟我抢燿哥哥来着……”皇帝微笑,“高元燿是他大哥,却是你姐夫,你俩抢呗,谁抢着算谁的。”林沁歪着小脑袋想了好半晌,慷慨道:“好吧,谁抢着算谁的,我不叫他小胖子了。”皇帝欣慰,“这才对。”
皇帝的一言一行自是很受瞩目,不少妃嫔见他和个小女孩儿这般亲热,都心里犯嘀咕,“原来皇上很喜欢小女孩儿么?以前却没发觉。”
冯贵妃乖觉,听到周太后语气不对,已抢先呵斥冯贵人,“太后娘娘和皇上面前,也有你大呼小喝的份么?还不快退下!”冯贵人马屁拍到马腿上,大是没意思,委委屈屈的曲膝,“是,贵妃娘娘。”高元煜还在追着她打,冯贵人再三告饶,高元煜打累了,才算放过她。
冯贵人躲到角落里揉着酸疼的大腿,被她身边几个妃嫔明着暗着嘲笑了一番,觉着身上更疼了。
冯贵妃很善解人意的问着罗纾,“罗夫人可担心令兄么?不如先差个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也好。不瞒你说,那被打死的户部主事是宫里柴美人的哥哥,柴美人家里只有这么个哥哥,得到信儿之后快急疯了,央求我替她哥哥主持公道,我才知道这件事的。罗夫人,这事真是遗憾的很,令兄贵为世子,前途无理,偏偏失手杀了人,唉,这事只怕难以善了……”
罗纾脸色白得像宣纸一样。
她虽和罗简见了面便吵架争执,可是,罗简到底是她唯一的同母哥哥,那份血脉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
林昙向前迈了两步,姿态优雅的曲膝,“贵妃娘娘,您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当。”
语气很温和,很柔美,可是温和和柔美之中,却蕴含着坚定执着。
“是么?”冯贵妃笑容和煦,声音不知不觉高了一个调,“我哪句话说的不妥当了,还请林姑娘指教。”
“不敢当。”林昙彬彬有礼,“贵妃娘娘,您方才说我舅舅和户部两位官员在酒楼偶遇,因和其中一人争执,一气之下扔出去一个碗,把另外一个人砸死了,是么?”
“正是。”冯贵妃微笑道。
冯贵妃眼神中有几许迷惑,她弄不明白林昙的用意。
这事实是明摆着的,何等清晰明白,林昙问这个做什么呢?
“便是这句话不妥当。”林昙语气温婉,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清晰,“贵妃娘娘,稳妥的说法是,我舅舅和户部两位官员在酒楼偶遇,因和其中一人争执,一气之下扔出去一个碗,砸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头上,那人已气绝身亡。”
冯贵妃皱眉。
不少妃嫔也露出痴傻的神色。
这……有什么不同么?不都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偶遇,先是争吵,后是动手,不慎失手将另一个旁观者误杀了么。
林昙不慌不忙站在众人面前,明明是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却沉静端凝,神色自若,渊岳其心,麟凤其采。
连皇帝也不和林沁说悄悄话了,看向林昙。
周太后一手揽着梁纶,一手临着高元煜,津津有味的看着林昙,等着听她往下说。
襄阳长公主心旌神摇,“高元燿,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林昙了。她这样的风采,这样的气度,真是天生便应该便嫁给你做皇长子妃的,别人谁也配不上!”
“有什么不同么?”冯贵妃含笑问道。
她已在心中想了好几遍,确认林昙不过是故弄玄虚,故做高深。
林昙微笑,“大不相同。我舅舅拿碗砸了一个人,这人之后便气绝身亡了,并不等于这人是我舅舅杀的,贵妃娘娘明白么?只有验过尸,明白了死因,才能下结论。”
“验尸?”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一个人被误杀了,这已是倒霉之极,死后再要被开肠剖肚,那岂不是更加悲惨。再说了,这有什么好验尸的,不就是罗简失手误杀了人么。
“验尸,似乎不可行。”冯贵妃委婉道:“柴美人是不会答应的。她只有一位亲大哥,被误杀了,死后还不得安宁,要被验尸,岂能乐意。”
一位宫女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皇上,柴美人在养宁宫外跪着呢,求太后和皇上替她哥哥主持公道。”周太后头痛,“皇帝,你看着办吧。”她今天头回见着孙媳妇的大好日子,偏偏整了这么多事出来,周太后很不痛快,脸色便不好了。
皇帝不由的笑了笑。
罗简正好在今天打死了人;死信不早不晚在这时候传到了养宁宫;现在苦主都找上门了,不处置都不行;好,一步一步,逼的很紧呢。
皇帝命林昙进前,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林昙言辞诚恳,“那位柴主事确实死的非常冤枉,非常可惜,但是,现在不能判断他是不是因为我舅舅的一击而致命。他或许之前便有心疾,或许之前已经中了毒,或许身上有其他的致命伤,若不验尸,难以得出确切结论。以我的愚见,便是将所有与案之人暂时关押,录取口供,同时安排忤作验尸,确定柴主事的死因。”
“或许之前便有心疾,或许之前已经中了毒,或许身上有其他的致命伤。”皇帝沉吟。
林沁捏捏他的手。
皇帝不由的低下头看林沁。
林沁讨好的笑,笑容非常谄媚,“我姐姐说话总是对的,真的。”
皇帝不由的粲然,“你姐姐说的总是对的,那么,你家里都听她的么?”
林沁伸出小手指一个一个数,“我娘听,我听,我二哥也听,还有……”数了三个手指头,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小孩子的犹豫就是很明显,很直接,皇帝瞧的有趣,低笑道:“还有你爹爹和大哥呢,他们不听么?”林沁甜甜笑,“我爹和我大哥,还有我姐姐,会一起商量事,娘带我和二哥在一边玩。”皇帝忍俊不禁,“敢情你家是这样的。”父亲和长子长女商量家事,母亲带着小儿子小女儿玩耍,把小女儿养成了这幅模样。
高元煜本来是在周太后身边的,看见皇帝和林沁一直窃窃私语,便气势汹汹的跑过来了,“我爹!”伸手推林沁。林沁生气,道:“他一这样,我又想叫他小胖子了……”皇帝乐的不行,大方的答应,“那你便叫好了。”林沁偷眼瞅了瞅周太后和柏妃,“算了,还是别叫了。”
“鬼灵精。”皇帝笑骂。
他蓦然一阵心酸。阿衡便是这个年龄去的,和她一样机灵伶俐惹人爱怜……
林沁不好意思的时候便会交叠起两只小手,皇帝目光落到她带着绿扳指的小手上,心神一阵激荡。这个绿扳指是特地为阿衡制的,可是扳指还没制好阿衡便……唉,林家大姑娘在这个年龄遇到了耀灵,小姑娘又在这个年龄来到了皇宫,这都是天意。
“让柴美人进来。”皇帝淡淡道。
柴美人批头散发的进到殿中,一进来便伏地大哭,求皇帝和太后替她枉死的大哥报仇。皇帝安慰了几句,下了口谕,“赐柴美人父母金银若干,柴父赠千户之职,许其在族中过继子弟,千户之职可世袭。”柴美人出身不高,家中并不富贵,听到皇帝有这样的赏赐,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
虽然哥哥没了,可是她的父母还是有着落的。有家产,有世袭千户之职,她的父母可以在族中过继到资质尚佳的孩子,往后也有个依靠。
皇帝赏赐过后,温声道:“柴主事的死因尚有疑问,必须验尸方可。你和你的父母只管放心,朕定会差专人施验,查清柴主事的死因,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柴美人心中叫苦不迭。
她当然是不愿意让哥哥死后还被验尸的,可是皇帝先前已经有了厚重赏赐,现在又是知会的语气,而不是在和她商量。柴美人地位低微,自进宫后总共只见过皇帝两面,方才在外面又哭又跪的时候她也是豁出去了,真见了皇帝却还胆怯着,没敢拒绝。
冯贵妃持掌六宫,对宫中妃嫔多有同情,知道柴美人不敢开口,便替柴美人说了句话,“皇上,死者为大,这开肠破肚的,究竟是不好,恐怕更伤了柴美人和柴父柴母的心啊。便是死者,在地下也不得安息。”
“未必。”林昙声音清冷,“若是柴主事真正的死因没被查清楚便被下了葬,他才是真正的不得安息。”
冯贵妃怒火上涌,语气便有些生硬了,“听林姑娘的语气,好像现在已经确定那柴主事是另有死因一样,你是未卜先知么?”
林昙淡笑,“哪里,我只是自幼跟在家父身边服侍,县里、州里的命案看得多了而已。贵妃娘娘居于深宫之中,大概不知道这些,我便随便讲上一讲,贵妃娘娘随意听上一听。家父在良原任县令时,曾有一男子在河中溺水身亡,看样子像是不慎失足落水,县承欲以自杀结案。家父却命仵作验了那人的头骨,见其中没有泥沙,断定是死后抛尸。因为他被抛入河中时呼吸已停,气息已止,所以泥沙不入。后来,终于抓捕到了真正的凶手。”
深宫中的女子哪里听过这些?众人均是呆了。
姹紫嫣红,三千粉黛,林昙立在殿中侃侃而谈,这一刻的她,袖然举首,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