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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潋已经连续喝了五盏茶了。
她的肚子有些撑,但是乌嬷嬷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四处张望,或者去打探什么,只得继续淡定喝茶。
开始乌嬷嬷怕她无聊,还和她说些儿女经,讨论阿尚成长事迹,例如小孩子什么时候翻身啦,什么时候学爬啦,什么时候会走啦,什么时候长牙啦,什么时候会说话啦……只是说着说着,因为她几次故意将话绕回纪凛身上,乌嬷嬷终于不再说话了。
曲潋顿时有些没滋味。
乌嬷嬷是个忠心耿耿的,恐怕在淑宜大长公主眼里,乌嬷嬷比她的儿女们还值得信任。而乌嬷嬷也从来不负她的信任,尽好自己的本份事,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任她怎么挖都没用。若不是看在她现在是世子夫人,并且淑宜大长公主也疼爱的份上,在她这么没眼色地痴缠时,乌嬷嬷指不定要板起脸了。
曲潋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她发现乌嬷嬷其实也挺关心那关在屋子里说话的祖孙俩,所以才会拿话去折腾她。可惜乌嬷嬷比她想象中要严于律已,根本没给她机会,也没能指望自己突然玛丽苏了,能苏得乌嬷嬷背主将事情告诉她。
果然,在这些人眼里,媳妇什么的,都是外人。
就在她无聊得数茶杯里的茶叶时,外面响起了一些声音,在乌嬷嬷反应之前,曲潋已经像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乌嬷嬷看得眼角直抽。
她的目标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卧房。
此时已经五更天了,不过因为已经是深秋,昼短夜长,天色依然是黑的,只有零星几点寒星挂在天空。
廊庑里点了灯笼,幽幽的光泽,像风中烛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灭了。
曲潋看到从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走出来的人,虽然周围很昏暗,但是她一眼便认出那人的身影,根本不用看脸,忙冲了过去。
他看到她了,但只是站在那儿没动。
曲潋冲到他面前后,很热情地扑进他怀里,双手一收,将他紧紧地搂着,也不管这里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地盘,会不会有人看到自己这种不符合妇德的行为。
她只知道,自己此时想要拥抱他,并且要做出完全信任他、支持他的模样,不管他今天来寒山雅居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只要做出对他的喜欢、支持就行了。
果然,因为她这种热情及全身心任赖的行为,他方才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赶过来的乌嬷嬷和跟着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都看到这一幕,两位老人只是看着,并未说话。
还是曲潋侧着头的时候,看到走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忙拍拍他,让他将自己放开,转头朝淑宜大长公主笑道:“祖母,真是抱歉,打扰您歇息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路灯下的少女讨好的笑容,勉强笑了下,又看向背对着她的孙子。
曲潋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纪凛是十分尊重淑宜大长公主的,从来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情,而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那种凛然的神色,让她觉得可能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反而神情自若地朝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暄和还生着病,孙媳妇因为担心,所以方才过来。”
她解释了下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特地过来窥探什么。说着,又趁机摸了下他的脸,果然还很烫。
淑宜大长公主明显和乌嬷嬷一样,很惊讶的样子,“暄和生病了?”先前因为被孙子提起的事情弄得太过惊讶,以致于没有看清楚。
“是啊,昨天下雨,他出门时没有带伞,淋了冷雨回来,感染了风寒,继而发起高烧,先前还昏迷不醒,让孙媳妇好是担心呢。”说着,她又柔声问着依然搂着她的少年,“你没事吧?”
“死不了。”他满不在乎地回答。
听到这种狂拽酷霸叼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又转换了人格了。
“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息吧,顺便让人去请个太医过来。”淑宜大长公主说道。
纪凛也没出声,拉着曲潋转身就走,曲潋只得回头快速地说了声“祖母,我们先走了”,就被他拉得踉跄地跟着离开,碧秋等丫鬟有些不知所措,飞快地同淑宜大长公主行了礼,也忙跟上两位主子的步子。
淑宜大长公主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他们离开。
乌嬷嬷走过去,扶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天气冷了,您还是先回房吧。”
淑宜大长公主没吭声,她一直看着那对小儿女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周围变得静悄悄的后,她才叹了口气,用疲惫的声音道:“阿乌,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暄和了,是我没护住他,才害得他……”
乌嬷嬷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和悲痛,心里也跟着难过。
她的公主是高宗皇帝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行事张扬,从来不曾有过后悔的情绪,但是在面对世子时,她曾经无比的后悔。
乌嬷嬷将她扶回房,知道这种时候了,公主定然是没了睡意,也没让丫鬟们伺候,她亲自去小茶房沏了公主常喝的茶,然后拿了美人捶坐在旁边给她捶背。
淑宜大长公主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刚才,暄和来问我当年的事情,我都和他说了。可是,他好像没有相信……”
乌嬷嬷只得说道:“世子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我能有什么苦心?”她苦笑着说,“我只想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等我百年后,将镇国公的位置传给他,我就可以下去找老公爷团聚了。可是这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要不是当年我的疏忽,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当年那些事情发生时,过于巧合,不是没查,可是查来查去,死了那么多人,却查不出个什么,痕迹都被人抹了。加上后来静宁死了,儿媳妇的孩子也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她最后只能默认了儿子的行为,将静宁的孩子顶替了那死去的孩子。
那时候,端宁是不知情的,甚至因为静宁的惨剧,让她受到刺激早产伤了身子,差点血崩,等她昏迷了半个月后醒来,她已经将妹妹静宁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太医诊断过,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遗忘行为,听说有些病人身体受到巨创时,会下意识地遗忘让他们痛苦的事情。
对于端宁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深爱的丈夫强迫了疼爱的妹妹,妹妹变成了那样悲惨的模样,丈夫也背叛了她,而她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所以她下意识地忘记了这一切,只记得自己愿意相信的。
那时候,她看着端宁将孩子视如已出,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就像阿尚一样,逗一逗就会咧着嘴朝人笑,笑得人心都甜得酥了。可是等孙子满周时,传来了丈夫战死的恶耗,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个噩耗,丢开了一切扑往边境去寻丈夫的尸身。
也是她这一走开,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几年,她因为丈夫的死亡悲痛欲绝,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因为如此,等她终于走出丈夫死亡的悲伤时,原本白白嫩嫩的孙子已经被儿媳妇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就算是下意识遗忘的记忆,也会有记起来的一天。特别是随着端宁的身体好转,也有想起来的迹象。
端宁的行为让她几乎以为她记起来了,可是又好像没有,她依然觉得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却有着什么原因让她恨着孩子,她以为是因这孩子害得她难产不能再生了,但是却又说不出个大概。
这些年来,只要儿媳妇不做出太过份的事情,她都由着她。以往禁闭她,也不过是怕她再次失控,才将她拘着罢了。
乌嬷嬷这些年来一直陪着她,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里跟着有些难过,说道:“您也别过于自责,儿孙自有儿孙福,奴婢刚才看着,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极好,有世子夫人劝慰着,世子应该会没事的。”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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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潋拉着纪凛的手走回暄风院,只觉得他的手心烫得厉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担心极了,可是因为对事情不明白,却不好现在说什么。
回到暄风院后,她直接拉着他回房。
“快去煎药过来,还有干净的衣服、水,弄几个手炉过来……”曲潋一一吩咐下去。
等她捧着他的衣服匆忙进房,却见他像个大爷一样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有神。要不是脸蛋烧得通红,嘴唇也干躁得起皮,她都要认为其实他什么事情也没有的。
“先将衣服换了吧。”曲潋说道,拉着他起身,伺候他换了寝衣,然后又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纪凛看着她忙碌,挑起眉头,问道:“你不问我么?”
曲潋看了他一眼,那脸蛋都被烧红了,她哪有心思问?
“你先将身体养好先。”她低声说,声音里有些哽咽,“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有些怔然,看着床前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少女,突然舔了下干躁的嘴唇,说道:“如果你知道我其实不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只是个意外而来的奸生子,原本你可以嫁到侯府当少奶奶的,却被我害得只能嫁个奸生子……”他眯着眼睛,朝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曲潋听得心惊,脑袋飞快地转着,但是她也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上前搂住他。
“我嫁的是你,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她很煽情地说,虽然煽情,但也觉得是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又骗人了。”他说道:“如果当初去曲家提亲的是镇国公府的奸生子,你根本不可能嫁。”
“我才没骗人!”她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你的身份不堪,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你也能闯出一份不比别人差的前程,到时候你来我家提亲,我爹娘照样会应允,而且我才不相信你会做一些没把握的事情呢。”她抬脸,亲了亲他酡红的面容,轻声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一直相信,你不会一直让自己处于不堪的镜地,以你的聪明,你会选择对自己更好的。”
他闭上眼睛。
这个人可真是了解他,不是么?
他伸手拥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有点儿相信你了。”
曲潋心中惊喜,她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他的不信任,所以一直努力地表现好的一面,让他相信自己。而这次,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显然,她刚才的行为,破开了他的心防。
等他喝完药,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透过青白的光线,他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他掖被子,然后走出去的背影,一直看着。
他不相信任何人,连祖母也不相信。
那样漏洞百出的话,让他如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