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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孙子回来,淑宜大长公主十分开心,拉着他虚寒问暖,问他在宫中当差累不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之类的,巨细无遗。
纪凛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一一地回答,声音温雅中带着他特有的清越,十分好听,让旁边伺候的丫鬟也忍不住露出倾听的神色。
祖孙二人聊得和乐融融,寒山雅居里伺候的丫鬟仆妇肃手而立,皆笑盈盈地看着,唯有跟着镇国公夫人而来的丫鬟有些不太能适应。
刚才世子未回来时,她们随夫人过来给公主请安,但是公主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特别是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冷冽锐利,直刺人心中,胆寒不已,让人不敢直视,直到世子回来,没想到突然间变成了这般和蔼,拉着世子主话的模样,就像个普通的关心孙子的老妇人。
镇国公夫人坐在一旁,见到祖孙二人相处的情形,面上的笑容微微的淡了一些。
等祖孙二人说得差不多了,镇国公夫人方道:“娘,暄和刚回来,想必在宫里这些天也累着了,应该先让他回房歇会儿方是。而且他有三天休息时间,明天让他过来陪您也可以。”
淑宜大长公主自是心疼孙子的,忙道:“你娘说得对,你先回暄风院歇息,稍晚一些再过来陪我用晚膳。”说着,打量了下孙子的面容气色,总觉得他自从进宫当差后,看着越发的消瘦了,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当差,心疼得厉害,说道:“又瘦了,可得好生补补才是。”
纪凛失笑,柔声道:“祖母,我这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比以往还多,只是吃了使劲儿地往上长了,却不多长肉,我也没法子。”
淑宜大长公主被他逗笑了,嗔了一声:“你这孩子,尽会逗人。”
纪凛但笑不语。
等淑宜大长公主又催着纪凛回房歇息时,镇国公夫人道:“娘,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暄和院里除了宫心,没个细心的丫鬟伺候,便将茗裳送过去吧,茗裳是个细心的,有她在我也放心一些。”她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对淑宜大长公主道:“暄和是我孩子,如今他长这么大了,房里还没个贴心的人,我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作母亲的失职,对不起这孩子。”
说完,镇国公夫人又让身边站着的一个瓜子脸、长得娇娇怯怯的丫鬟出来给儿子行礼,说道:“这就是茗裳。茗裳,给世子磕个头,以后好好伺候世子爷。”
茗裳跪在地上,含羞带怯地给纪凛磕了个头,低声道:“奴婢遵命。”
纪凛脸上的笑容变淡,神色也跟着淡淡的,看也不看那丫鬟一眼,说道:“母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只是儿子那边已经有宫心、琉心伺候,只有儿子一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还是留她伺候母亲吧,免得母亲身边没人,这可是儿子的罪过了。”
镇国公夫人心里有些恼,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说道:“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地这会儿变得笨了?那宫心和琉心年纪大了,以后要放出去配人的,哪里能一直伺候你?而且,哪家的公子哥儿身边没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如果你喜欢茗裳,将来等潋丫头进了门,收了她也可以。”
镇国公夫人生怕这儿子又和自己拧上,或者是打太极,将话带跑,这回将话说得很明白,并且是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说开来,就是不想再让这儿子唬弄。
茗裳羞得满脸通红,跪在那儿低垂着头,世子没让她起,她也不敢起。而且,对长相俊美、将来要继承镇国公府的世子,这府里的丫鬟也不是没想法的,只是暄风院比寒山雅居更难进入,那守院的婆子十分严厉,除了风暄院伺候的下人,其他人可不能随易进去,平时想要对世子投怀送抱也没机会。
她是在夫人身边伺候衣裳的丫鬟,平时世子很少过正院请安,也不过是初一十五罢了,能见的机会很少,但每次见到世子,她都能感觉到周围的姐妹们心思浮动,自己也不例外。只可惜世子从来不多瞧一眼她们这些丫鬟,让她们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前两天,夫人身边的画屏突然将她叫过去,并且询问她是否愿意到世子房里伺候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她自然是愿意的,多少姐妹们都愿意,只是苦于无机会。现在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如何不愿意?只是当高兴过后,亲眼见了世子,她心里又忐忑起来,世子愿意么?他会接受么?
此时听到夫人和世子的对话,她心里羞极了,但也生起期盼来,希望世子能同意,这样她便是世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指不定还能在世子夫人进门之前,成为世子的第一个女人,意义不一般。
室内还有乌嬷嬷、明珠在旁伺候,明珠听到镇国公夫人将话挑得这么明白,也有些脸红,恨不得此时马上借口走开。
可是公主没发话,她只好站在那儿,尽量让自己不引起注意。不过她此时也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的世子,见他神色淡淡的,看也没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茗裳,心里便知道世子是不喜欢的。
平时的世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就算面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丫鬟,也客气有礼,从来不会因为她们是丫鬟便肆意欺辱或调戏,温柔中透着一种清冷。这么温柔的世子,却对跪在那儿的茗裳看也不看一眼,便知他的意思了。而且在寒山雅居中伺候的丫鬟都知道世子对未过门的曲家姑娘可是一往情深,怕是不会想在曲姑娘进门之前收个房里人。
“母亲,不必了!”纪凛的声音变得冷硬,眼中温润的色泽也渐渐消失,眼神变得深邃,依然拒绝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够多了,并不需要再添!”
“暄和!”镇国公夫人有些狼狈,没想到她都在下人面前豁出脸面,这儿子却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茗裳一张粉嫩的脸蛋也变得苍白,身体有些摇摇欲坠,抬头看向纪凛,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的下巴有些尖,肤白如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秋水般,眉眼精致,五官小巧可人,当她微抬起脸,如此伤心地看着人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恨不得掏出心肝来安慰她,看得明珠有些不忍,只是不忍之余,又觉得茗裳这模样有些眼熟……
正想着茗裳像谁时,突然坐着的少年倏然而起,抬脚便踹了过去。
那力道十分大,茗裳的身体狠狠地撞到了镇国公夫人身边的茶几,茶几上的茶盏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茗裳也跌倒在地上,连声音也发不出,蜷缩起身体,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这一变化,吓坏了屋子里的人,特别是镇国公夫人,那茗裳就直接撞到她身边的茶几上,然后落到了她脚边,吓得她瞠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变轻了,只能愣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突然像修罗般阴鸷恐怖的儿子。
“暄和!”淑宜大长公主脱口叫道。
少年抬头看过去,一双眼睛眯起,一种妖异的神色从他眉宇间扩散,哪里还有刚才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对上那双变得妖异而阴鸷的眼睛,淑宜大长公主心跳漏了一啪,飞快地站了起来,过去拉住他,温声说道:“暄和,你刚回来,定是累了,先回去歇息会儿,等歇息好了,再过来陪祖母,可好?”
纪凛冷冷地看着她,薄唇翘起,似笑非笑道:“自然好了,不过我不喜欢这丫鬟,竟然学这种作态,教人看了就恶心。”
淑宜大长公主勉强笑了下,她自是看出了儿媳妇的用意。
一般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儿到了十三四岁,便会安排房里人伺候。这种做法一是为了让哥儿通晓人事,二是为了防止他因好奇那男女之事,被人骗去了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迷上那些颇有手段的窑姐儿,做出什么丢尽脸面的丑事。
这是世家中的现象,镇国公府也是如此,因着孙子的情况特殊,并没有放房里人,淑宜大长公主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强迫地在暄风院安排。直到孙子十五岁时,便由着儿媳妇去折腾,可惜,当时送到暄风院的丫鬟待不到一刻钟,便被人直接从院墙上丢了下去。
真的是从院墙上丢了下去,那些丫鬟娇滴滴的,摔得个鼻青脸肿不说,还有些摔断了骨头,十分可怜。这般酷戾的手段,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当时将镇国公夫人气得不轻,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
有了这次的例子,镇国公夫人便没有再送人过来,却不想隔了一年,又起了这心事。这茗裳的神态有几分肖似曲潋,她们都知道暄和对曲家姑娘颇为特别,怕他又像上回那般直接将人从院墙上丢下来,便挑了个肖似曲潋的,让他看在曲潋的份上,将她留下。
却不想,他当场变了脸,竟然还将人踹伤了,实在是……
淑宜大长公主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孙子此时变了脸,担心他又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忙温声细语地将他哄走了。
等纪凛一走,淑宜大长公主忙让人将茗裳扶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淑宜大长公主婆媳和乌嬷嬷、明珠两个仆人,乌嬷嬷淡然地上前给淑宜大长公主换了盏温茶,明珠手脚发凉地站在那儿,眼里还有未消退的惊恐。
她以前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世子有时候不太正常,但是世子平时太过温和美好,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到他身上,让人由衷地赞叹,所以便忽略了那种感觉。如今,她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却浑身发寒,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没命。
淑宜大长公主挥了挥手,乌嬷嬷识趣地拉着明珠下去。
等两人一离开,木然地坐在那儿的镇国公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淑宜大长公主,愤怒地道:“娘,你看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
淑宜大长公主皱眉,忍不住为孙子说话,“你不去挑衅他的忍耐性,暄和还是个好孩子的。”
镇国公夫人心中一堵,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她咬着牙,按压下翻滚的情绪,低头掩饰眼里的厌恶,低声道:“他这脾气越发的大了,动不动就翻脸,他这是怕世人不知道他的秘密么?他……”
“行了,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淑宜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挥手道:“既然暄和不喜欢,那就算了。”
怎么能算?
镇国公夫人心里越发的不舒服,只要一想到那双面人的儿子,一股厌恶便在心口蔓延。那个妖孽,当初他出生时,就应该掐死了他的!
她心里翻腾得厉害,但是见婆婆明显不想她再多说,只得将话咽了下起,起身离开。
明珠浑浑噩噩地由着乌嬷嬷拉了下去,等到了小茶房时,便听到乌嬷嬷道:“刚才的事情,你记得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对人说。”
明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着乌嬷嬷,对上乌嬷嬷严厉的神色,感觉到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整个人都有些难受晕眩,她困难地点头,喃喃地道:“我什么人也不说,我什么人也不说……”
乌嬷嬷神色微缓,安慰道:“世子是个好的,你担心什么?”
明珠愣了下,缓缓地凝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