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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京城中心大街横贯南北城门,来往民客商贩络绎不绝,有的地方人群扎堆,有的地方畅通无阻,前后两辆宽敞却并不如何出众的马车行驶在这样的街道上,显得十分艰难,好在马车内主人家没催,车夫也就乐得自在。被堵在看杂耍的人堆后面的时候,车夫甚至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个热闹。
“驾——让开!让开!都给本少爷让开,不然踩死了谁本少爷可不负责啊!”
大街那头一阵骚动,飞扬的尘土弥漫,那道嚣张的叱喝声传出老远,这边围观杂耍的百姓扭头一看,认出来人立刻仓皇着四散分开,又因为人多太挤,一时间摔倒了不少人,而要躲开的那一拨又哪里顾得上摔倒的,三下五除二就从地上的人身上踩了过去。那几人生生被踩的口吐白沫,直翻白眼,微弱的惨呼声瞬间被淹没。
车夫也正要赶着马车退到一边,冷不防发现两边都挤满了人,哪还有空地儿让他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三匹棕黑色高头大马已经直直地冲了过来,一路翻了不知多少摊子。马上少年见竟然还有人敢把马车停在路中间挡他的道,不由一勒缰绳停下来,满脸戾气握着马鞭喝问道:“谁家的马车还不快让开?想找死?!你可知本少乃是当朝三司首辅胡大人的侄子,惹火了本少爷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这名少年说他是三司首辅胡大人的侄子倒还真没错,半年前胡大人那个不争气的亲弟弟仗着胡大人的权势,强抢了一名农家寡妇做小妾,这名少年就是那名寡妇人的侄子,这样一算,他还真是三司首辅八竿子打得着的侄子。
车夫身子一颤,没想到这名少年的来头这么大,于是偏头正要请示车内的主人家,不曾想马车内挑帘露出半个紫衣娇俏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紫衣女子扫了一眼马上三位富家子弟,随即回答道:“我看还是尊驾让让吧,我家姑娘是折雪郡主。”
少年一愣,随即不耐烦地说:“本少管你什么折雪郡……”
此人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玄衣男子一脸苍白,唇角直哆嗦,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折雪郡主你惹不起,她是安国公府嫡孙,母亲一品诰命南阳郡主,父亲正是一年前从蓟州调回京师的吏部侍郎兼枢密院副院首萧远风,而且她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前几天当众剥下活人皮的‘剥皮狱主’就是重仪太子手下的……”
少年噗通一声从马上栽下来,后面两名少年也是连滚带爬到了马车前连连磕头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紫衣少女嫌恶地瞥了一眼,又转头跟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这才笑着说:“三位少爷请起吧,郡主要赶着进宫,耽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不过郡主还说了,过几天得空将亲自登门拜访三司首辅大人。”
紫衣少女说完唰地放下车帘,挡住她的笑容,然后又说了一句:“走吧。”
车夫不料马车里的主人家来头更大,虽然他是汴州人,但只看这些少爷和周围又退开十数步,神色万分恭敬惶恐的诸多百姓,便知道这位折雪郡主大约很不好惹。
他一抖缰绳,兢兢业业将马车驾得更稳。
而那三名声泪俱下的少爷则颓然地跌坐在大街上,目光茫然,脑中只有两个字上下翻涌:完了。
宫门所在和安国公府正好是两条岔路,到了路口,后边那辆马车便走下一名墨绿色长袍的丫鬟来到前面的马车车窗边,隔着窗帘低声平静道:“五姑娘,先生先行回府,将您回京被朝阳公主召进宫去的消息告诉老太太和大夫人,就不同您一道进宫了。”
马车内一声温软的轻笑,女子声音格外清越,如松间雪落,十月花开,好像连绵青山深处那一只青凤在九霄之上的欢鸣。
“先生是不想见到我那位师姐吧?那么我就不勉强先生了,葡萄,你替我送先生回府。”
下一刻方才那名紫衣少女便笑嘻嘻地下了马车,非常恭敬地与墨绿色丫鬟一左一右走在后面的马车两边,一路缓缓驶回安国公府。
而这一辆马车则一刻不停地前行,直入宫门。
……
长信宫。
八月盛夏的天气非常炎热,朝阳公主坐在庭外华盖遮挡下的石桌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白毫银针解暑气,旁边还有两名宫女不停地给她打扇,饶是如此她仍然觉得有些热。
想到这朝阳抬眼望了望正前方宫墙房顶上抱剑独坐的冷面黑衣人,此人目不斜视,暴晒在太阳下也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剔骨,你真的不热?我说了,只要你肯说一句你觉得热,我就准你下来!”
朝阳眼中又好像带着兴奋又好像带着幽怨地对黑衣剔骨吐出这句话,而后者仍然不为所动,僵硬冰冷地回答:“属下谢公主关怀,属下不热。”
不热你个头啊!骗鬼呢!
要这人对她低一下头又不会死,怎么这么倔呢!朝阳愤愤然,但又无计可施。自从三年前那场宝觉寺刺杀之后,母后彻查出了一干嫌犯秘密处死,但父皇还是很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便将“狱章九主”中鼎鼎大名的“剔骨狱主”赐给她做护卫,然后又将九主中排名第二的“剥皮狱主”赐给了太子哥哥,就是不知道太子哥哥是用什么方法将剥皮治得服服帖帖,令行禁止的。她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剔骨,可惜太子哥哥不肯告诉她。
正在朝阳暗暗生闷气的时候,一名宫女迅速跑过来对她行礼道:“公主,折雪郡主到了。”
“啊!萧姐姐终于回来了,快请她进来!”朝阳所有的不爽都一扫而空,惊喜地窜起身来朝来路张望,在萧折靡离开的这三年,她每每想起当时萧折靡挡在她身前的场景就觉得鼻子泛酸,又感动又觉得很自责,若不是她,萧折靡也不用被遣送汴州了。而现在,萧折靡终于回来了。
没等多久,那一路绽放粉紫色月季花的路口娉娉袅袅行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雪白的锦缎长裙仿佛深冬霜梅云雾织就而成,她高挑而玲珑有致的身形仿佛画中神女,她鬓边簪着五朵半开未开的小水仙,墨色长发委地,远山春黛中画着精致的杏花妆,宛若一朵真正的杏花盛放在她的眉间。
而她的双眼潋滟带着水雾,原本高雅浮泛占尽世间造化的明丽瞬间变得朦胧氤氲起来,你能想到的就是那星河下提着幽暗的烛火,照不亮前路时,突然无声绽放的一株绝世昙花,瞬间惊艳雾外江山与茫茫苍生。
朝阳微张着嘴看呆在原地。
长信宫人瞪圆了眼睛愣在原地。
剔骨狱主垂头看了她一会儿,眼底有黑暗的光闪过,抬起头眼神遥望皇宫正中心的那座宫殿,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当今圣上的寝殿,无极宫。
萧折靡低笑,开口说道:“朝阳,莫非三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吗?不然,我再奏禀一下我自己的身份?”
朝阳这才回过神来,围着她转了一圈还是不敢相信,啧啧惊叹道:“萧姐姐如今这般容色真是让我自卑到不敢认了,小时候还没有我长得标致呢,现在……当今天下,举世第一啊!依我看,蕉宁那个妖女在我萧姐姐面前恐怕再也不敢自称美人了!”
蕉宁夫人……
“朝阳现在也是个云鬓花颜的美人坯子,将来不知要有多美,担心什么。”萧折靡并不对她那位师姐作出评价,只是瞟了一眼房檐上的剔骨,问道:“那人……似乎有点眼熟?”
朝阳立刻双手叉腰,对剔骨说道:“剔骨你下来,给我萧姐姐认识认识!”结果耍完威风发现剔骨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立刻头一垂,恹恹地跟萧折靡解释起剔骨的身份来,说完还气鼓鼓地添了一句:“这个属下太不称职了!父皇的话他们就听,太子哥哥的话剥皮也听,凭什么剔骨不听我的话!”
萧折靡了然,古怪地在朝阳和剔骨之间转了一下,大约发现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然后开始帮忙给朝阳出主意:“这件事,你去问太子殿下不就知道怎么做了?”
“萧姐姐你不说太子哥哥还好,你一说他我就来气!我早想到这个办法了,结果太子哥哥无论如何不肯跟我说!”朝阳说到这突然一个激灵,笑得很阴险地望了一眼剔骨,转身拉着她就走:“东宫里刚有岭南进贡的新鲜荔枝,太子哥哥叫我派人去拿,现在刚好萧姐姐与我同去,顺便帮我问问制服剥皮的方法,我就不信太子哥哥还能不跟萧姐姐说。”
萧折靡心跳又开始不正常起来,这么久了,以为已经学得十分沉静,可是一听到他的名字,自己还是像当初一样不知所措。她脚下倒没停,只是嘴上说:“朝阳你这话说的奇怪,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对我有问必答?”
“嘻嘻,萧姐姐你就别装蒜了。母后和我心中的太子妃人选,都非你莫属!别人想入主东宫我第一个不同意,太子哥哥那样的人物也只有萧姐姐才能配得上了,他对他以后的美娇妻还有什么可瞒的?太子哥哥要是真敢不告诉你的话……”朝阳忽然坏笑着凑到她耳边,不正经地悄悄说:“萧姐姐你以后就不让太子哥哥进你的寝殿!哈哈哈哈……”
朝阳自顾自笑个不停,把萧折靡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朝阳人不大,倒不知被谁给灌输了这种东西,她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朝阳的脑袋,沉下脸低声道:“朝阳你这是跟谁学的?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正经些,你再乱讲我就不跟你去东宫了。”
朝阳立刻闭嘴,脸色十分正经地拉着萧折靡朝东宫去。
而将两人对话尽数听在耳中的剔骨抿了抿唇,忽然消失在长信宫房檐上,身形再显现时,已经无限接近无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