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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那个男子所住的地方,是下人房,隆冬天气,屋外大雪,而这屋里连木炭也没有一盆,温度比门外差不了多少。那榻上只铺了薄薄一层旧棉絮,男子裸着上半身躺在上面,竟连被子也没有盖上,身上划痕伤*错纵横,分外狰狞,还有的地方已经化脓翻出白森森的沫子来,衬着男子原本健硕莹润颇有光泽度的肌肤更让人同情。
琳琅踏进门来,只望了一眼便低呼一声,连忙抬袖遮住自己的目光,半是恼怒半是羞怯地说道:“怎么也不给盖上被子,这样也不怕脏了我的眼睛?”
她一发话,连央便凌厉地扫了一圈房内的下人,立刻就有机灵的去取了被子来给那名男子盖上。只是动作并不轻柔,期间好几次碰到他化脓的伤口,痛得那人好看的眉深深皱起来。
原来是醒着的?
琳琅等盖好被子后才放下衣袖,与连央携手前行,走到榻边去,目光在男子冻得青紫的脸上转了一圈,恰巧此时那名男子也睁开眼来看着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只觉浩瀚星空斑斓美景尽浓缩于他眼底,眸光冷冽森凉,却好似深处有一汪湖水古潭,牢牢吸人眼球,这暗淡低寒的房室瞬间因此满堂生辉,春景烂漫起来。
四目相对,他并不说话。
连央突然将手揽在了琳琅的肩上,偏头含笑问道:“琳琅你看他这么久,可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琳琅回眸,温柔一笑,将自己的身体靠得更近,缱绻缠绵染上眼角,脱口而出道:“侯爷神人之姿,岂是这等垂死低下之人可比?”
不假思索,诚恳认真,温柔如水,十成十不像作假。
连央在她脸上找不到半分不应该属于她此时身份的神色。
他突然有些心惊,她如果是真的失忆那还算了,若是没有……那心机城府就未免太可怕了。豁然大笑一声,将脸凑得更近,暧昧如同情侣之间的呢喃,连央正色问道:“那琳琅喜欢否?”
“侯爷别取笑我……”琳琅脸上染了红霞,羞怯地将头垂得更低,外人看来她几乎已经趴在了连央的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迷迭香,琳琅声音婉转而喜悦地小声回答:“我当然倾慕得不能自已。”
连央心情顿时好起来,目光欣然柔和地望着她的发,正要回应她近乎大胆的示爱,蓦然榻上男子眼神寂寞如霜雪,黯淡地望着床顶,然后一口心血喷出来。琳琅站得离他的头边最近,自然全数喷到了她杏花水红的长裙上,她顿时惊叫了一声。
那男子凝视她,仍然没有说话。
有时候最深沉的询问,却是最无言的沉默。
连央目光饶有深意地眯起来,打量琳琅的反应,却见琳琅看也没看那男子一眼,只是气急败坏地退后了一步,提着裙裾抖了抖,那温热却又迅速冰凉起来的血液湿哒哒地溅了一大片,一抖便有一股细弱的血珠顺着裙裾淌下去,直滴到她脚上那双小巧精致的锦靴上。
琳琅更加生气,双眉一蹙,跺了跺脚抬起头来质问那榻上男子:“你怎么回事啊?知不知道这是侯爷送我的裙子里我最喜欢的一件了!吐血不会朝别的方向吐么,这么没规矩,看来以后得好好教教你!”
说完又瘪着嘴向连央控诉道:“侯爷,你看他把我的裙子给弄得!还有貂裘,染了这么多血,就算洗干净我也不穿了。我不管,侯爷你得赔我,人是你叫我来看的,弄脏了你要负责。”
连央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啊……
不过他迅速回神,含笑抚了抚她的发,点头答应:“一条裙子一件貂裘罢了,回头便派人给你送新的来,别生气,我这便命人拖了他下去乱棍打死给你出气如何?”
琳琅歪头想了想,目光在男子和连央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恨恨道:“就这么打死他太便宜他了,侯爷你看他那一身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这样让他死岂不是反倒像在成全他么?侯爷你别让他死,哼,弄脏了我最喜欢的裙子,看我以后怎么折磨他,那才解恨呢!”
说着琳琅就不管不顾地要拉着连央和她回去换衣服,又抱怨这里太冷了,连银碳都没有,她以后再也不想踏进这里一步。
连央回头去看榻上的那人,男子唇边还有猩红的血迹,只是已经闭上了眼,神色冰凉如冬水,容颜破败如死灰。不过连央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笑一声,一边同琳琅出门一边吩咐道:“都听见了?去找个大夫来把人治好。”
琳琅眉眼弯了弯,仰望连央的下颌,后者低下头眼底闪烁着满含深意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琳琅说得对,就这么让他死了,那以后就不好玩了。”
“侯爷,你对我真好。”
“当然。”
两人边走边笑,谈霏玉屑,言笑晏晏,漫步在苍白的雪地里,从背后看去俨然一对神仙眷侣。连央又笑问:“想必琳琅肯定是没有记起那个男人是谁了吧?”
琳琅摇头,满脸困惑,不过随即又有嫌弃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回答道:“幸好我记不得,不然我真难以想象我是怎么会认识那人,然后被他抱在怀里的!”
千丈峰上诚意候府主院雕栏画栋,静雅绝俗,周围一片竹林青翠欲滴,皑皑白雪压在枝头上,一眼便觉经纶事务均烟消云散。
两人进了院子一路进房门,然后放下卷帘抵挡风雪,房里两边青铜三足鼎里立刻开始哔剥哔剥地燃起银碳来,一室暖意融融,与方才下人房里天差地别。连央站在雕花窗边欣赏雪中青竹,而琳琅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她不紧不慢地挥退服侍她的两名婢女,开始解衣带,耳边传来连央的声音:“看几天前发现你们的地点情形来看,也许那人是要保护你不受擦伤才会抱着你的。”
琳琅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褪下最后一层里衣,里面有一柄极薄且短的刀片,没有刀柄,像是从水果刀上拆下来的。她换了一件里衣后便快速将刀片藏进袖子里,然后继续不慌不忙地穿衣服,随意地回答:“哦?是吗?不过在我看来,除了侯爷,其他人就算为救我而抱我也是有错。”
连央在外面笑吟吟的,摇头叹息道:“你们女人啊,有时狠起来可比男人厉害多了。”
她终于换好衣服,娉婷而来,袖中刀随时可以出鞘,站到了连央身边,却信誓旦旦地说道:“侯爷,琳琅永远不会对你狠的。”
这情话从她唇齿间说出来竟是无比动听,好像真的一样。
或者说她说任何话,哪怕是假的,也说得像真的一样,潋滟朦胧的双瞳里投射出来的目光,望定他的双眼,难以让人生出质疑。
连央揽着她,眼中变幻莫测,衣袖里同样森然闪烁寒光的三根毒针无声潜伏,只听他也心满意足地回道:“琳琅如此情深意重,我也必不负你。你看……这一片青竹多美,尤其覆上初雪,我甚喜这样的风骨,琳琅喜欢吗?”
琳琅顿了顿,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和杀机,抬头笑容满面地回答:“是的,琳琅也喜欢竹子,果然是与侯爷有缘。”
“是啊,果然与我有缘。趁着这情致,那今日午膳便叫人做全笋宴吧,琳琅多吃些,你太瘦了。”连央说着伸出双手去握她的腰,好像能比划出她有多瘦一般,刚刚碰到便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笑着道:“侯爷你好坏,抓得我腰上痒痒的,我最怕痒了。”
“是吗。”
连央放下双手,脸上仍然在笑,只是笑不进眼底,那里多了些冷沉的暗色,此时门外有一属下疾步而来,躬了躬身,覆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脸色渐渐凝重,然后点头,吩咐琳琅好好休息后便随那名属下匆匆离开。
待他走后,琳琅突然收敛了笑意,关上对着那片竹林的窗户,然后踱步到书案边,确定没人后开始低头仔细找起什么东西来。这是诚意候连央的书案,表面上都是些什么之类的古书,一般人家的书房都会有的,她没有在意。再往下翻翻,是一些府内要务和侍卫操练分配状况,继续往下,一张对折过两遍的白纸赫然出现在眼前。
白纸?
无论她怎么照怎么看都确确实实是白纸。这可奇怪,谁会没事将一张白纸对折几遍后压在层层书本下藏起来?
她想了想,暗暗猜测也许需要些别的什么东西涂上去才会有字迹显现,眼神一转,最后落在一旁小盒里盛放的朱砂上。书案上放朱砂?她可没看到连央有作画的情致。她伸出食指想要去点些来抹在白纸上,然而手指堪堪停在朱砂上就停下了动作。四周静谧无声,只有窗外隐约可闻的风雪。琳琅缓缓收回手,微笑着将书本摆好,尽量看起来和原本并没有什么差别,这才挑起珠帘走出房间笑着招呼两旁的婢女回自己的厢房。
她离开后没过多久,连央便处理好事情回来了,在房中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