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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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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小半月,牧容忙的是焦头烂额。

    白天在衙门坐镇,偶尔还要与缇骑一同出外差,夜里还要赶往新营,雷打不动。期间,所有拉拢他的筵席都给推了,二娘要他定时回府里与家人团聚这种嘱咐,更是早早便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让他欣慰的是,卫夕的刀法日益纯熟,力道虽然没大长进,但重在反应灵活,这些时日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而卫夕的心情也从未这么明朗过。

    卢秋水从幽闭室出来后,虚脱了好多天才养过精气神来,上头也把他调到了另外的房里,这倒让他收敛了不少。虽然每日在教习场相见,两人都会用眼神互杀一会,倒也没再产生实质性的嫌隙。

    心头少了一个大祸害,再加上武艺愈发精湛,卫夕整日里容光焕发,笑颜盈盈。如此一来,倒是弄得孟尧很不自在。她每日都会很晚才回寝房入睡,孟尧一度认为她被笑脸鬼附身了。

    每当孟尧问起她晚上的去向时,她都笑着搪塞:“能去哪?不过是找个没人的地,偷偷练武罢了。”

    只有她心里清楚,如今她能这般欢快,全是二哥的功劳,那人真是她命里的贵人,自从碰上之后,所有的倒霉事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这天申时三刻,队里结束了骑射训练,开始最后一项练习——对力。

    习武之人皆知,刀锋相触在交战中最为忌讳,不仅会磨损武器,若是角度相当,武器可能会当场折断,防守之人必死无疑。

    所谓对力,是由二人手持绣春刀,以刀锋相抵,攻防互换,练得就是其中的窍门。如何一刀砍残对方的武器,又该如何正确地持刀防守。

    对练双方皆是队里抽签决定,而卫夕很不走运,今儿抽出来的对象竟然是死对头卢秋水。

    天杀的,还真是踩了狗屎运。

    卫夕暗搓搓咕哝一句,不远处,卢秋水一摇三晃地朝她走过来,单看他那凶狠的目光便知,这定是一场惨烈的正邪较量。

    两人对面而站,虎背熊腰的卢秋水挺起胸脯,将刀背扛在肩膀上,阴测测地说道:“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卫夕小兄弟。刀剑无眼,你可是要小心一点。”

    恍惚间,卫夕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似得。

    单看这赤-裸裸的恐吓,这得是有多大仇恨。她倏尔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面子早已撕破,她定然不会甘拜下风,反唇相讥道:“虚脱那么多天你还没学乖啊?说话注意点,什么等这一天好久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呢。”

    言罢,她抬袖掩唇咯咯一笑,还不忘给气黑脸的卢秋水抛个妖娆的眉眼。

    “妈的,你这娘娘腔!”卢秋水低声咒骂一句,念在教头就在不远处,他暗自捏紧拳头,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看一会老子不把你打的屁滚尿流,走着瞧!”

    就在两人过嘴瘾的时候,孟尧和谭岳站在稍远处,皆是面露担忧之色。对练身不由己,抽签决定的事就连教头也不可随意改变,他们生怕卢秋水暗中使绊子,借故伤害卫夕。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不是无稽之谈。

    在教头宣布开始操练时,率先攻击的是卫夕。

    绣春刀紧实地握在她手中,刀法灵活地从各处击破,虽然力道不重,但她努力寻找着二哥传授的特定着力点,不出一会,只听“呯啷”一声脆响,她在队中率先完成任务,砍断了卢秋水的刀。

    点到为止,她收刀拱手示意。

    然而换她防守时,一切却没那么顺利了。卢秋水刻意使出蛮劲,刀法毫无招数可言,一刀刀皆是凭空斩风,不留情面的朝她压下来。

    卫夕左右躲闪,吃力的以刀相抵,没多久就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但她不敢怠慢,咬紧牙关蓄好力。她心知肚明,这该死的玩意儿一定是故意的!

    在她行动迟缓时,卢秋水丝毫不顾她的感受,原本俊气的脸孔变得愈发狰狞,手劲使得更大了。这姓卫的害他不人不鬼的关了七日,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好机会?

    刀面一下下碰触,发出刺耳的脆响。卫夕的虎口早已震得剧痛,隐约已经渗出了血丝。只能防不能攻,当真让她吃大亏了。

    最后一击时,卢秋水终于砍断了她的刀。然而他却没有收回绣春刀的走势,那绣春刀明晃晃的闪了一下卫夕怔大的眼睛,下一瞬,直直地砍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

    “唔——”

    卫夕闷哼一声,被肩上的力道推倒在地,剧痛登时从肩头渲染开来,仿佛骨头碎掉了一般。她捂着肩膀疼出一头冷汗,咬牙切齿地瞪向卢秋水,而后者笑的幸灾乐祸。

    多亏这绣春刀是没开刃的,若是实打实的刀锋,她这胳膊铁定是报废了!

    稍远处的张青山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疾步跑过来,见卫夕面色惨白的倒在地上,赶忙让人将她扶了起来,扭头看向卢秋水,厉声询问道:“这里怎么了?!不是说了么,点到为止!”

    卢秋水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般询问,不慌不忙地一拱手,正色说道:“回教头,卫夕接刀没力道,躲闪不及时,小的又手重,这才不小心伤到人,请教头赎罪!”

    张青山知道他们两人不合,扭头看向卫夕,询问道:“是这样吗?”

    卫夕被神色阴沉的孟尧扶着,慢慢地站起来,双眼都能喷出火来,恨不得将卢秋水剜出两个血洞。片刻后,她一抽鼻子,咬牙道:“是,的确是这样。”

    见是误伤,张青山也并未多说,简单的摸了摸她的肩膀,见没有伤到骨头,便吩咐她提早回寝房上药。

    临走时,孟尧有些不放心,想要陪她一起回去。可她要脱掉衣裳上药,断然不能被人看见,一口便回绝了。

    “你为什么又放过他?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的。”孟尧忿忿质问道。

    卫夕肩疼的厉害,奋力挤出一丝轻快地笑,张弛而出的声音却有些虚弱无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刀,老子早晚会讨回来。”

    然而她当着孟尧逞英雄,回去上药时却龇牙咧嘴的疼出了泪,嘴唇都被她咬破了。肩头印着一条窄细的刀印子,伤口撕裂皮肉,露出里面的鲜红,和白皙的皮肤两厢映衬,乍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残破美感。

    吃过晚膳后,卫夕就闪进了幽闭院,蹲在石阶上。自从卢秋水幽闭结束后,这里就再也没人进来过,大门已经上锁,倒是不用担心会有外人进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时辰,熟悉的身影翻墙而入。

    她眼瞳一亮,噌一下站起来,小跑几步迎了上去。

    “二哥!”

    牧容甫一落地,还没反应过来,卫夕就蹿到了身前,饿狼扑食似得跟他撞了个满怀。他愕愣地垂头睇望,她脸上的颓丧不加掩饰地暴露在外,登时悬起了他的心。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哑巴,刚要张口询问她怎么了,卫夕却揪着他前胸的衣襟,哭丧着脸说道:“二哥,我被人砍了!”

    被人砍了?

    在新营里,这种事情不太可能会发生。

    牧容虽然这么想着,可隐藏在面罩下的面容还是稍稍慌神,探询的眼波在她身急速寻睃着,越看越是狐疑。

    这丫头看起来生龙活虎的,没有明显伤口啊……

    但她脸上委屈的神色让他于心不忍,和她对视一眼后,牧容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稍微一个亮堂点地方,捡起一根树枝急急写道:伤口在哪,怎么回事。

    卫夕想也没想,将前襟往一侧拽了拽。

    这小露香肩的香肩的举动让牧容瞪大了眼,耳根倏尔热起来,赶忙将视线挪到了别处。

    还未等他多思,卫夕便气鼓鼓的说道:“伤口在这呢,多亏那绣春刀没开刃,要不然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胳膊妥妥被砍掉了。”

    牧容:“……”

    等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牧容心头明了,看来那个卢秋水还是没有学乖,这是在公报私仇呢。

    当真是好大胆!

    深逵的眼眸中晃过一瞬阴鸷,他回头凝望她裸-露在外的肩头,那道凸起的血红痕迹煞是扎眼,烙得他心房微微酸痛。他收了眼神,有些烦躁的将她的衣襟拽好,遂而写道:上药了么。

    “上过药了,二哥给的那个。”卫夕理顺衣襟,呵出几团热雾,忿忿道:“这挨千刀的卢秋水,找个机会我非得整整他不可!这欺负人还上瘾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真是给脸不要。”

    “……”

    见她粉拳紧握,面露凶光,一副欲与别人拼命的架势,牧容手执树枝,却不成文。太多想训诫她的话压在胸口,但却不知该从哪句开始写。

    这种不能说话的感觉真该死,他蹙眉暗忖,心头的躁动更加浓烈,堵的他气滞。

    半晌后,他只憋出简单的一个字——忍。

    反正营期还有半月就结束了,届时不管她过不过考核,他都会让卫夕回到锦衣卫。他已经为她寻了一个较好的差事,这期间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便好。至于卢秋水,这般蓄意滋事的跋扈之人,铁定是不能进锦衣卫的,到时候交给君澄好生耍耍便是。

    卫夕凝着地上那一个大字,无奈叹气,“知道了,要不然我今天非打的他皮青脸肿不可。”她已经进过一次幽闭室了,若是再闹出点什么事来,万一传到了指挥使的耳朵里,恐怕会更麻烦。

    见她还算懂事,牧容长吁一口气,半阖起的眼中脉脉如水。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旋儿,蓦地想到了什么,转而写出一长句:男女授受不亲,不要随意给男人看身体,受伤也不可,当心嫁不出去。

    卫夕一看,登时从悻悻然中拔出脚来。

    “二哥,你想的太多了吧。自从来到锦衣卫,我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女人看过。”她抬眸望那月色,嘴角弯起一丝落寞的弧度,低声喃喃道:“这里的男人全都是三妻四妾,我才不想嫁呢,能好生活下去就行了。”

    这声细语如若梦呓,却清晰的传入了牧容的耳朵里,顿时让他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又如鲠在喉。不知为何,他听到“不想嫁”这三个字,心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还参杂些许憋屈的情绪。

    她望月失神久久,他也凝她久久,最后写出四个字来,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顺应天意。

    从战场到锦衣卫,他经历了多番风雨,手下有多少冤魂数都数不清,如此一来,倒是悟出一个理儿。有些明明不想干的事或许会找过来,而有些明明不想滋生的情,更是把持不住。而他能做的,只有顺应天意。

    不过京城的名门子弟虽然多是三妻四妾,但一棍子闷死所有人,未免也偏颇了。牧容忿忿剜她一眼,手上一使劲,将干枯的树枝掰成一段段的。

    静谧清冷的夜里,这“磕巴磕巴”的脆响很是突兀。

    卫夕倏尔回过神来,转头盯住牧容,揶揄道:“这树枝跟你有仇么,人家虽然枯了,也是会疼的。”

    牧容不易察觉的哼了声,将所剩无几的树枝仍在地上,起身揉了揉蹲酸的腰,指了指新营寝房的方向,示意她赶紧回去休息。

    卫夕识趣的站起来,踌躇些许,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二哥,你是我来这里之后唯一肯关心我的人,真是万分感谢。”

    从最初的接济到教她刀法,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方才,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担忧的情绪,全都被她眼明心亮地察觉到了。这般冷寒的天,当真让她心头暖呼呼的,满满的全是感动。

    用句老俗的话来形容,她现在的心境就像是漂泊了许久的孤帆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对于她的真诚道谢,对方只是回以一个会心的笑。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孔,但那笑在她心里却异常清晰。直到钻进被窝后,她还在回想着二哥那双弯起的眼眸,秀长清和,和月色两厢映衬,摄人心扉。

    她的二哥,一定是个清俊如玉的翩翩公子。

    卫夕将自己闷在温暖的被窝里,阖眼却睡不着,傍晚被砍伤那窝囊事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胸口那块巴掌大的地界一直在骚动,扑腾扑腾,吵的她心烦意乱,时不时的紧抽起来,蓦地,又溜溜酸酸的。

    这种感觉她太清晰不过了,大学时代她暗恋上一个金融系的师哥,那感觉贼爽贼爽的,和现在如出一辙。

    自这日起,卫夕在古代开始了一段单方面的精神恋爱。

    她最期待的便是夜里的“幽会”,总会找点理由多让二哥待一会儿,就连说话都变得细声细气的,嗲掉她一层鸡皮疙瘩。

    好在二哥并不在意,也不怎么悖她的意,多数时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倒让她心头窃喜,那叫一个啷哩个啷啊。

    时间一晃,距最后的教头考核还有八日。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卯足了劲做着最后的冲刺。

    卫夕也是蛮拼的,为了提升力道,胳膊上挂俩沙袋,咬着牙负重挥刀,十一月的天愣是累出一身汗来。傍晚的刀法对擂中,她成功把孟尧沦为了“刀下魂”,乐得是合不拢嘴。

    孟尧落败,从地上爬上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真诚赞道:“行啊卫兄,你这绣春刀耍的炉火纯青了,快告诉我,有啥窍门没?”

    “勤学苦练,方能成才。”卫夕装模作样地学起了张教头训人的样子,转而眯眼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当然不会告诉孟尧,这就是传说中那飘渺无痕的爱情力量。

    白鸟死之前是密探,二哥也是锦衣卫的探子,她也要变强,争取以后能和男神一起出外差,来一段血雨腥风之中的旷世绝恋!

    一股病态的罗曼蒂克期待从她心里翻涌而起,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现在就回到那曾经让她肝胆俱颤的锦衣卫。

    在孟尧错愕的眼光下,她乐颠颠地抱着绣春刀归队了,嘴上还哼着古怪的小曲——

    “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呀嘿……”

    孟尧困惑的挠挠头,又正了正歪斜的领襟,盯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息。这卫夕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整日高兴成这般模样。得了失心疯?还是被精怪附身了?若是以后进了锦衣卫,他一定要找个大仙给卫夕驱驱邪。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