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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夏日出奇的热,七月天,漫天的暑热让人窒息,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时值下午头,阳光还那么毒辣。卫夕杵在指挥使府后院的凉亭里,摇着团扇的左手一直没有停过。轻薄的纱衣贴在身上,捆的有些难受,她蹙起眉头,抬手扯了扯斜襟——
自打来了这古代,她习惯了生死,看惯了血雨腥风,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没有空调!
青翠瞧着她那白花花的胸脯骨头不由得挑了挑眉梢,捻了块冰西瓜递到她嘴里,继而蹲下来为她整好领襟,“我的姑娘唷,虽然这是在咱们自家府里,可也不能这般失礼,咱们女人家……”
“好啦好啦,周围又没人。”同样的话卫夕已经听到耳朵张茧子,她不好意思的冲青翠笑笑,红唇齿白,煞是好看,“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估摸着要到黑天了。”青翠站起来看了看天色,清水玲珑的面皮儿上透出些许哀愁,忿忿道:“皇上也真是的,明个儿有了东厂,什么烫手活都还要交给锦衣卫去办,也太不公平了!”
卫夕听在耳朵里,眉尖儿也忍不住攒了攒。
自打东厂成立以来,他们锦衣卫就似乎成了副手,苦活累活全都是他们在揽,功啊赏啊都被那帮“没根儿的”抢去了。
其实除了沈安康等人之外,东厂都是年轻力壮的真男人,多数都是由锦衣卫分拨出去的。但那些人似乎都染上了墙头草的德行,“跳槽”了之后矛头直指锦衣卫,跟那太监亲的跟么似得,连昔日的弟兄们都不认了。东厂后来居上,他们看人时的脑瓜子也仰成了四十五度,打这起,卫夕一股脑的叫他们“没根儿的”。
“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之说。”卫夕微抬眼眸看向湛蓝的天际,顿了顿,正色道:“青翠,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千万别说了。大人现在如履薄冰,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别给他找麻烦,千万小心,隔墙有耳。”
青翠闻言脸色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旋即朝卫夕福了福身,“是,青翠记住了。”
果不其然,两人猜的没有错,牧容又是披星戴月,进府之后直奔书房,身后跟着步履生风的君澄。精细的飞鱼服挺括的穿在他们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月色光华。两人一前一后,走起来依旧是气宇轩昂,但却少了些意气风发的意味。
青翠得到信儿便将煲好的参汤端了过去,见两人面色不愉,也没敢多说什么,旋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门阖上后,牧容撂起玄色衣角坐在太师椅上,面上浮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沉声道:“找了这么久,一点信儿都没有,府邸可是都翻过了?”
个把月过去了,尽管君澄千百个不甘心,却也只能凝重的颔首,“回大人,全都找过了,两个王府的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牧容闻言沉默了须臾,随即微勾唇角,揶揄道:“呵,即便是东厂抽走了锦衣卫多数的得力干将,咱们的活计也不至于办的这么差吧?不过是一绢先皇的圣旨,还能化灰了不成?传令下去,继续,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他压低眉宇,幽深的眼眸微露锋芒,“我能等,但,皇上不能等。”
“是,请大人放心。”这个道理君澄自然是懂得,天色不早了,见牧容揉着眉心甚是疲惫,他道了声安便离开了书房。
夏夜闷热,廊子里很静,只有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
听着自然的妙乐,忙碌了一天的心总算获得了片刻的宁静。君澄左手扶着绣春刀,右手扯了扯飞鱼服的白纱交领,唇畔忍不住叹气。这两位质子王爷当真是捏紧了这最后的护身符,还真能藏!锦衣卫加派人手,日夜不停的偷偷盘查,就是没有寻到一丝先皇圣旨的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烦闷的锤了锤胸口。这活虽然进行的隐蔽且烫手,但这是目前唯一没有东厂插手的差事。若能办好,那便是解决了皇上的心头大患,锦衣卫便有翻身之日,若是办不好……
也许锦衣卫永远都要被东厂踩在脚下。
不甘和怨怼瞬间填满了胸臆,君澄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骨节错动的“咯咯”声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须臾的功夫,他止住步子,惊愕过后眼底的杀气即刻化为了一池温潭。视线的末梢定格在廊子的拐角处,卫夕穿着一袭白纱罗裙,乌黑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似夜莲清雅,又似夜来香妩媚。
须臾后,他们齐齐迈动步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面对面而站的时候,两人相视久久,继而异口同声道——
“你瘦了。”
“你瘦了。”
略微的愕愣过后,君澄弯起唇角,温声道:“是,的确是瘦了点,最近锦衣卫的差事比较多。”
他笑的腼腆,依稀是当初站在交堪馆墙头俯瞰她时的样子,而如今的面颊却瘦削的厉害。
卫夕微微仰着头,眼神有片刻的迷离。她来到古代本来就有些如梦似幻,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分不清这是过去还是现实。
直到君澄担忧的问了声“怎么了”,她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玩笑道:“没什么,许久没见你了,这不是想着多看你一眼嘛。”
她摆出一如既往的顽劣笑容,而君澄却心知肚明,这个四面楚歌的光景,谁也笑不出来。
他并不道破,只是淡淡道:“是啊,大概有一月没见了,你……一切可好?”
“嗯,有大人照拂,一切都好。”卫夕冲他甜甜的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自打答应嫁给牧容之后,她便鲜少出府。入乡随俗,她快要是牧家的人了,那就不方便再抛头露面。再加上朝廷混乱,她的身份又特殊,卡上一顶不为人知的公主头衔。她既要保守这个秘密,又不想留给牧容太多的软肋,待在府邸不仅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牧家,保护锦衣卫。
夏夜明朗,她的笑和这时节很配。君澄看在眼中,唇畔随她扬起好看的笑弧,只不过没她明媚,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他侧了侧身,让出过道,“大人在书房,早些歇息。”
卫夕会意的点点头,从他身畔走过,身上淡淡的水粉味蕴在空气里,直入君澄的鼻息,扰的他有些心神悸动。在锦衣卫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娇娆的,清秀的,却没有一个能让他连身体都变软的……
默默看了眼她的背影,君澄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勇气喊住她。她过的很好,有大人保护,他再多说,那必是无忠无义。
短暂的交点过后,两人分道扬辘。
恍惚间,卫夕又开了腔:“君澄,谢谢你。”
“……为何谢我?”君澄止住步子,并未回头。
“谢谢你,没有背弃他。”
软糯糯的声音从他身后远远飘来,很淡,很柔。君澄怔了怔,薄唇微微一动,幽幽吐出三个字:“应该的。”
没等她再说些什么,他轻踏皂靴,踅身朝府外走去。冷寒的绣春刀摩挲着曳撒,发出窸窣的响动,直到感觉看不见卫夕了,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无奈的望了望。
其实她不知道,他不能背弃的不只是牧容。
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