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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往前一步就是地狱。
必须要找到敌人的主力部队,无疑前往贾家营试探,是最好的选择。
也先挑来挑去,最终选定了和硕特部的分支。
和硕特部极其特殊,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创建的部族,曾经一度打到了伏尔加河流域,属于金帐汗国的中坚力量。
这一分支,则是因为金帐汗国势微,不得不投靠瓦剌。
也先为什么选定和硕特部呢?因为他们是黄金家族,孛儿只斤氏,素来回会盟的时候,极其高傲,时常以盟主自居。
但是弱小的实力,又不得不依附于瓦剌人。
也先看着身边的人,十分严肃的说道:“额尔勒克,你带本部五千精兵,快马前往贾家营,务必拿下。”
“长生天庇佑,这个时候,正是证明和硕特勇士,依旧是天空翱翔的海东青,依旧是草原上,最勇敢、最无畏的黄金血脉。”
“你说对吧,额尔勒克。”
额尔勒克面色变了数变,最终咬牙说道:“长生天与大石同在!”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后果,即便是血脉尊崇,也会有借着祖上荣光利用的那一天,比如眼下,就是如此。
但是额尔勒克又不得不去,若不去,他们部族的男人会被杀死,女人和孩子会被瓜分。
这是草原上的规矩,强者恒强。
额尔勒克领命,就带着人踏出了大营,向着远处的贾家营而去。
杨洪,没有于谦那种料敌于先的能力,更没有石亨那种死战,疲兵再战的奋勇,年轻的时候,他还能够像石亨那般,下马陷阵杀敌。
现在他七十岁了。
宣府之战,或许就是杨洪最后的一战。
而杨洪站在万全都司的五凤楼上,看着黑压压的远方。
一到夜里,若是无月,则是漫天星辰烂漫,但是地面却是漆黑一片,星光万全无法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城墙上的火把,就像是狂风巨浪里的灯塔一样,指引着墩台远侯夜不收的军卒们,将情报源源不断的送来。
“嗖!”
一只利箭划破了空气,从黑夜中突然窜出,箭镞反射着火把明灭不定的光芒。
“咄!”
利箭扎在了五凤楼挂着的靶子上,穿靶而过,木屑四散而飞,箭雨震颤不已。
夜不收将情报绑在了箭上,射向了城墙。
只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再无了声息。
杨洪看着漆黑的夜空,这个夜不收的斥候,或许,明天就见不到了,因为箭矢中部带着血,看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
杨洪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蕴含了一些泪光,慈不掌兵,杨洪是清楚的知道的,但是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好儿郎去送死,他还是有些意动。
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几下,取下了箭矢,认真的看着上面的情报。
【五千军夜奔贾家营】
杨洪并没有于谦那种料敌于先的能力,但是他戍边四十余载,拥有的最多的就是与蒙兀人搏杀的经验,在宣府,他比于谦、石亨、杨俊加起来都要强。
他立刻就判断出了这是一只哀兵,送死的军队,而且有不得不送死的理由。
这是也先的试探。
杨洪的目光似乎穿过了茫茫的夜色,看到了远处的也先大营,现在也先只要再往宣府行进一日,口袋就可以系住了。
“即令建平伯高远从延庆卫驰援贾家营,日暮之前,必须赶至贾家营城下,里外夹击,吃掉这只哀兵!动作一定要快!”杨洪对着掌令官说道。
掌令官记下了军令,写成阳书,再变为阴书,系在了篮子之中,放下了城墙。
没过多久,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守在城下的三名墩台远侯,向延庆卫直扑而去。
要快!吃掉这支哀兵的速度越快!
也先就会认为大明主力在宣府,而不是分别布置在怀安、顺圣川和他脚下的万全都司。
只要也先大军再往前一步,杨洪就有绝对的信心,将瓦剌人一举消灭在布下的口袋阵中。
也先一直在戳着火盆,已经五月的天气了,他的帐中依旧点着火盆,塞外苦寒,岁数也大了,即使五月的晚上,他依旧觉得很寒冷。
留给也先的时间不多了,自己的长子必须成为草原上的太子,下一任的可汗,必须是他们绰罗斯氏!
也先一直看着火苗跳跃,内心躁动不已,他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儿发生,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的这股情绪,由何而来。
是和硕特部那只送死的军队吗?
不是,无论是谁,都知道额尔勒克不可能活着回来,那是试探的先手,算是投石问路。
那到底在担心着什么呢?
也先的眉头越皱越厉害,他一直在戳着火盆思考。
“呀。”
火盆里崩出一颗火星,也先来不及躲闪,烫了一下脸颊。
也先年轻的时候,能够躲开箭矢的反应能力,随着身体的日薄西山,也变得越来越反应迟缓了。
他骑马还可以,已经不能上马作战了,上次在京师城下,胞弟阵亡城下,直接把他气撅了过去,这再醒来,身体,也越来越衰弱了。
草原苦寒,仅仅是抵抗严寒已经是很难的事儿,尤其是这些年来,越来越冷了。
他清楚的知道马匹瘦弱,堪堪能战,他清楚的知道,此时来宣府,连四成的胜率都没有,但是不来,太子立不了怎么办?
杀了脱脱不花,直接当可汗吗?那不是大逆…
也先忽然打了个哆嗦,这个想法在他的心头,越来越重。
与其在宣府和大明军碰的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趁着会盟的机会,直接一刀砍死脱脱不花呢?自己称可汗呢?
脱脱不花相比较大明军,孰强孰弱,一眼就看出来了。
和脱脱不花打仗,总比和大明军要简单容易的多。
也先又看了眼营帐外,一望无际、如同择人而噬的黑夜,再往前走,实在是太过凶险了。
在也先的印象里,杨洪一直是一个比较客气和善的老人,只要不进入他镇守的地方,他很少发脾气,更不会动则兴兵伐虐。
更不会像石亨一样,四处劫掠,到处收钱,甚至连税都收到集宁去了!
那是瓦剌人的地盘,若不是出了郭敬这么个镇守太监,里应外合,石亨现在还是大同总兵官,但是石亨因缘际会,到了京师,却做了京师总兵官,在清风店,让也先吃了大亏。
但是所有试图挑衅杨洪,甚至擅入杨洪镇守之地的草原部落,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能找到的只有零星的战报,斩敌几何,埋葬何处。
当真正面对杨洪的时候,也先才终于明白了,这是何等的压制,什么是杨王。
连一兵一卒都没看到,他的斥候和信使全都折在了这片草地上。
连一兵一卒都没看到,他已经畏惧不前,就地扎营,不敢前进一步。
而这种无声无息,像是小碎石落入了捕鱼儿海之中,不曾起一点点波澜,实在是让也先,焦虑异常。
这种焦虑,实在是太过于熬人。
即便是在京师城下,他面对于谦那种事事料敌于先的时候,都没有多么的惊慌,打不了,我可以走。
但是此时也先始终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仿佛是走错一步,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焦虑和心悸,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盛,直到天亮了,也先也没有等到和硕特部的消息。
投石问路,却是毫无反应。
他连饭都没吃,一直在等待着和硕特部分支的消息传来,一直等到了暮色沉沉,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波澜。
整个宣府前面这不到五十里的平原上,就像是死亡之地一般。
也先一直在等,终于熬不住睡下,再醒来时,再次天亮,依旧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五千人定然被灭了。
即便是战败,也应该有逃兵才对!
但是他站在高处望远,东风吹拂着春耕后的麦田,麦子才刚刚两扎高,整整齐齐,像极了草原。
唯独没有人的踪迹。
也先放下了千里镜,回到了中军大帐,他忽然萌生了撤军的想法,这种想要拿下宣府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
找个软柿子捏不好吗?非要跟大明在宣府碰一碰?直接拿脱脱不花开刀不好吗?
可是大明干预,他又怎么办?
还是得先打大明。
“我们进攻这里!”也先点在了万全都司的地名上。
压力太大了,也先只好选择了一条还有生路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