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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在整个大翰朝上下都欢欢喜喜准备过年的时候,边关战败的消息就这么突兀传了回来。
主帅顾砚山战死雪岭,云台二十八将折损将近一半。
满朝文武的震惊程度,远胜于去年在这时候得知顾临渊战败连丢数城。
顾砚山是谁,当年单枪匹马闯白虎关,于万人军阵中飞箭取主将性命,救先帝于困城之中。放眼朝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等惊艳绝才之辈。
顾砚山都败了,不免叫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大翰军队的士气也是一落千丈。
关外大军丢了倒马关主城,麾下叶建南等一干将领听从顾砚山临终前的吩咐,退守雪岭天险。
军中无统帅,军心溃散。他们如今元气大伤,不敢贸然进攻西羌大军,只有死守,等待朝廷援兵。
消息传回来的第二天,顾家就挂起了白绸,顾夫人当夜寻梁自尽了。
顾家偌大一个门楣,如今只余顾临昭一个孤女,难免叫人唏嘘。
云台二十八将中的两名将领,带着一支残兵,运送顾砚山和战死关外的云台将领的灵柩回京。
这一路归来,大到州府,小到村寨,灵柩过处,百姓都自发的挂起白帆,为顾将军哀悼。
听说途径一处小镇时,灵柩在当地驿站停放,还有一个从山里来的年轻猎户,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在顾将军灵柩前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才离去。
对于顾砚山的死,萧珏怎么都觉得蹊跷,派了大量的暗卫前往关外查探实情。
若说去年顾临渊全军覆没,是杨相出卖了军情,那么今年这一战,萧珏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顾砚山的身体情况。
西羌大军的军防部署早在顾砚山出征之前,他就全部告知顾砚山,从顾砚山出关后的路线来看,明显也是按照他给出的计划一路打过去的,怎会在最后关头打下败仗?
但事已至此,总得拿出个解决的章程来。
萧珏在朝堂上问传信使:“当日战场到底是何情况?”
传信使惊惶答道:“小人不知,只听说那夜西羌大军突袭营寨,顾元帅率军上雪岭,走到半途不知怎的,大叫着顾少将军的名字又折了回去。云台将领都劝不住,只得跟着追西羌军至一线峡,在那里遭了埋伏。将士们都说,顾元帅莫不是中了邪……”
“满口胡言!”打断传信使的是李太傅。
而今这朝堂,大半官员都的尊称他一声李老。
朝中武将,曾经他只服郭大将军,而今也只有顾砚山能叫他看得上眼。
他手捧玉牌向着萧珏作揖:“陛下,西羌这些年在周边列国迅速壮大,靠的就是国师厉无相在行军打仗时使的那些奇门遁甲之术。顾将军遭此不测,想来便是遭了他的旁门左道,绝非鬼怪之谈。”
萧珏也认同李太傅发说法,他跟厉无相打过交道,知晓这人在装神弄鬼上很有一套。
为了这关外军情,萧珏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他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色:“众卿家认为当下该如何?”
顾砚山亲自挂帅都战死,朝中武将谁还敢托大。
文臣武将一阵面面相觑后,又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
“这……草原断粮,西羌蛮夷为了度过隆冬,其凶悍程度不亚于草原上的野狼,微臣认为,还是讲和为上。”
“讲和?西羌贼子若是看准了这机会狮子大开口呢?也只有你们这些软骨头的文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等文臣筋骨确实没有你等武夫壮实,可傲骨却不比你等少半分!若战,朝中还有谁可挂帅?军饷从哪里来?”
“你这傲骨是拿去喂狗了罢?口口声声粮草军饷不足,不如休战讲和,若是助长了这蛮夷威风,以后周边列国纷纷效仿,犯我边境,那才是后患无穷!我等虽是姚大人口中的武夫,但手上只要还有一寸铁,就轮不到西羌贼子在我大翰疆土撒野!”
“你倒是挂帅出征啊!”
……
萧珏被他们吵得头疼,喝道:“吵什么?有何良策一个一个奏上来!”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还是李太傅出列道:“陛下,如今主帅战亡,军心不稳,关外短期内不宜再战。若战,朝中需派出有威望的将帅,或是……陛下您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这样的话,也只有李太傅这样的三朝元老才敢说,其他大臣都缩着脖子跟只鹌鹑似的。
萧珏凤眸凌厉,一拍龙案道:“朕便御驾亲征!”
雁门关失地收不回来,终究是他心头大患。
谁也没有料到萧珏会这么拍案就定下了,满朝文武皆惶然下跪:“望陛下三思!”
萧珏一拂广袖,沉喝:“朕意已决,退朝!”
言罢率先离朝,留下文武百官顿足叹息。
有大臣埋怨李太傅:“李老,您又不知不知陛下这离经叛道的性子,怎还提议御驾亲征?”
李太傅也没想到萧珏为了这一战,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但他只叹道:“张大人莫忘了,陛下登基之前,也是在雁门关军中历练出来的。”
言罢也甩袖离去,几个大臣砸吧了一下李太傅这话,还是没弄懂李太傅想说什么。
“太傅这话里到底是何意思?”大臣们面面相觑。
一人思量许久,不确定道:“许是说陛下一身血性,见不得大翰国土被蛮夷践踏吧。”
太后听说萧珏要御驾亲征,当晚就把一哭二闹三上吊上演了一遍。
见萧珏不为所动,太后干脆撺掇叶卿,让叶卿跟她一起劝萧珏,不许他去战场。
“你不顾及哀家,你好歹顾及皇后啊,你瞧瞧她这肚子大的,才五个月就这样了,再过几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你非要在这时候撇下她去关外?你知不知,妇人生产,那是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去了!”
太后拿叶卿腹中孩子说事,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萧珏面色有几分动容,却始终没打消御驾亲征的主意。
叶卿始终一言不发,太后顿时就急了,对她道:“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就眼看着他这么去胡闹么?”
萧珏开口带了几分无奈和苦涩:“母后,边关战事,怎是胡闹?”
太后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也把狠话撂下了:“你要是执意去边关,你妻儿若是有个好歹,别怪哀家照料不周。”
真要出征,萧珏的确也放心不下叶卿,但如今这情形,由不得他。
上半年江南水患,江南一带粮食收成本就不好。关外这场战打了几年,国库也维持不了多久。
若是再拖下去,到时候军饷粮草都成问题。等到国库空虚,边关断粮,届时关外大军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必须得速战速决。
“儿臣出征后,宫中一切,还得劳烦母后打点。皇后……也劳母后照顾一二。”萧珏跪下给太后磕了一个头。
太后跟萧珏感情本没多深厚,此时不免也红了眼眶,她狼狈转过身去,开始赶人:“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成天给哀家找麻烦事……”
萧珏这才牵着叶卿的手走出了太后寝宫。
长寿宫离昭阳宫不远,二人没叫步辇,便踏夜色慢慢往昭阳宫去,萧珏亲自挑了一盏灯笼,安福明白主子的心思,便示意宫人们隔了远远一段距离,不紧不慢跟着。
叶卿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萧珏偏过头看她,她畏寒,里面穿了羊绒缎袄,外边还系着一件红绒斗篷,斗篷的帽檐上缀了雪白的狐毛。
怀孕以来,她身上丰腴了不少,原本清减下来的脸,又有了原来婴儿肥的趋势。
戴上宽大的斗篷帽,倒衬得一张白玉似的脸愈发小了。
萧珏手一痒,就在她软滑白嫩的脸上捏了一把:“怎不说话?”
哪怕寒风凌冽,他手依然是温热的。
叶卿停下脚步,拍开他的手,还是不说话,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
萧珏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含笑劈开话题:“方才捏你的脸,发现清减了,这些天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叶卿没理会他的睁眼说瞎话,盯着他看了半响,问:“何时出征?”
他如实回答:“年后初五。”
叶卿点了一下头,没再问其他的,沉默着继续往昭阳宫走。
萧珏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个角落钝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叹息一声追上前去。
因为边关兵败,民间的年过得如何叶卿是不知晓了,但宫里过得格外简单,甚至还没之前的中秋宴热闹。
先前准备好的歌舞戏班子也都撤了。
顾家只剩一个孤女,为了安抚顾家旧部,萧珏认了顾临昭当义妹,封为嘉禾郡主。
除夕夜太后还邀请顾临昭进宫守岁。
在此之前太后跟叶卿提到的时候,叶卿还感慨:“先前顾夫人为了女儿,不惜得罪叶家坏大兄名声。如今顾将军出事,她这样撒手人寰,留顾家姑娘一个孤女,倒是狠得下心。”
太后道:“你看不透,顾家那婆子是活成了人精。”
叶卿不解:“母后此话怎讲?”
太后叹息道:“她当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大抵是觉着顾砚山这辈子军功显赫,无人敢动顾家。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将来高嫁便是。顾家断了香火,家业也传不下去,自然不需皇恩了,所以才有恃无恐。如今顾砚山战死,顾家姑娘亲事还没个着落,家中没个在朝为官的,以后怕是也不好找夫婿。她又怕先前的事被记恨,才干脆随顾砚山去了。”
叶卿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继续道:“顾家只剩一个孤女,顾砚山是战死,无论咱们记不记她之前的仇,为了名声上过得去,皇家都不可能袖手旁观。顾家孤女有皇室做靠山,可比靠她一个老婆子强得多。”
说到后面,太后也只是叹息:“先前哀家还说他日顾家若是犯到我手上,哀家有的是法子拿捏,谁知这变故说来就来。人这一生的命数,怎么猜得透啊……”
叶卿也只有无尽唏嘘。
除夕宴那天,顾临昭应邀进宫。
能在宴会上露脸的都是聪明人,妃嫔们说笑作一团,绝口不提顾砚山战败之事。
叶卿跟萧珏同桌,太后让顾临昭跟自己同桌,拉着她很是说了一番亲近话。席间一派其乐融融,顾临昭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很有一股将门之女的英气。
叶卿记得自己初次见到顾临昭时,她还是大昭寺那个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小姑娘。如今突失双亲,她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起来。
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叶卿去了一趟净房,回来时路过外边回廊,听见有人压着嗓音在哭。
她偏头一望,只瞧见一个蹲在柱子后面的人影。
走进了些,才从衣裙上认出是顾临昭。
发现有人过来,顾临昭哽咽了两声,赶紧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发现是叶卿,她像是害怕,又像是顾及着什么,站起来手忙脚乱的给叶卿行礼:“参见皇后娘娘,臣女……臣女不是故意在皇宫哭的……”
“无碍,难受就哭吧,哭出来总会好受些。”望着小姑娘红通通的一双眼,叶卿心中也有些动容。
她活了三辈子才有如今这份淡然,但顾临昭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就一中学生。
不管她在人前表现得有多老成,到底只是一个还没经历过人世大起大落的孩子。
叶卿的话让顾临昭面上有了意外的神色,她羞愧低下头:“娘娘,顾家对不住您兄长,我母亲先前糊涂,坏了您兄长的名声。”
“你母亲已去,这恩怨便算了了,这事你也别放心上。”听她说起这茬,叶卿想起之前太后的话,也只能感叹一句顾夫人当真是个狠人。
顾临昭没控制住又发出几声哽咽。
可能怀孕之后母性变多了,叶卿抬手拍了拍顾临昭后背:“你父亲生前为大翰朝立下汗马功劳,本宫和陛下都铭记着,你如今是陛下的义妹,便也是本宫的义妹,今后本宫和陛下万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官方,但叶卿却不是客套的意思。
顾临昭也能听出叶卿是真的在安慰她,直接扑进叶卿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哭完了,才哽咽着道:“我想吃汤圆,每年除夕,母亲都会煮黑芝麻核桃杏仁馅儿的汤圆。”
顾夫人是南方人,南方除夕夜是吃汤圆的。但北方实兴吃饺子,席上摆的自然也是饺子。
叶卿看了一眼天色,吩咐墨竹:“你去回禀母后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顾小姐送我回宫去了。”
叶卿身边还有紫竹和文竹,墨竹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屈膝应是。
叶卿这才看向顾临昭:“国宴上本宫也没怎么吃饱,你随我去昭阳宫,一起煮汤圆罢。”
顾临昭新奇瞪大了眼,她原以为宫里的娘娘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何况是亲自下厨的。虽是拘谨,但还是好奇跟了过去。
萧珏在席上左等右等不见叶卿回来。
太后一看他这坐立难安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念着他要出征,也没打趣,只道:“皇后言身子不适,嘉禾郡主送她回宫去了。”
萧珏立马拱手:“儿臣还有政务……”
太后不等他说完便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留在这儿,反倒叫哀家不得清净。”
萧珏一走,妃嫔们也做鸟兽散。
叶卿说是让顾临昭帮忙做汤圆,但从揉面到配调料,哪样都是她自己做的。有了之前做月饼的经验,如今她揉面的技术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
因为叶卿做饭时,萧珏都会跟过来,她使唤萧珏使唤惯了,就顺口让顾临昭帮忙看着些火候。
却没想到这姑娘压根就是个没进过厨房的,不但把自己弄得满脸烟灰,还被浓烟熏得眼泪直流,叫叶卿哭笑不得。
顾临昭怕叶卿嫌她愚笨,无措道:“我……我以前会烧火的。”
叶卿也没怪她的意思,怕小姑娘面上挂不住,还给了她台阶下:“许是厨房的烧火太监躲懒,没把这柴禾晒干。你先去洗把脸。”
说着便示意文竹带顾临昭去洗脸。
紫竹擅长灶上的活儿,无需叶卿开口,就到灶门前把顾临昭塞得满满的柴禾取出一些来,又拉动风箱,灶里的火瞬间就燃起来了。
紫竹跟了叶卿多年,忠心自是不必说,她不机灵,更多的时候只是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都做好。
叶卿瞧着水快烧开,把汤圆下锅的时候,紫竹也不用叶卿提醒,就取出两根柴禾,让火小下来。
煮汤圆不能用大火,否则破了皮,流出的馅料会直接浑了一锅汤。
叶卿看着紫竹,想起前几天内务府送来的适龄出宫宫女的名单,紫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了。
宫里的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就得出宫,若是自己不愿离宫,主子也愿意她留下,方可从出宫名册里除名。
叶卿舍不得紫竹,但也想尊重紫竹自己的意见。
紫竹家中还有亲人,她若是想出宫,叶卿自然不会亏待她,安家的银子,以后的嫁妆,叶卿都准备好了,还从自己私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出来,确保紫竹出宫后能衣食无忧。
紫竹发现叶卿一直在打量自己,以为自己脸色沾了炭灰,还伸手抹了一把脸:“娘娘一直看奴婢作甚?”
叶卿找了块干净帕子擦干手,笑着开口:“我这几日忙着除夕宴,倒把内务府送来的出宫名册忘了。这日子当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紫竹你也到了出宫年纪……”
叶卿话还没说完,紫竹就跪下了:“娘娘,紫竹自知愚笨,但求娘娘不要赶紫竹走!紫竹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娘娘!”
“你怎还跪上了,先起来,听我把话说完。”叶卿把紫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你跟了我也将近十年,皇宫不比外边,没到出宫年龄,哪怕本宫是皇后,也不能给你许个好人家。如今你出宫年纪到了,若是有相好的,只管给本宫说,本宫做主给你们赐婚。你出宫的银子,嫁妆,本宫都备好了的,还搭了兴和大街上一处铺子,不管你以后是拿这铺子做生意,还是变卖了,这辈子衣食都是无忧的,比在这深宫里如履薄冰强。”
紫竹哭着摇头:“奴婢不走,奴婢这辈子都在宫里伺候娘娘。”
叶卿叹道:“那名册我还有几日才递到内务府去,你先好生考虑两日,想清楚再回我。”
紫竹语气坚决:“娘娘,奴婢不用考虑,奴婢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娘娘一辈子的!”
这番话说得叶卿也心头触动,她眼眶微红:“不走便不走,你先起来。”
紫竹这才破涕为笑。
她方才哭花了脸,叶卿也让她下去洗把脸。
紫竹离开后,叶卿跟房嬷嬷叹道:“这丫头是个傻的,她此番若是不离宫,以后若是后悔了,便是本宫也没法放她出去。”
叶卿肚子大了,站久了就腰酸,房嬷嬷扶她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给她揉着肩道:“紫竹确实不是个机灵的,但那孩子忠心,她不愿离宫,娘娘就留下她吧,左右昭阳宫还怕多了她一口饭吃么?”
房嬷嬷知道叶卿是不想紫竹这辈子都在皇宫里这样蹉跎过去,为了让叶卿宽心,才故意这般说。
不管紫竹是走是留,叶卿都不会亏待她,但她这般决绝选择留下来,叶卿心中还是颇为感动。
等顾临昭洗脸回来,黑芝麻核桃杏仁馅的汤圆也起锅了。
有房嬷嬷指导,叶卿加的糖量刚刚好,甜度适中。
顾临昭许是饿了,一连吃了好几个。
许是是汤圆让她想起顾夫人,她眼眶老是红红的。
叶卿想逗她笑,便道:“我也是头一回做汤圆,若不是房嬷嬷提醒,险些就把盐当糖用了。”
顾临昭果然破涕为笑,她腼腆道:“娘娘做得比我母亲好吃,母亲做的汤圆糖放得多,甜腻得紧,爹爹常说,他嘴里那颗虫牙就是吃母亲做的汤圆吃出来的……”
说到后面,约莫是触景生情,顾临昭眼泪又掉了下来。
叶卿还没安慰她几句,外边就有宫人禀报说是萧珏过来了。
叶卿吩咐墨竹:“本宫特地为陛下留了一碗汤圆,端去给陛下尝尝。”
墨竹屈膝应是,端着叶卿先前就装进汤盅里的往大殿那边去。
顾临昭单纯,但也不傻,一听萧珏过来,便向叶卿辞行:“多谢皇后娘娘的汤圆,叨扰娘娘多时已是惭愧,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要接顾临昭在宫里过年,唯有把人安排住在长寿宫才合乎规矩,内务府的人一早就给叶卿报备了的。
叶卿便道:“文竹,你差人送嘉禾郡主回长寿宫。”
顾临昭离去后,叶卿正打算去前殿,才走到半路就迎面遇上萧珏。
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往回走:“月份大了还去厨房倒腾,想吃什么吩咐下面的人做便是了。”
远处传来爆竹声,除夕夜还放了烟花,宫女太监们不似平日里那般拘谨,说笑声隔着宫墙都能模糊听见。
叶卿窝在萧珏怀里,望着他线条冷硬的下巴,突然就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轻声道:“顾夫人是南方人,南方除夕夜兴吃汤圆,嘉禾郡主思恋双亲,臣妾瞧着那孩子也不容易,便做了一锅汤圆。陛下也尝尝,民间的老人都说,新年吃了汤圆,这一整年都团圆吉利。”
萧珏没说话,只抱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分。
回到前殿,他打开汤盅的时候,里面的汤圆还是热气腾腾的。
叶卿知道萧珏不喜甜食,本想让他尝一个,图个吉利就行了,却没想到萧珏把一整盅都吃完了。
叶卿把自己当零嘴的酸梅干递了一颗给萧珏:“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么?”
萧珏就着叶卿的手把酸梅干含进嘴里:“怕是得有段时日吃不上皇后做的甜食了,今夜便多吃些。”
想到他几日后御驾亲征,叶卿神色也有几分黯然,她摸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不知你何时才能归来,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说到取名字,萧珏不免调侃:“阿卿,我是江郎才尽,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了。”
从孩子才三个月大的时候,叶卿就拉着他一起想名字,如今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名字还没想好。
萧珏倒是想了许多名字,但寓意好的,叶卿觉得不好听。好听的,寓意又不是特别好。
听出萧珏话里的取笑之意,叶卿抡起粉拳就锤他:“跟你说正经的呢!”
萧珏笑了两声,才把叶卿揽进怀里,他沉思片刻道:“《诗经·小雅》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句甚好,若为男孩,便取名景行。若为女孩,便唤挽棠罢。”
“是出自‘春风独笑,樱晚棠还早’中的那个晚棠?”叶卿问。
古语中,挽也是同晚的。
萧珏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打趣道:“看来皇后近日这些诗词没白读。”
叶卿当即在他手臂上用力拧了一把,痛得他轻嘶了一声。
萧珏不知死活继续调侃:“阿卿是要谋杀亲夫么?”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叶卿心中就有些难受,她更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两把,故意说气话:“你要是死在关外了,将来我当了太后,就养一堆面首!”
萧珏惩罚性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那我估计得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叶卿又想打他,嗓音里已经带上哭腔:“你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
见她真要哭了,萧珏也不再逗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道:“别哭,少则两月,多则半年,我一定赶在咱们孩子出世前回来。”
叶卿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借他的衣服胡乱蹭干眼泪。
萧珏故意逗她:“阿卿这是要把鼻涕全蹭我身上?”
叶卿本来还难受着,听到他这欠揍的话又想锤他。
她也确实上手锤了:“我才没有!”
萧珏轻易就抓住了她的粉拳,还帮她揉了揉:“别怕,你给我的平安符我一直都带着,你和孩子都还在京城等我,我怎敢不回来?”
叶卿抿紧了唇,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好,我等你。”
前殿和后殿中间隔了一个小花园,叶卿的寝殿设在后殿。
他们回寝殿的时候,路过园子,发现夜空里竟然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一大片一大片往下坠。
叶卿伸手接下一朵雪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在掌心融化了,只留一道带着凉意的湿印。
她扬起头对萧珏道:“你看,下雪了。”
萧珏解开披风把人裹进自己怀里。
叶卿只听见他呢喃一句:“是啊,下雪了。”跟着就被夺去了呼吸。
只不过很快萧珏就被叶卿一爪子呼开,她扶着腰快步往寝殿走:“今夜下雪肯定冷得厉害,我得给饭团和崽子们多添一床毡毯。”
陛下:“……”
叶卿拿着毡毯去饭团的喵窝的时候,饭团和六只花猫挤做一团睡得正香。
花猫们已经长大了,体型跟饭团相差不了多少,这个猫窝还是入冬的时候重做的。
叶卿给猫咪们盖毡毯的时候,就有好几只醒了,不过只是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又闭眼继续睡。
饭团倒是亲昵蹭了叶卿好几下。
叶卿摸了摸它的脑袋,感慨道:“饭团真厉害,把崽崽们都养大了。”
“喵~”饭团蹭着叶卿的手,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看到这一窝猫崽,叶卿猛然想起还被扣在太后宫里的乌丸,她惋惜道:“方才从长寿宫回来忘了,应该把乌丸也带过来让你们一起过年的。”
饭团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自从萧珏住进昭阳宫,它就被无情赶下了叶卿的大床。
今夜叶卿还过来跟它玩这么久,饭团以为叶卿是让它回大床上去睡。
在叶卿起身后,饭团迈着四条毛茸茸的腿跟了上去,才绕过屏风,就瞧见叶卿被人打横抱起往珠帘后面的大床走去。
没过多久,床帐也放了下来。
饭团睁着一双碧蓝的眸子愣在原地,最后默默回喵窝,拱开毡毯和崽子们挤着睡。
这一夜风雪未停,来年或许是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