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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的寒光一闪,芜歌的手总算是松开了。
大檀把匕首插回鞘,随手扔在了一侧的地毯上。芜歌的眼角余光扫了过去,又飞快地移了开。
大檀玩味地笑道:“美人莫不是打这匕首的主意?孤听说南方汉女贞烈得很,你若想跟孤玩三贞九烈的戏码,倒是孤喜闻乐见,愿意奉陪的。”
“可汗的恶趣味,我是不愿奉陪的。”芜歌翻身坐起,她从盛乐城府的客房被掳走时,正是深夜,她只穿了一身浅青色的丝质睡裙。丝裙轻薄飘逸,衬得绝美的容颜,添了几分妩媚,她眉目清纯,神色却是清冷。这又清纯又妩媚还高冷的纷杂气质,让自认阅美无数的柔然可汗不得不在心底啧啧。这方是人间绝色。
两人坐在榻上,互相审视地对视着。
芜歌的满腹心思都胶着在鬓边的那支银簪上。她勾唇柔媚一笑,决定先下手为强,半跪起身,双手勾住大檀的脖子,在他耳畔轻柔地说道:“没什么是比性命更紧要的。我既已落入军营,插翅难飞,便没想过以卵击石了。”
大檀只觉得耳畔呵气如兰,心下已是蠢蠢欲动,只是面上却装得无动于衷。他微微偏头,玩味地看着贴在眼前的绝美侧颜:“美人又想玩什么把戏?”
芜歌微微侧脸,笑得羞花闭月:“玩把戏总比三贞九烈好玩。我深夜被人掳过来,一身臭汗,实在是难耐。”她的目光像一把钩子滑落男子的下巴,落在咖色的胸膛上:“可汗也没冲洗吧。我有洁癖的。附近可有小溪河流?”
“原来,美人是想与孤共浴啊。”大檀明知这女子是在耍把戏想逃脱,但是,这军营固若金汤,他倒起了几分想要玩这个猫捉老鼠游戏的兴致。
芜歌松开手,退坐在榻上,有些挑衅地挑眉:“可汗不敢?我手无寸铁,又没武功。我都没害怕,可汗怕什么?”
“哈哈哈。”大檀哈哈大笑。他方才拽着女子入怀时,就探过她的脉息,她并无内息,绝非习武之人。为了虚无的逃脱可能,这般勾引于他,倒着实让他生了几分兴致。
他起身,一把将芜歌打横着抱起:“美人既然诚意相邀,孤岂敢推辞。”他说着便疾步走出营帐,出帐时也还是光着膀子的。
将士们见可汗搂抱着那女子出帐,初时怔了怔,旋即就有粗野的声音狂笑着打趣,“可汗威武!”
紧接着便是一众将士的欢呼和戏谑,震耳欲聋。
芜歌只觉得脸颊滚烫,却硬是装得眉目清淡。大檀将她甩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记扬鞭,就朝营帐后头的山川奔去。
“喔哦,喔哦。”将士们还在高声戏谑。柔然崇武,出征更是九死一生,这些在刀尖上求生的人早把眼前的每一次放浪形骸,视作是绝命前的最后狂欢。柔然军营的传统是俘来的女子,是全军的战利品。那些狂呼的汉子们,莫不是想等着他们的可汗享用好战利品后,赏赐他们一杯残羹。
这样的嗜血传统,芜歌在山川志里看到过,当时不过一目掠过,却不料今日自己竟要成了这样的战利品。心底并非不恐惧的,只是,她强逼着自己静心。她满脑子都在谋划着,等到了水源地,要如何用头上的银簪制服这个男人。
她只恼恨身上并没带软筋散之类的毒物。只是,当她听到身后远远跟着的马蹄声时,她便打消了要一簪子扎进这个男人咽喉,一簪索命的心思。
可汗那么多明卫暗卫,她不可能全身而退。也不知那水源流往何地,她能否顺流而下逃脱?脑海乱糟糟,甚至比这草原的虫鸣娃叫都要杂乱。
“美人在想什么?”
男子戏谑的声音,洒在她的耳畔,叫她极不舒服。
芜歌偏头,看着月色下这男人忽明忽暗的五官轮廓:“我在想可汗还真像我的父亲。”这句当然是胡诌的,要么是惹恼这个男人,要么是想这男人想起远方的女儿能心生恻隐。
大檀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孤的公主才十三岁。不过,在草原上,十三岁也是女人了。美人用不着激怒孤,孤正直壮年,一会会让你知晓,孤是不是年轻力壮,哈哈哈。”
芜歌在这一长串的笑声中,寒了心扉。马蹄声焦躁地浮在她的耳畔,她此时想的唯剩那致命一击了。
营地后山的灌木丛里,匿藏的军队,听闻马蹄声,都越发低地趴伏了下去。
“陛下,来人好像就是大檀。”
拓跋焘循着副将所指,定睛望了过去。在灌木丛的斑驳缝隙里,在皎皎月光下,他没看见那匹疾奔而来的黑马,没看见马上大笑不止的男子,他只捕捉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阿芜?”他的心狂跳起来,乍一眼,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确实是那个滑台城外,惊鸿一瞥就勾了他心魂的女子。
他望向芜歌身后的那个男人。大檀,他在战场上见过几回。上回,他火烧粮草,夜袭军营,急攻急退时,他们有过交锋。大檀拉弓对他射了一箭,被他徒手接住,拉弓反射了回去,被大檀用金刀斩断。
这回,他们夺的不是那支箭。而是,在月华下宛若神女的女子。
“抓活的。”拓跋焘冷声。
副将垂眸点头,微微招手,示意身后是精锐死士,严阵以待。
拓跋焘无声地朝后头招手,副将默契地把弓箭递给他。他瞄准那个光着膀子的男子,直待猎物接近。
潺潺的流水声越来越近。芜歌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循着流水声望去,只见一条乌黑的水带在余光下波光粼粼,一路流向幽深的黑暗里。
“这条小溪从这头流到尽头,都是绕着军营。美人,你哪怕是化作美人鱼,也是逃不出孤的掌心的。”大檀在芜歌耳畔洒着灼热的呼吸。语毕,他猛地勒紧缰绳,骏马一声长嘶,他翻身下马,伸手就去拽芜歌。
恰此时,嗖地一声弓羽之音。大檀精目一闪,松开芜歌的手,便闪身躲避。
一缕寒光从他心口擦过,咖色的胸膛顿时落下一道血痕。紧接着又是嗖嗖几箭。芜歌吓得难以动弹,可她身下的骏马极具灵性,竟挡在了主子的身前。
灌木丛那边射来的箭雨,陡地停了。
大檀逮住这个间隙,一拉缰绳就要上马。嗖地又是一箭射来,力重千钧,顿时扎进大檀的胳膊。他痛呼着松了手。
又是一块石子朝马前腿袭来,那马受了惊,仰头长嘶,也顾不上主子,就朝灌木丛狂奔过去。
拓跋焘站起身,一挥手:“杀!”后头的军士蜂拥而上。
大檀吃痛地拔下箭。他的佩刀还挂在马鞍上,他甚至没来得及拿武器。他对着马背上被颠得左摇右晃的女子,抬手就要甩出那支箭。可出手那刻,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犹豫了,就那一霎的犹豫,他便瞧见了宿敌从灌木那边冲奔而来。
“哼。”大檀冷哼,把那支箭甩手刺向拓跋焘。大檀力大,竟然徒手百步穿杨,那箭直逼拓跋焘面门,拓跋焘仰头躲了过去。
芜歌在马上被颠得头昏眼花,在满眼星星迷眼那刻,她看到那个男子正朝她奔了过来。“拓跋!”她的声音被马蹄撕碎了,漂浮在焦躁的夜风里,听得拓跋焘心如擂鼓。
左右的兵士已洪水般朝大檀和柔然军营,奔袭而去。
大檀身后的护卫也已齐齐出手,嗖地一声长哨,向军营的哨岗发了警报。军营那头必然是躁动起来。
芜歌身下的千里良驹,伴随大檀南征北战,极通人性。它不顾一切地狂奔,俨然是冲着拓跋焘去的,十足十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拓跋,小心!”芜歌紧抓着缰绳,可一只脚已经被甩出了马镫。那骏马一声长嘶,飞跃而起,朝拓跋焘扑去。
“让开!”芜歌惊呼。
拓跋焘却双手握紧长剑,不躲不闪,甚至声音都是沉静的。
那句“阿芜,别怕”被骏马的又一个腾跃,抛向了天空,听在芜歌耳畔极不真实。她听到身下传来开肠破肚的皮肉撕裂声,还有骏马的哀鸣。
“拓——跋——”她的声音消失在了嗓子眼,眼角渗出泪来,不知是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因为身下的声音而心伤。
拓跋焘在千钧一发之际,朝那马冲奔过去,扑跪地上,身体向后仰倒,手中长剑如虹,那骏马从他身上飞过,肚皮被生生撕裂,整个身体朝前方栽倒。
芜歌的脚从另一个马镫里脱落,整个人被抛上了半空。
她听到噗通一声巨响,是那马儿倒地的声音。她仰头,满天繁星向她扑压过来,这样倒下去,不死也会残。
原来,面对死亡,她还是会怕的。她的心随着身体的下坠,一路向下。她吓得闭目。就在她绝望蚀骨的那刻,耳畔传来不真切的呼唤。
“阿芜!”紧接着她重重地落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温热怀抱。
拓跋焘在芜歌落地那刻,扑了过去,成了她的肉垫。
“嗯。”
芜歌听到不真切的闷哼声,她抬眸,夜幕繁星依旧,她偏过头,就看到这段时日让她牵肠挂肚的那个男子,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拓——”她张了张嘴,声音却还是没在嗓子眼。她当真被吓坏了,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整个人都在颤抖。
“是我,没事了,阿芜。”拓跋焘揉了揉她的脑袋,他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恐,她的惶恐眼神,竟叫他的心弦绷得生疼。他亲了亲她的脸:“没事了。是我。”
若非此刻还是战时,他当真恨不得将身上的女子揉进骨血里。他翻身坐起,心腹被她这一下压的有些作痛。他揉了揉。
芜歌总算缓过神来,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只手覆上了他的,目光满是问询。
拓跋焘笑了笑:“放心,没有伤筋动骨。”顷刻,他似恍悟过来,惊喜地看着怀中的女子,“阿芜你的眼睛?!”
芜歌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她便伸手抚上那张俊朗的脸,无声地告诉他,她复明了。
“阿芜!”
这次,芜歌清晰地看见这个男子惊喜若狂是何模样了。他的笑,心冷如她,也不由被感染地勾了唇。
拓跋焘一把搂住她,紧紧拥住:“太好了,阿芜,太好了。”他狂喜地低喃。
芜歌攀住他的背,无声地抚了抚。
耳畔的厮杀声不绝,拓跋焘不得不松开她,又搂着她站起。芜歌的双腿有些发颤,也不知是被马颠的,还是因为害怕。拓跋焘紧搂着她,冲身后的扶不祸喊道:“阿芜交给你。”
扶不祸小跑上前来搀住芜歌。
拓跋焘弯腰捡起剑,扭头,托住芜歌的头,重重地吻在她的额上:“等朕,很快。”说完,他便松开她,作势加入前方如火如荼的战事。
“拓跋!”芜歌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一把拽住拓跋焘的衣袖。
拓跋焘回眸,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阿芜放心,朕的命连着你的,朕会顾惜的。”说完,他一打马哨,他的坐骑便奔了过来。
芜歌看着那个如火如电的男子,策马如风地冲进那场厮杀,把那混战的人群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场突袭,前后夹攻,拓跋焘胜得毫无悬念。
意外之喜是居然活捉了柔然可汗大檀。
在黎明初晓时分,战火终于熄灭。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和各种焦味。
芜歌在远远的大后方,都能清晰地闻到。她静靠在一株大树底下,看着远方军营上方还未散尽的狼烟。
不祸拿着水囊和干粮走了过来:“吃点吧。”
“谢谢。”
不祸在她身侧坐下,扭头看着她:“没想到你竟然会追着来了,更没想到。”她看着那双绝美的眼睛,因为复明而更加流光溢彩。她笑了笑:“原来你看得见人的时候,目光是这样的。难怪陛下对你情有独钟。”
芜歌没料到不苟言笑的巫女竟然会这样打趣自己,不由微红了脸。她回敬:“我也没想到巫女还能长成这样的。凭你的模样,要什么样的男子生孩子不行啊。”
两人对视,都噗嗤笑出了声。
许久,两人才止住笑。
“心一也来了吧?”
芜歌点头:“嗯。”
“阿芜,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在战争面前,人命贱过蝼蚁。我觉得自己当真是时候生个孩子,延续生命了。”不祸望着不远处潺潺的小溪,一脸唏嘘。
芜歌也朝那小溪望了过去:“那我要恭喜你。”
不祸轻呼一气,扭头看着芜歌:“等回到盛乐,我就跟心一说。”
芜歌怔了怔,笑着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滋味,她急急打住。心一早不是当年与徐司空府定下生死之契的死士了,更不是父亲送给她的温情礼物。心一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不该存了将他占为己有的龌龊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