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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子夜避身闪退,飞驰而来的箭擦着他的耳际掠过,堪堪躲过,却是撩断他的一缕发丝。
杀手向来强攻弱守,可狼子夜却在躲开箭的那刻,铿地出剑,刺穿刺客首领的肩窝,将他撂下马来。
狼子夜扭头望向那处高地,只见那里立着一马一人,徐湛之并未蒙面。
两人对视一眼,徐湛之狠地一抽马鞭,驰马疾奔而来。而他身后,他的亲卫死士,黑压压地站了一片,虽未得令冲杀,却是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
“狼大人!是徐湛之!”到彦之急得大叫,他环顾竟发现四面的高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军营死士,“他居然明目张胆地领来了徐家军!”
狼子夜那双匿在银甲面具后的幽深双眸,闪过一道怒光。
而此时,徐湛之已驰马奔到离他不过几丈开外。那些刺客像见了救星一般,齐齐围着徐湛之靠拢。
双方一时竟成了诡异的对峙局面。
“这便是徐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狼子夜冷哼,怒视着徐湛之。
徐湛之不为所动,执着那柄伴他征战沙场的红缨长枪,指向狼子夜:“上次我就说过,下次若再叫我见到你,必然杀了你,以告吾妹在天之灵。皇上那里,我事后自然会去交代,无需你一个贼子操心。”
狼子夜望一眼夜幕里的孤月,似在盘算什么。
徐湛之冷笑:“不必等你的狼群了,四周都挖了陷阱,它们来不了。”
狼子夜微怔,薄怒的眸子微眯:“果然是有备而来,杀我,叫徐将军煞费苦心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徐某人坦荡一生,绝不以多欺寡。今日,是你我的冤仇,与其他人无关,无谓累及他人性命。”徐湛之长枪一挑,挑衅道,“来吧!”
到彦之驱马上前拦住:“徐将军,我一向敬重你,狼大人是奉皇上之命,出使魏国。你怎可因为一己私怨,刺杀使臣?万万不可!”
徐湛之挑眉轻瞥了他一眼。自从狼人谷掳了芷歌,徐湛之对金銮殿上的那位知己便生了怨愤,连带着看那位身边的亲信都不顺眼了,他语气张狂:“闪一边去!”
到彦之气得满脸通红。
“退下。”狼子夜冷声。
“狼大人!”到彦之急得脸色阵红阵白。
狼子夜只用眼神冷冷地逼视他一眼,到彦之不情不愿地退开。
“马上,还是马下?”狼子夜问得张狂。
“未免你说我胜之不武,便下马一战!”徐湛之说着,人已跳下来马来。
狼子夜亦然。
刺客、铁甲军静默地退避开,空出一片决斗场来。
“请!”“请!”
两个异口同声,话音一落,枪剑同起,铿锵搏杀起来。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几十招下来,不分上下。
只徐湛之到底占了长缨枪的优势,攻守有度,狼子夜的剑竟半分近不得他的身。
“好枪法!”狼子夜喝彩,剑锋虚晃,错开长枪,直逼徐湛之的咽喉。徐湛之冷笑,错身避过,一记回马枪杀去,狼子夜虽及时闪避,身前的衣襟却被削去一块。
“狼大人!”到彦之一声急喝,已飞身而来,加入战局。
“你退下!”狼子夜怒喝。
到彦之半点不管他,只朝徐湛之杀去。
“呵,一对二又如何?”徐湛之一上战场就犹如修罗,一声冷喝,飞枪刺向到彦之。十几招下来,到彦之手中的剑已被缴落。
就在红缨枪堪堪要刺向到彦之腹部时,狼子夜一剑阻去:“徐湛之,我有话对你说!”
徐湛之哪里听,闻声执枪杀来。狼子夜从腰封不知掏出何物,迎面击了过去,徐湛之一把接过,却是霎时止了招式,只震惊地看向他。
狼子夜已收了剑:“徐将军,请。”说罢,他转身离去。
徐湛之满脸震惊,惊疑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到彦之,才追着狼子夜去。
两人在远处的小土坡,不知说了什么。最后,徐湛之不单放了行,还捆了那行刺客。
狼子夜北去魏国的行程,这才顺遂起来。
……
而远在京师的司空大人并不知滑台的变故,只欢欢喜喜地庆贺着嫡孙的百日之喜。
司空府嫡孙徐思齐的百日宴,云集了建康城最显贵的世家。这日的徐府,热闹喧天,人人面上喜气洋洋。
后院荷花池里的菡萏盛开,荷香满园。
“枫少爷,枫少爷,您慢点!”一个婆子追着个五六岁的锦衣男童,气喘吁吁,“去看齐少爷也不急着这一时啊!您慢点!跑死婆子我啦!”
这锦衣男童正是二房的独苗,徐子枫。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孩子,性子很活泼。他闻声缓下步子,转身一边倒退着着,一边催道:“兰妈妈你快点,再慢要赶不上齐哥儿穿五毒兜兜啦。”
婆子叉腰直喘气:“穿兜兜有有什么好看的。”
“齐哥儿白白胖胖,穿兜兜一准更可爱。”子枫又催,“妈妈,你快点。”
“婆子我实实在跑不动了。”这徐府本就硕大,徐乔之又尚了富阳公主,原是要开公主府的,但芙蓉敬重婆家,执意不另开公主府。于是,与徐府相邻的公主府便封了大门,只开了一扇小门直通徐府,合成了如今这座大得离谱的宅子。
这婆子实在是跑不动了。枫少爷只告了半天假,是刚刚从学堂赶回来的。而二夫人秦玲珑领着得力的一等丫鬟们在前院招呼客人,她这么个婆子哪里赶得上这脱缰的小子?
“妈妈,我先陪枫哥儿过去吧,你随后赶过来便是。”
兰婆子闻声看过去,竟是她啊。她怔了怔,随即便端着一等掌家老嬷嬷的架势,不悦地训斥道:“九姑娘,这哥儿可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随意叫的。枫少爷就是枫少爷。”
九姑娘闻言,略显菜黄的脸色僵了僵:“妈妈说的是。是我僭越了。”
“哎呀,妈妈,你倒是快一点啊!”子枫不耐烦地催促。
“唉。”兰婆子扭头,换了个和蔼可亲的面孔,“婆子我这就来。”她扭头,却又是板着脸对九姑娘,“不是我说,姑娘你成天瞎琢磨什么?龙生龙凤生凤,枫少爷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凑过来!去去去!”
九姑娘的脸色越发僵,却是不管不顾地小跑到子枫身前:“枫少爷,不如我领你过去吧,兰妈妈实在是跑不动了。”
这小家伙定睛瞧见来人,也不等兰妈妈发话,皱眉噘嘴道:“怎么又是你啊?我都说你认错人了,我问过娘亲了,我是娘亲的儿子,不是你的。以后不许你再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婆子跑过来一把拽过子枫,赞许地点头道:“对!枫少爷说得对!”婆子剜一眼九姑娘,拉着子枫道:“我们走。”
一大一小都小跑奔出好远了,九姑娘还是痴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怪不得她了,真的怪不得她了,他都不认她这个娘,她只当没生过他……
百日宴的喜庆,在邻近黄昏的时候戛然而止,二房的独苗苗不见了。书房里照看他的嬷嬷丫环竟然都闻了熏香,晕了过去。
竟然有人胆敢劫徐府的少爷!百日宴还没散席,徐府护院和暗卫已开始悄然地盘查来宾和府外。
让他们意向不到的是,天黑时分,人却是在自家府里找到了。是在那片盛开的菡萏里找到的,小小的身子被葱绿的荷叶簇拥掩盖着,轻易难以被人察觉。
秦玲珑搂着已有些发胀的孩子哭得背过气去,“枫儿啊,我的儿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啊?!”
徐羡之赶到二房时,见到的便是这幕。
二房在子枫初时失踪时,就已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
白天里神气活现的兰婆子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其他丫鬟婆子也因为看顾不力,都被打得丢了半条性命。便是那身份尴尬的九姑娘也没能幸免,也挨了二十杖。
只是,一番审理下来,百日宴人多眼杂,竟然没家仆关注到二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如今的情形看来,倒不似是外来的宾客作祟,倒是家贼作恶。
徐羡之岂能轻饶。案子的真相,他要查。可当下,这些人,却是非杀不可,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对庶子的感情虽然冷淡,对隔代的孙儿却要亲厚许多。枫哥儿虽是庶支的孙儿,却很受他喜爱。他心下既恨更痛,大发雷霆:“这院子里的下人,都给我统统打杀!一个不留!”
“饶命啊!”
“老爷饶命啊!”
众仆求饶声不绝。
可家主一声令下,便有护院拥了上来。
那九姑娘并非看顾子枫的,原本被牵连挨那二十杖就很是惊恐。当下闻言,更是吓得她脸色灰白。她不顾得疼直不起来的腰,膝行着扑向徐羡之:“老爷,求求您,饶命!奴婢是阿九,是二爷的——”
还不得她话说,徐羡之身边的护院统领生怕这下人冒犯了家主,一脚便踢了上去。
“噗——”九姑娘被踢得飞开数步。“老爷,我我是二爷的丫头。”她不死心地呢喃着。
当真是她痴想了,即便当初借腹生子的主意是当家主母潘夫人的意思,也是获得徐羡之首肯的,只这丫头却是徐湛之挑的,潘夫人并未擦手,徐羡之更无闲心去关心一个连通房都不是的丫鬟。
眼下谁还记得她是枫哥儿的生母?便是徐湛之当初挑她,也不过是看她眉眼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夫人,想着来日留下的子嗣能像秦玲珑一些,也算是对妻子的一点宽慰。
九姑娘眼看着要被家仆拽下,只冲着堂屋里兀自抱着儿子尸身的秦玲珑,嚎啕求饶:“二夫人,夫人,求您,求您饶命啊。奴婢想想再见见我苦命的儿呐!冤枉呐!冤枉呐!”
她这一番嚎啕似是惊醒了悲伤欲绝的秦玲珑。玲珑抬眸看向屋外,只见丫鬟婆子奄奄一息地跪伏着一个劲讨饶。
“慢着。”她的声音极其虚弱,似乎连尘埃都掀不起。才半个下午,她已憔悴得形若枯槁。她看向徐羡之,泪早干了,声音却哑得似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鬼魅:“父亲,饶他们不死吧。枫哥儿已经走了,当是给他积德吧。”
徐羡之闻言,氤氲的老目浮过一缕纷杂。依着他的脾性,这些奴婢哪怕不是家贼,也统统该死。只是,眼下他却是不忍拂了儿媳妇的意,他挥手作罢:“便依你。来人,将这些人通通发卖!”
众仆前一瞬还在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回过神来却又忐忑恐惧。发卖,卖去哪里呢?这乱世,若卖去为奴,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可当下,求生的意志让他们一个劲地对着主子千恩万谢。
“多谢老爷饶命!”
“多谢二夫人!”
“奴婢们是冤枉的!”
这些家仆须臾就被护院夹持着拖了下去。那九姑娘还不死心,又开始嚎哭:“夫人,二夫人,求您求您留下奴婢啊!求您,求您念着奴婢与二爷的情分上,留下奴婢吧!”
玲珑近乎干涸的眼眸动了动。她直勾勾地看向九姑娘。
原本要夹持着九姑娘拖下的护院,顿下手来。
“二夫人,求求你!”
那兰婆子是个机灵的,眼下虽是奄奄一息,却是鼓起劲,在护院的夹持下大声训斥:“呸!不知羞的臊蹄子,二爷岂是你可以肖想的。情分,我呸!”
玲珑的思绪似被打断。她收回目光,抬手一比,护院们当即松开了九姑娘,却听她道,“把这个婆子留下吧。”
九姑娘趴在地上,万分震惊:“夫夫人!”可护院已夹持着她拖出院去,“夫人,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谢夫人!”兰婆子千恩万谢。
玲珑一脸生无可恋,依旧紧紧搂着僵硬的儿子,对徐羡之道:“让父亲看笑话了,是媳妇的不是。二郎那里,请父亲暂且别捎信过去。我听说,魏国那边还不是很太平,且等局势再稳定一些,再告知他吧,我不想他分心。”
徐羡之对二房的媳妇一向是很满意的,虽然性子冷清了一些,却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他点头:“你好生歇着。为父不会叫枫哥儿白白——”他顿住:“此事,为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又宽慰:“你还年轻,日子还很长。”
玲珑干涸的眸子居然又涌出泪来。她若还年轻,日子还很长,还能盼得子嗣,就没那个九姑娘的存在了。她一直留着九姑娘在身边,一来不想显得她太善妒小气,二来她是想夫君时刻念着她的委屈、隐忍和好。
可现在,难道所有的一切还要重来一遭吗?
怀里的这个孩子虽非她所生,却是她一手养大。此刻,她当真觉得是在她身上生生地割了一块肉下来,疼得她痛不欲生。
她哭着垂眸,恭顺地哽道:“多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