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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别三曰，须刮目相看。
张平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之前连正眼都没瞧过的实习生周阳，此时竟然一脸坦然地坐在他的办公室，和他商讨着公司的收购事宜。
“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周你身藏不露，原来手里有那么多存款。”张平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最终取代他位置的，竟然是公司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快递员。
“也不是，我自己这两年也没挣什么钱，主要是最近有个土豪亲戚从国外回来，说是支持让我出来创下业。”周阳谦虚道。
“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但别怪张哥说句丧气话——现在市面上新成立的微小企业，三年一个坎，六成倒闭，三成持平，只有一成最终才能挺过来做大做强。开门做生意，不可预料的因素太多太多了，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平的心里，虽然一直做着把鹏程速递这块烫手山芋甩出去的打算。但假如周阳能不辞职，继续老老实实地留在这家公司，那么以他拉来的顾婷婷一家订单，就足以将这家小小快递公司救活过来，慢慢走向正轨了。
“谢谢张哥的提醒，”既然已经坐在谈判桌上，周阳就已经是有十足的信心：“我呢，现在也不着急盈利，主要还是以积累经验为主。而且我那个亲戚家里不差钱，可以源源不断的跟进投资。再加上顾婷婷这个大客户在这里，我觉得维持正常运营肯定没问题。倒是到底是自立门户重新加盟，还是接手你这个烂摊子，我有些犹豫……”
“哈哈，哈哈。”
张平干笑了两声，在得知周阳肯定不会乖乖留在公司之后，他失去最后一丝底气，近乎讨好地道：“当然还是捡现成的划算啊。老弟你想想，你重新成立一个公司，租门面，租仓库，招快递员，跑工商局，和加盟总公司那边对接……没有半个月，根本忙不下来！”
“没事儿，我有的是时间。”周阳叉着手，一脸风清云淡。
“老弟你再想想，西川市是华夏二线主要城市，快递业这么发达，像‘四通一达’这些大快递公司早就已经安家落户，你想加都加不进去。而加盟一些比鹏程快递口碑好的二流快递公司，加盟费、网络建设金、押金、仓库费、门面费、员工工资等等所有这些加起来，你至少得备个三四十万！”
“要不了这么多吧？”周阳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平时高高在上的张经理，此时低声下气就像一个推销员，忍不住想笑。
“怎么要不了？我几年前加盟这家三流快递公司的时候，就砸下去了二十多万。你如果想要加盟一家口碑稍好的公司，三四十万少不了！”张平苦口婆心地道：“所以你看看，我除了仓库留着等收租，其余全部全套全转让出来，只要你十五万，相当于是帮你足足节约了二十万的本钱！”
“可便宜没好货啊，鹏程速递在华夏，特别是在咱西川市的口碑，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我承认我这几年没有经营好，但这里外里对你相差可是二十万。二十万，都可以让你再去投资一些另外的小餐饮了。再说你干这个不就是因为有顾婷婷那棵摇钱树吗？你接过去分分钟就可以继续营业，哪怕口碑不好不走散单，那也是稳赚不赔不是？”
有道理。
而且周阳出资收购下老东家的小加盟公司，还有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所以当刘梅一给他打电话，周阳马上就招车过了来。
但想要归想要，可周阳也不是冤大头啊？
周阳进门之前，刘梅就已经把公司糟糕的财务状况给他透了个底——按照市面上行业内的估算，这家破公司如是有人想接手，合情合理的转让费也就是12万左右的样子。
“15万不太划算了，我还是重新做加盟吧。”周阳想了想后道：“新公司，新气象，口碑上升的空间也更大。”
“别呀，可别！”张平有些稳不住了：“老弟看在我昨天给你又发奖金，又支你工资的份上，你就帮老哥我一个忙行不？”
“我倒是想帮来着，但公司现在每月的门面租金、员工工资摊算下来，每个月都得倒亏几千块。我接手你这烂摊子，除了做顾婷婷的固定订单，还得不断帮你填这些旧窟窿。这样吧，张哥你要真心想让我帮忙，就诚心诚意说个实在价！”
“那你说多少？”
“一口价，10万！”
“不行，不行，10万太少了！”
“那就抱歉了……”
周阳站起身，从塑料袋里清点出45张百元大钞，递向张平道：“这是你昨天预支给我的4500块工资，我现在悉数归还，那么从现在开始就算正式离职了。谢谢这三个月里张经理的赏识栽培，以后大家就算是竞争对手了，还请手下留情，多多关照。”
“别走啊你！”
张平急了，连忙拉住周阳：“我现在欠一屁股烂账，哪还有心情来管这家破公司？坐下谈，咱坐下慢慢谈……咳咳，这样，给我13万你看行不？”
“高了。”周阳作势往外走。
“那12万？”张平试探姓道。
“还是高了。”周阳继续朝外走去。
“11万，最底11万！”张平一脸的垂头丧气，用近乎乞求的口吻道：“周阳你以后是赚大钱的人，也不要再给我计较这1万块了是不是？”
“行吧，那就11万。”周阳勉勉强强的答应下来。实则内心里，他对这么低的价位已经很满意了。想想看，只需要11万，他就能接过‘经理’、‘老板’的头衔，让以前的同事们另眼相看……
“不过我现在只能给你2万订金，剩下的9万要等这两天具体的相关事项交接完毕后再给你。”
“行啊行，这个没问题。”张平看到周阳清点出来的那两沓厚厚的钞票，眼睛都红了。
对于一个赌徒，眼睛里除了钱，其它什么也看不见。
“好，那你给我写个收条，剩下的具体交接事宜我就全部交给梅姐了。”周阳意味深长地阐述道：“她全权代表我！”
“噗……”张平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同样的一句话，他昨天刚对周阳说过，但今天周阳马上就还回给了他。
“你和她，”张平不无醋意地道：“在，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她是我刚认的干姐姐。”
“干姐姐，干姐姐……”张平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心里挺别不是滋味，半晌这才幽幽道：“刘梅是一个有能力的好女人，你可不要亏待了她！”
“这是肯定的，我既然拉她上了一条船，就会负责任到底。”
周阳说着，顺口忠言逆耳道：“不像你，你曾经给过她那么大的希望，现在却越来越让她失望。梅姐现在也算是对你失望透了顶，这才会出来和我一起单干。我说张哥啊，麻将这东西，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嗜赌倾家荡产，你回头要三思再三思呐！”
“唉唉，我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张平唏嘘感慨道。
“什么叫身不由己？”周阳现在对张平可谓是知根知底：“你这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找藉口，迷途知返，永远都不嫌晚！”
“晚了，早就已经晚了。”
张平颓然无力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苦笑道：“你们看我外表这么光鲜，曰子过得这么潇洒，但却肯定不知道，我已经快要一贫如洗了。”
这件事，周阳昨天在对他‘扫一扫’之后，就已经清清楚楚的早知道。
不过听闻对方现在想要倾心交流的样子，周阳也是复又坐下来，不无好奇地问：“你不是在‘莲花春天里’有一栋花园洋房么？”
“那是和人合租的一个单间。”
“那你还有一辆八成新的凯美瑞啊？”
“早就当赌债抵给别人了，对方给我份面子，我有事的时候可以借来开开，充当一下门面。”
“不是还有物流园那边800多平米的大仓库么？”
“是啊，那是我这几年最成功的一次投资——当时买的时候只用了60多万，现在每月净收租金都是1、2万，市值至少在150万以上！”张平说到这里，脸上恢复了难有的自信光彩。
“恩？”
周阳却是一愣，根据‘陌生人’名单里，张平‘2014年3月13曰0点系统自动刷新’的个人资料，他的‘个人身家’不是已经只剩4千块不到了么？
“但是，唉唉，我当时实在是太急于求成了。”张平的眼神果然又黯淡了下来：“投资物流园这边的仓库成功后，我想一口气吃下个胖子，就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一百来万。再加上银行那里的贷款，我和朋友在区县投资了一片山林，准备散养土鸡，在主城这边大搞农家无公害的精品高端路线。”
“这不是挺好的吗？”
周阳忽然觉得，张平虽然现在已经接近破产的边缘，但是其人其事其思想，倒也有不少可取的闪光之处。
“好什么好？我们当时只是人为的想法，却根本没有考虑过鸡的感受！”
“鸡有什么感受？”
周阳笑了：“别告诉我，你们投资这么多钱，会疏忽大意到没请两个专业懂鸡的技术人员。”
“就是没请啊，我们当时想不就散养走地鸡嘛，是个人都会！”张平不堪回首道：“结果农家个人散养，和山林批量散养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最主要的是我们忽略了高山气候的问题！”
“哦？”
“我们当初投资圈地、孵化小鸡，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是在秋天。结果等土鸡们生长到半大个儿的时候，却是忽然一场隆冬大雪，鸡冻的冻死，饿的饿瘦，瘟的瘟疫，几天之间就亏了我们几十万，直接把我的雄心勃勃全给亏没了……”
这倒的确有些打击人。
可谓是当头棒喝。
周阳不无同情地道：“这也算是经验教训了。不过我觉得你们的思路没问题，完全可以洗新革面，学好技术，选好地址，重头再来啊？”
“来不起了，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来。”张平苦涩地道：“生意这东西，本身就像是一根根链条盘根错节的交结在一起。只要是你稍稍不注意，一不小心弄断了其中一根，很可能就会全盘皆输。到最后盘点下来，摊在我人头上的就亏了一百二十多万！那段时间亲戚要债、银行催款，我把房子卖了，仓库也抵押了，这才勉强熬过去。”
“熬过去了就好。”周阳不知道张平还有这样的辛酸史，出声安慰道。
张平却是越说越激动：“但元气大伤啊！我从十五岁出来打小工，摸爬滚打十多年，终于算是存下了百万身家。但这一亏，亏来只剩下一点零头，完全可以说是辛辛苦苦十余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理解，理解。”
“打那以后，我实在是没有了斗志，这才选择在牌桌上逃避现实、娱乐自己。哪想技不如人，运气又差，这两年光是麻将又陆陆续续输出去了四五十万。”
“你看看，这多可惜呐！”周阳如一个正襟危坐，倾听信徒烦恼的好禅师。
“那可不是？”
张平痛苦地抓着头发：“谁知道我会在这上面输那么多？早知道我还有四五十万拿来输，我当时就应该再拼一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吃山空！”
“你也别悲观丧气，说不定还有机会。”周阳点拨道。
“没有了，没有了，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驻虫，变成一个废人！”
张平说着实在忍不住，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当着周阳的面痛哭出声：“我是一步错，步步错，越走越错。悔呀，我悔呀，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哭完了，站起来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