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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昂既然打着卖东西的旗号试图钓鱼,当然欢迎有人来看。
于是他转身回去,而那掌柜的则打发伙计到后院去叫人——跟崇光坊的其它店铺,或者干脆说是跟当下几乎每一家店铺都很类似的是,这老郭铁匠铺也是前铺后场的格局。其实站在铺子里,已经能听到后院传来的叮当叮当打铁的声音。
过了没一会儿,一个高大精壮的汉子从后院走进铺子。
“谁要卖东西?”
人还没进门,他的话已经传了过来。
听着这洪亮的声音,周昂不由得转头看过去,却见走进来这汉子近乎精赤着身子,下体只着一短绔,上身则只有一件早已被汗水打湿的半臂,密布汗水的古铜色肌肤下,是一身强壮到吓人的腱子肉。
而且这家伙比周昂还要高了不少,粗略估摸,至少也有八尺五寸高!
当他这种浑身腱子肉的大块头,快步冲你走来的时候,带给人的那种心理上的压迫感,实在是不小!
看见他之后,周昂心里近乎是直觉般地想:“也就陆家爷俩可堪匹敌!”
不过陆春生和陆进爷俩身上,可没有他这么显眼、这么漂亮的一身肌肉!
“我要卖东西!”周昂道。
那汉子瞥了周昂一眼,抬手抓起身上的半臂,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才拱拱手,别看貌似粗鲁,说出话来倒是文雅,“鄙人多在炉前,实在是热,失礼之处,客官勿怪!”说完了,却不等周昂回礼,扭头问掌柜的,“东西呢?”
此时,那掌柜的才笑微微地略为介绍,道:“这便是我们铺子的大师傅,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他带了学徒打出来的。客官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
周昂一边重新把“桃夭”解下来,递过去,一边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问:“大师傅看着着实是精壮,怕不能一拳打死牛!敢问高姓大名啊?”
那大师傅小心接过“桃夭”,随口回答道:“鄙姓郭,人皆称呼俺一声郭大,客官不嫌,便也称呼俺郭大就是。”
说话间,他已经把那“桃夭”带着鞘把拿片刻,然后把匕首拉了出来,入眼一看,他当即眼前一亮,反复看看,道:“是块好铁!手艺也不错!”
又看片刻,他把“桃夭”彻底拔出来,用两根手指,飞快地挽了个小小的剑花,其手指之灵巧,配合着他的大块头儿,看上去颇有些违和感。
不过,周昂还是控制不住,心里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
“桃夭”当然是一把不错的匕首,但它却同时还是一件法器!
法器这个东西,是每一个修行者只要一上手,就立刻会察觉到它的异常的,这是修行者体内的天地灵气所赋予的直觉。
刚才递出匕首的那一刻,周昂刻意同时说话打岔,自己却始终都在全神贯注地留神和观察这郭大的表情,但是很显然,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清楚地显示,“桃夭”入手之后,他并没有发现它是一件法器。
“客官真的要卖?”那郭大问。
周昂瞬间回神,点头,“卖呀!不卖留着作甚?”
那郭大点点头,问:“客官要卖多少银钱?”
周昂道:“你估着值多少钱?”
此时,还没等那郭大开口,掌柜的忽然笑着道:“客官,您要卖东西,自然是有个价儿的,哪里有叫我们买东西的人……”
那郭大忽然抬手,打断了掌柜的话,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匕首,想了想,认真地道:“是个好东西,实不相瞒,对俺们打铁的人来说,单这料子,已经想要,客官既然要卖,就痛快些出个价吧,只要不是太贵,俺都要了!”
周昂闻言绷着脸,伸手,那郭大倒是痛快地把“桃夭”还了回来,周昂接到手里,便带着些不悦地道:“我又不懂这些,你们叫我出价,莫不是想坑我?”
说到这里,他语带愤慨,道:“那我干脆不卖了!我去问问别的铺子!”
“客官且住!”
那郭大闻言赶紧叫住周昂,犹豫了一下,道:“客官莫恼!既然你说自己不懂,那俺就先出个价,俺给你六十两!”
说到这里,他道:“客官也不必急着答应或拒绝,俺给这个价,你且放心里,拿着东西去别家铺子也询问一番,到时您再决定卖不卖给俺,可行?”
周昂愣了一下,一时没有作答。
那掌柜的这时又忍不住在一旁帮腔,笑道:“客官须知,我们郭大师傅素来的为人,是绝不坑人的!”
周昂点头,“好!那我问一圈再说!”
说完了,他略有些失望地转身走出了老郭铁匠铺。
事实上到现在,他原本的计划已经被全然废弃掉了,走出铁匠铺之后,他虽然下意识地往回走,但心里却在飞速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办法。
那掌柜的是个好生意人,但他作为县祝衙门的线人,一头在这边,一头在那边,此番试探不成,一时间周昂也是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从他身上撬开一道口子——他既不想亮出自己的官方身份,又不想用什么强硬的手段,只想像一条鱼一样,悄无声息地游进那个地下修行者的圈子。
但这一次的试探却清楚地告诉他:能够多年间游走在黑白边缘还能如鱼得水的人物,是不会那么容易暴露出来的。
这个时候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出去一段路,他忍不住想:要不,自己可以在县祝衙门那边请几天假,然后想办法乔装改扮一番,装作是一个外地来的修行者,去建立一下新的身份,然后再尝试跟他们搭线?
脑子里这么想着,来到一个路口,周昂刚要转道往崇光坊的西门去,眼角余光却忽然瞄到了一些不对劲——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周昂心里微微一怔,随后飞快地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刚才走眼了!
那郭大看来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外行”和简单啊!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心念电转,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可能——
会不会是别人在跟踪自己?
这个可能飞快地被推翻——不可能!
无缘无故,谁跟踪自己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作甚!
会不会他单纯就是想派人跟着看看,看这把“桃夭”在别的店铺被估价几何?
可能性不大!
如果他没感应到“桃夭”是一件法器,只当它是一块凡铁,那么尽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在刚才就当场拿下了!
六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钱!他们店里装饰精美的上好长剑,也就卖到三四十两银子一把,以他的内行,他为一把匕首喊出六十两银子的价码,想必就已经足够压过其它铺子可能给出的价格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郭大一上手就感应到了“桃夭”是一件法器!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所以并不想暴露自己,于是就两个办法双管齐下——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捡到了一把不错的匕首,那么六十两银子的价码放到心里,别的地方卖不到这个价,自己当然会转回来找他,而如果自己是在蓄意试探,那么就想办法尾行追踪,打探出自己的身份,看自己意欲何为!
对头!就是这个思路!
事实上,跟踪自己的这个人,还是很小心的。
首先面生,刚才自己在店里时,他肯定是没露脸的,其次身法熟练,估计干跟踪这个活儿,是有一定经验的,刚才自己不就压根儿没发现?直到现在要转弯,才无意之间瞥见那人有些不对劲?
心念电转般想到这里,周昂脚下近乎毫无停顿地便拐到了另外一条街上。
钓鱼嘛!既然鱼儿已经上钩,那要做就做全套!
于是他很快就转道去了崇光坊的第二家铁匠铺。
而事实上,等他做戏做了全套,又从第二家铁匠铺得到一个人家根本没兴趣的答案之后,果然就在店铺对面的一家铺子门口,看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家伙。
周昂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特意走出去一段路,寻个路人打听几句,这才一路走一路问地,最后又找到了崇光坊里的第三家铁匠铺。
过了不大会儿,他就从这家铁匠铺里失望而出。
站在这家铺子门口叹口气,犹豫一会儿,他调头往那老郭铁匠铺走去,只是在已经看见了那老郭铁匠铺的时候,他却又站住,一番表演之下,充分地表露出自己矛盾的心理,最后却转身,径直离了崇光坊。
他没直接回家,连万岁坊的老宅也不去,反而是选择了自己前不久买下的那座小院——一路之上,那人果然在身后老老实实地跟着。
等周昂到了自己的秘密小院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回了家,然后便关了门,一边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一边耐心地等着。
果然,也就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眼看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周昂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拍门声。
他笑了笑,起身去打开门,便见那郭大正站在自家门口。
看见周昂过来开门,那郭大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客官,打扰了!”
周昂一脸惊讶,也不让客,也不拱手,反倒是问:“郭大?你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
那郭大此刻已经穿了一身袍子、扎着皂色腰带,头上也是青色布巾裹头,身上那种大块头所带来的压迫感,倒是弱了些。
此刻周昂的反应,自然在他意料之中,他闻言当即道:“客官勿怪!鄙人绝非歹意!”顿了顿,见周昂的反应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了,他才又继续解释道:“实不相瞒,客官离开我家铺子之后,鄙人的确是安排了一个小徒弟一路追踪,这才知道客官家住这里,但鄙人这份举动,绝无恶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客官也问过了城里的几家铁匠铺,想必已经知道,我出的价钱,绝对是最为公允的!若是客官真的想卖,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我愿意把价钱提到一百两银子!还望客官这就能卖了给我,如何?”
周昂略怔,随后怒声道:“怎么着?你这先是追踪我到家里,又随后上门,莫非你还想强买强卖?你出一百两怎么了?我觉得我这东西值一千两呢!不卖!”
那郭大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叹口气,他道:“客官莫恼!强买强卖自是不会!只是……我那小徒弟说,客官问过几家店铺之后,其实已经回转来,但不知为何,到我家铺子外却又踌躇不前,随后便转道回了家。若是其他东西,无论他价值几何,俺郭大又岂会眼馋?客官不卖便是不卖,自无追踪登门之理!”
“但是眼下,客官手里这东西……恕我直言,不管客官是怎么得到的它!眼下,它实在是不适合继续留在你的手中了!”
说到这里,他一脸诚恳的样子,道:“于我而言,客官这东西,的确价值不菲,说是个宝贝都不为过,我也愿意为它再多掏些钱,绝不欺瞒于你!但留在客官你的手中,却只怕会反而为客官你招惹来不必要的祸事啊!”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
这次是真的愣了一下。
“啊?这是为何?”
那郭大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抓挠了一下头巾,却仍是期期艾艾,勉强道:“这个……事涉隐秘!客官你最好还是不要追问!因为你问了,鄙人也根本就无从解释!若强行告诉给你,反倒是害了你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周昂,态度说不出的诚恳实在,道:“俺追上门来,非是要强买强卖,只是想提醒客官一声,免得你将来遭了祸事,都不知祸从何起!至于你卖不卖给俺,反倒并不重要!”
“当然,俺还是很想要客官的那把匕首的!实不相瞒……”
说话间,他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经过这条陋巷,竟是直接从怀里掏出四锭白花花的银子来,递到周昂面前,道:“俺并不想低价坑你东西,但这次过来,也着实的只带了这一百两,以示诚意而已!客官若是信俺,就开个价码便是,只要出得起,俺郭大绝不皱眉……”
听到这里,再看一眼他捧出来的银子,饶是周昂自觉自己绝没有什么道德洁癖,还是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再演下去,心里实在是有些别扭了。
这就好比是,如果是跟报国寺的大和尚们打交道,周昂实在是不惮以最大的世俗的恶意来估量他们,甚至是坑他们一点,勒索一点,甚至敲诈一下,他的心里也都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负罪感。
但如果是跟蒋耘打交道的时候,他却绝对会无比的坦诚,发自内心的绝对不愿意用任何不好的手段,甚至只要感觉到蒋耘那里有麻烦,他都会很乐意地主动伸手帮忙,特别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尽管无论家世、财富、能力等等,对于周昂这个修行者来说,蒋耘都几乎不可能提供任何的助益。用世俗的眼光来判断,也就是完全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
只因为前者很脏,后者很干净。
于是这个时候,周昂叹了口气,忽然松开大门,道:“你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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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四千多字,所以更的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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