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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声卷在呜鸣的北风中,这响动,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惊心。大雪又下起来,马车驶过,留下的车辙印很快又被扯絮一般的大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尽管这宽大的马车内置了熏笼,挂了厚实的帘子,但也无法阻隔肆虐的寒风往里灌。
零落与李承昊分坐两端,车里安静地可怕,满耳都是漱漱的风声。零落半垂着眼,坐得挺直,她知道从上了这马车的那一刻起,李承昊那刀锋似的视线,就一直投注在她身上,寒凉探究又高深莫测。
他们一直就这么僵直着,好像谁先开口,谁就失掉了先机。
马车行进得很慢很慢,零落听得清楚,走到了半夜他们这才转过了城根街口,距离东南边的平亲王府还远得很。
她知道,今夜不说些话,怕是这车极有可能就一直在城里打转,一想到这样,零落就暗暗叹了口气。
抬起眼来,正好跟李承昊冷漠的眼瞳撞在一起,零落轻扬嘴角。
“殿下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李承昊也翘了翘唇,侧了侧身体,拿右手撑了一下右腿膝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你究竟有多神通广大,居然能让母妃都替你说话。”
零落轻挑了眉,视线向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腿上,长睫闪了闪,没有先说话,反而一倾身半跪半坐在他面前,将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手炉按在了他的膝盖上。
李承昊一颤,看她很认真的扶着手炉,一边扯起他的大氅将手炉裹在里面,一边说道:“鬼医跟我说过,殿下的腿受不得寒,虽然这样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总好过就那样暴露在风口下,殿下以后也要多注意些。”
她一直低着头,李承昊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虽然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但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真诚。
今天晚上,她实在给了他太多的震撼,让他觉得她身上的迷雾更重了些。
李承昊又皱了眉,冷淡地说道:“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本王对你改观。”
零落抬头看着他,他也正好略一低头,呼吸就纠缠在了一起。
零落没有停顿,立刻仰后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虽然面色无常,但那莹白的耳垂却不自抑的染上了绯色,清澈黑亮的眸子里也有一闪而过的局促。
这些细微的变化,通通没有逃过李承昊的眼睛,唇边就露出了一抹讥笑。
零落看得清楚,却只轻轻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在殿下心中,一直就是居心叵测之人,我不指望这一点小事就能让殿下高看我一眼。”
李承昊微眯了眯眼,又低头靠近了她,在她正好后退时一把捉住了她的下巴,鼻尖都差点碰上她的。灼热的呼吸直接喷上来,让零落不免一僵,但她仍旧强忍着不去推开他,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深黑的眼睛。
对视了片刻,零落抿嘴一笑,梨涡乍现,李承昊眸色更沉,问道:“笑什么?以为你得逞了?”
“不!”零落粉唇轻启,“我在笑殿下,当局者迷。”
李承昊放开她,直身一理衣袍,上扬了唇角,黑瞳充满了戏谑。声音又轻又冷,“哦?说说看!”
零落仍旧按着那只手炉,眼睛垂下来,不急不缓的说道:“难道殿下就从来没想过,为何那些送进王府的女子,出身都如此低下么?”
李承昊一怔,孟君役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在那之前,那些女人大多都被他扔在京城的王府里,而他眼不见为净,小打小闹都由着她们去,甚至跟零落约定之后,他还是抱着那样的想法,所以无论零落在后院做什么,他都不过问不插手,甚至还引导她做了自己的刽子手。
零落见他开始沉思,便不再说话,马车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是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
回到王府已是三更十分,李承昊直接就到了品梅居,孟君役正在这里等着他,鹰扬知道二人要说话,关好门,亲自守在门外。
孟君役见了礼,直接就问道:“殿下在寿宴上,可遇到了什么事?”
李承昊皱了皱眉,略一思索,才慢慢说道:“父皇将零落指给了我做侧妃,。”
孟君役毫不惊讶地一点头,“果真让她做到了。”
李承昊撩袍坐下来,问道:“君役为何不意外?”
孟君役负手而立,闻言一笑,道:“殿下还记得我和世子跟零落姑娘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茶楼吗?”
李承昊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孟君役继续说道:“她后来又去几次,每一次都进了同一个雅座,殿下要不要猜猜那个茶楼是什么来头?”
“李承江。”李承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错。”孟君役点头,“他甚至还亲自去见了零落两次。”
李承昊冷笑一声,“李承江其人,从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说半句好话,可是却为了那个零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父皇面前为她说话,说他们没关系,倒是奇怪了。今晚封妃,也是太子和袁后一手促成,父皇从来都对他们言听计从,这不意外,只是……”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眉头皱得死紧。
孟君役追问:“只是什么?”
李承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真正提出来封妃的,是母妃。”
“定妃娘娘?”孟君役低念了一句。
“是!”李承昊点头,“袁后和李承江帮她,我还可以认为是因为子佩废了,他们才不得不将她推到前面来,但是为何母妃也要插上一脚?”
孟君役皱眉沉思了半刻,才慢慢说道:“也许定妃娘娘早就看出来了,她就是不开这个口,袁后也会想办法把这个零落指给你,与其这样,还不如她来做这个顺水人情。
零落身份太低,就算现在赦了她,但事实上,她宫奴出身,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侧妃。我想,定妃娘娘也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就想着这事由她提出来,零落也算是得了婆婆的认可,最起码让她面上好看一些。”
李承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孟君役,说道:“在回来的路上,她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孟君役垂眸想了一下,才又道:“殿下是说,她也提了王府姬妾的身份问题?”
李承昊点头道:“原先你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并未放在心上,但是今天她一说出来,我就觉得有些问题。”
“是!从世子将我引荐给殿下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殿下您为何到现在还没有纳妃?不要说皇族,就是普通百姓,到了殿下这个年纪的人,早就是儿女绕膝了。”
李承昊自嘲一笑,“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纳妃有什么好?”
“殿下错了。”孟君役拧眉看过来,异常严肃,“殿下生母早逝,虽然得益定妃娘娘尽心抚养长大,但是定妃娘娘背后,只有一个空有爵位而无实权的陈国公府。殿下多年来远离朝堂,没有母族依傍,所以,王妃的人选就相当重要了!”
孟君役看了一眼沉着脸的李承昊,继续说道:“袁后前后赐了多人进府,但却无一人身份高贵。我猜想,他们放了子佩进来,原本是想扶她来当这个侧妃,却不想子佩耐不住寂寞,被殿下察觉。因为我们的试探,所以干脆弃了她,再将一个现成的零落推出来。这么一来,零落尽力博名声以赦身份就说的通了。”
李承昊慢慢捏住了手指,冷嗤一声说道:“为我,他们还真是挖空心思。”
“是啊!”孟君役也是一笑,“现在那个零落当了侧妃,殿下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李承昊挑眉看他,“她可是太子的人。”
孟君役点头,“话虽如此,但因为有了她,太子也就没那么快再塞人进来,有一个明处的在眼前,就不用再去防范暗处的。我们还有太多事情没弄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说着,朝李承昊躬身抱拳,问道:“殿下现在可否让卑职,去接触一下那个新晋的侧妃娘娘?”
“你不是说,她身边有高手吗?”李承昊将手伸到火盆边烤着,漫不经心地问到。
“是,既然跟踪不成,卑职就换个方法。”
“她肯定早就知道你在查她了,你这样送上门去,确定她还会上钩?”
孟君役高深一笑,道:“若是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这整件事,就更好玩了。”
李承昊却皱紧了眉,想了一下才说道:“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身边又有高手相助。而且,她对朝廷里事,也相当熟悉。虽然我对她有成见,但却不得不承认,正是靠她提供的证人和证据,我才能将钱民川这匹害群之马捉出来。”
孟君役眨了眨眼,习惯性地轻弹手指,说道:“户部这个钱袋子,想必太子觊觎已久,零落有些证据拿出来,道也不足为奇。”
李承昊却摇头说道:“早先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她因为钱民川的事,先后找了我两次。那两次给我的感觉,很真诚,完全不像只是利用我这么简单。更何况,若真是李承江在背后操纵,他又为何不亲自去办这件案子,而偏要将这么好立功的机会给我?”
“殿下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问题。”孟君役袍袖下的手指弹得越发的快,想了想又问,“王志说的幽冥三司,殿下后来详细问了吗?”
“问了,但是幽冥三司向来神秘莫测,跟他接头的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就无从查起。”
李承昊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用想了,我试探过零落,她连幽冥三司是什么都不知道。”
孟君役应了,但暗暗将这事记在了心里,随后,他薄唇轻抿,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看来,卑职真有必要去走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