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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已经入秋，白昼越来越短，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早。
盛夏时八点钟天才会暗下来，如今初秋，八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
周末，黄萍没去上班，在家呆了一整天。
程娆今天出门，她倒是没有多想，她说她去散散心，她想着，也是需要的。
可是，一直到八点钟，都不见人回来。
黄萍免不了有些担心。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拨出了程娆的号码。
打了两三回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黄萍的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穿好衣服，亲自开车去找程娆。
程娆没什么朋友，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所以，她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黄萍最先想到的就是华悦城，之前她和萧野住在那边，她肯定会过去缅怀。
所以，出门儿之后，黄萍直接开车到了华悦城。
**
过了四十几分钟，黄萍将车停在了华悦城的复式楼门口。
她下车走到门前，输入密码进门，在一楼找了一圈儿，都没瞧见程娆的身影。
不过，她倒是看到了程娆换下来的鞋。
这足以说明，程娆是在这边的。
那一瞬间，黄萍松了一口气。
但是，转念间，她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样，马上变了脸。
黄萍一脸严肃地快步走上了楼，来到了卧室前。
卧室的灯亮着、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里面的光线。
黄萍没敲门，直接推门走进去。看到面前的场景后，黄萍的大脑内一声轰鸣。
——她的女儿，躺在床上，一只手垂落在身侧，旁边的地板上一大滩血。
她旁边，是萧野的骨灰盒。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脸色和嘴唇都是苍白的。
奄奄一息。
“娆娆——”
黄萍来到床边，颤抖着手凑到了程娆的鼻头。
感觉到她的呼吸之后，黄萍才看到一些希望。
她马上掏出手机打了120，然后不断地摇着程娆的肩膀。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她哭得泣不成声。
黄萍很少这样哭，当初程洐去世的时候，她都不曾这样哭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程娆才会记恨她，觉得她不在意程洐。
其实并不是不在意，她只是很清楚一个道理——
成年人的世界里，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黄萍信奉一个原则：遇到问题，先解决问题。
可是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却无法解决，只能流泪。
曾经程洐去世，她一个人面对程家人，不曾绝望过；
后来她一个人经营公司，公司遇到过几次危机，她也不曾绝望过。
然而，面对女儿的情况，她却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回萧野的一条命。
至少……能让她开心。
黄萍将程娆抱在怀里，哭得停不下来。
………
救护车来得很快，不出十分钟就到了。
程娆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担架，黄萍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去了医院。
从卧室离开之前，黄萍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迹，心如刀绞。
很快抵达医院，程娆被送去了抢救室，黄萍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等着。
就在此时，乔如章来了电话。
乔如章今天有应酬，提前结束之后回到了家里，却不见她们母女两个的身影，于是打电话前来询问。
乔如章：“你和娆娆出门了？”
“我……”听到乔如章的声音，黄萍又哭了出来。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抬起手来揉了一下眼睛，“我在医院，娆娆割腕了，在抢救。”
乔如章一听黄萍这么说，马上严肃了几分：“哪家医院？”
黄萍和乔如章说了医院的名字，然后告诉他：“就在二楼的抢救室。”
“我马上过去。”乔如章安抚她，“你不要太激动，一切有我。”
黄萍没有接话。挂上电话之后，她靠在了墙上，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她不明白，为什么程娆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到头来呢，除了钱，什么都给不了她。
**
乔如章一路提速来到了医院，他到的时候，程娆还没从急救室里出来。
黄萍站在走廊上，脸上挂着眼泪。
乔如章见状，马上走上去，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什么都做不了……”黄萍无力地靠在乔如章身上，开口自责：“我这个当妈的，什么都给不了她，到头来还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乔如章动了动嘴唇，想说话，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其实他想说，成年人做出选择之后，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即做好承担结果的准备。
他想，程娆在选择和萧野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就考虑过后果了。
但是，在考虑过之后，她仍然选择和他在一起，说明她已经有承受意外后果的心理准备。
这些话，这种时候，他不好说。
黄萍有多疼程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
这种时候，他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了。
乔如章过来之后，陪着黄萍在走廊里站了十几分钟，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几名医生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黄萍看到医生脸上的表情之后，右眼皮又开始跳。
黄萍走上前，主动询问：“医生，我女儿怎么样……？”
“割得可真够准的，失血过多，已经输了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要是再晚个十几分钟，估计没救了。”医生先简洁明了地和她说了结果。
说完之后，她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黄萍有些急切地追问。“刚才我们采集血样做了检查，发现她怀孕了。”
医生说，“具体多少天不太清楚，回头可以去做个B超详细检查一下。”
……怀孕了？
又是一个让人惊得说不出话的消息。
黄萍愣住了，好长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到医生这么说，乔如章也有些惊讶。
不过他反应的速度比黄萍要快。
顿了十几秒钟，他便问医生：“孩子没事儿吧？”
“应该没事儿，回头你们去产科挂个号检查下吧。不过再这么折腾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医生说，“她太瘦了，应该本身就有些贫血，身体不太好的人怀孕本来就是受罪，再这么穷折腾，苦的是自己。”
“你们当父母的也多关心一下，跟孩子父亲也说一声。”医生老生常谈地说了几句。
听到“孩子父亲”四个字，黄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十分钟以后，程娆被送到了病房。
刚刚做完伤口缝合，她还没有醒过来。
护士在送程娆进来之后就离开了。
黄萍想着医生刚才说过的话，头痛欲裂。
怀孕了……
这孩子要留着，他们也不是养不起。
她怕的就是程娆一看到这个孩子就想起萧野，那她后半生……怎么办？
脑袋里一片混乱。
有些事情，她是想都不敢想。
乔如章一看黄萍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程娆怀孕这个事儿……她应该挺纠结的。
乔如章思考了一会儿，向黄萍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孩子健康，那就让娆娆留下这个孩子吧。”
听到乔如章的声音之后，黄萍回过神来看向他。
那眼神明显是在问他：为什么？
乔如章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程娆，然后对黄萍解释：“她现在需要活下去的动力，有一个孩子挺好的。这样……她也能稍微乐观一些。”
黄萍想了想，乔如章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
程娆现在一定是心如死灰，不然也不会割腕。
如果有了孩子……她应该不会再想不开了。
黄萍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
**
一整夜，黄萍和乔如章两个人都没有离开病房。
程娆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和萧野又回到了校园里，萧野牵着她的手走在树荫下，她笑着望向他。
终于，又再见了。
可是，这样愉悦的画面并没有停留多久。
走着走着，萧野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抓紧他的手，可是却徒劳无功。
程娆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她猛然睁开眼睛。
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突然感受到阳光，她的眼睛格外地不舒服。
见程娆醒过来，黄萍马上走到病床前，弯腰去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娆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她嘴巴里很干，嗓子也很疼。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缠着纱布的手。
手腕处有刺痛袭来，她终于开始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没死成。
她见不到萧野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哭了，毫无征兆地，眼泪不断往下掉。
黄萍见程娆哭，自己眼眶也酸了。
她抬起手来，动作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
黄萍深吸了一口气，对程娆说：“不要哭了。医生说你怀孕了，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不要想不开……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该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黄萍并没有想隐瞒程娆这件事儿。
虽然程娆现在年龄还不大，没到做妈妈的时候，但是，既然孩子来了，就说明缘分到了。
如果这个孩子能够让她燃起活下去的希望，那也好。
大不了……她就养她们一辈子。
“……怀孕？”听到黄萍这么说，程娆有些失神。
她抬起手来，摸上自己的肚子。
她从来都没想过怀孕。因为她不喜欢小孩子，一点都不。
曾经萧野化疗的时候，她说过，以后要给他生孩子。
但，那之后，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后来萧野康复，他们两个人做的时候，确实没怎么采取措施。
尤其是去到欧洲的那段时间……现在想来，孩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
“对，你怀孕了。”黄萍对程娆说，“所以，好好养着身体，不要再折腾了。”
“……”程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感受。
开心？惊喜？还是……遗憾？
做母亲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真的太过陌生。
**
清晨。
尉赤醒来的时候，温嘉鱼还靠在他的怀里。
她睡觉的时候很乖，一动不动的，头发垂在一边儿，整整齐齐的。
她还没醒过来，尉赤盯着她的长睫毛走了一会儿神，脑海中闪过了昨天晚上的画面，身侧的手收紧，捏成了一个拳头。
……就这样，做了。
他其实有些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但他终归是人，欲望上来的时候，哪里收得住？
尉赤看着温嘉鱼的脸，心情格外地复杂。
他正这么盯着她看的时候，温嘉鱼已经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睛，两个人就这么近距离地对视着。
温嘉鱼抬起手来摸上尉赤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早安呀。”她笑着和他问好。
尉赤“嗯”了一声，然后对她说：“我出去买早饭，你再睡会儿。”
说到这里，他松开温嘉鱼，从床上起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条內裤。
尉赤从衣柜里拿了运动裤套上，上面随便穿了一件连帽卫衣。
穿好衣服之后，他才问她：“早饭你想吃什么？”
“小馄饨吧。”温嘉鱼说，“再来一个鸡蛋。”
“嗯，知道了。”尉赤说，“我洗漱完就去买，你再睡会儿。”
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没少折腾，温嘉鱼应该挺累的。
“好呀，那我再赖会儿床。”温嘉鱼笑眯眯的，“我以为你很不喜欢别人赖床呢。”
尉赤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奇：“为什么？”
温嘉鱼说：“你们军人不是都很有时间观念的嘛。”
“那是对部下。”尉赤跟温嘉鱼解释，“你又不是新兵。”
“哦——”温嘉鱼尾音拖得很长，“那你的意思是我比较特别咯？”
“……你不是我女朋友吗？”尉赤这方面真没什么经验，他也猜不到温嘉鱼想要听什么答案。
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误打误撞地猜对了。
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温嘉鱼笑得很灿烂。看到温嘉鱼笑，尉赤也被感染到了。
他勾了勾嘴唇，说：“你赖床吧，我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尉赤的呼吸突然有些闷，毫无征兆。
他心肺能力好，体能也好，除了尉帜去世那几天之外，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尉赤拿起毛巾来擦了一把脸，双手撑在洗脸池两边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呼吸有些急促。
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好像胸口被堵了什么东西，就算大口大口呼吸，都不通畅。
尉赤缓了一会儿，然后离开卫生间，出门儿去买早饭。
**
等程娆精神头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黄萍带着程娆去做了B超。
现在怀孕的时间短，B超还看得不太详细。
不过，医生说了，孩子现在没太大问题，只要注意营养就可以。
得知自己怀孕之后，程娆的心情一直都没能平静下来。
她的心境很复杂，不能单纯用一种情绪来形容。
只是……她确实没有再想过轻生了。
低头看着肚子的时候，她会想到，这里有一个她和萧野生命的结合体。
如果TA留下来，那就说明萧野的生命得到了延续。
想到这个事情，她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一定要努力……留住他生命的延续。
………
程娆在医院里住了三天的时间，之后就出院了。
黄萍给程娆买了一堆怀孕初期要吃的营养补充剂，程娆也都按时吃了。
黄萍发觉，乔如章说得是对的。
得知怀孕的消息之后，程娆开始按时吃饭、睡觉了，虽然她的话还是很少，但能有这样的转变，黄萍已经非常欣慰。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眨眼间就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份的洛城几近深秋，街边两头的树都已经光秃秃的了，不过阳光还算好。
程娆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出门，每天待在家里。
这会儿怀孕快三个月了，她吃胖了一些，肚子也稍微能看出来了。
她的话还是很少，闲暇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发呆，盯着窗外，一眼都不眨地看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各种补品吃着，她的气色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能有这样的改变，黄萍已经非常欣慰了。
最近这段时间，乔尧俞没什么课。
他从乔如章那边听说了程娆的事儿，倍感欷歔。
乔如章说程娆心情不太好，于是乔尧俞就赶来和她一起玩儿。
乔尧俞一周会来四五天，起初的时候，他坐到程娆身边跟她说话，她一句话都不会回复。
后来，开始慢慢地和他说话了。
乔尧俞知道，自己的“感化”起了作用。
………
“哎，你要不要打游戏？”
这天下午，乔尧俞又来到了程家。
他过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小型行李箱，进门儿换上拖鞋之后，乔尧俞将箱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了游戏机和手柄。
他手里捏着两个手柄，在程娆面前晃了晃，炫耀式地说：“这是我最近刚买的限量版，好看吧？”
听到乔尧俞这么说，程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过，仍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她本身就不喜欢打游戏，以前不喜欢，现在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喜欢。
“哎哎哎，我说——”乔尧俞用手柄戳了戳程娆的肩膀，“给点儿面子啊，我专程背过来讨你开心的。”
程娆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听到乔尧俞这么说之后，胳膊略微僵硬了一下。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乔尧俞还这样哄她开心……
老实说，她有些感动。
兴许是因为怀孕了，激素发生变化，所以很容易被打动。
“玩什么？”程娆抬起头来问他。
乔尧俞听到程娆的答案之后，笑着说：“就玩儿上次打架那个吧。”
上次？
听到他这么说，程娆有些恍惚。
仔细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之前去M国的那次。
那次在酒店的时候，她好像确实跟他打了一盘游戏，结果还输得很惨。
仔细想想，好像还不到一年。
可是，她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一年，她经历了太多事情。
想起来这些事儿，程娆的表情有些不太好。
乔尧俞见她露出这种表情，马上开口让她回神：“哎，你想什么呢，赶紧的，开始了！”
听到乔尧俞的声音后，程娆回过神来，拿起了手柄，坐在了电视机前的圆形垫子上。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盯紧了电视屏幕。
乔尧俞看到她这样子之后，笑出了声：“行啊，还挺有范儿，等会儿看你能不能赢我。”
说完之后，他摁下了开始游戏的按钮。
乔尧俞这次明显是放水了，因为他发现，程娆玩得很认真。
他想，反正他的水平不管到哪里都是要赢的，为了她的心情考虑，输她一次也无所谓。
整个游戏的过程里，乔尧俞都没怎么走心打，换了几个角色，都被程娆K.O了。
最后，程娆那边亮了起来，他这边则是变成了黑白。
乔尧俞将手柄放到一边儿，扭头看向了程娆，笑眯眯地说：“行啊，怎么今儿这么会打。”
程娆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感觉到小腹处一阵疼痛袭来。
她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整个腹部都在往下坠。
疼痛的感觉愈演愈烈，不多时，她额头上便渗出了汗珠。
乔尧俞原本还期待着程娆的回复，结果，却看到了她这样子。
乔尧俞被吓了一跳，他挪到程娆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医生吧——”
“肚子……孩子……”程娆的声音在颤抖，沙哑而无力。
乔尧俞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直接将程娆抱起来，定睛一看，她刚才坐过的垫子上已经有了血迹。
乔尧俞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他虽然没接触过孕妇，但是也知道，孕妇出血，不是什么好征兆。
乔尧俞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拿起车钥匙就抱着程娆跑了出去。
将程娆放到车上之后，乔尧俞对她说：“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医院！别睡啊！”
乔尧俞见程娆快闭上眼睛了，陡然提高了声音。
程娆额头上都是汗，嘴唇干裂、苍白。
乔尧俞看得心里难受，关上了车门，踩下油门，朝着医院的方向狂飙。
程娆躺在后座上，腿间不断有血流出来。
作为医学生，她比谁都清楚，这样的血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