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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且喜买来一张中国地图,贴在阁楼里,躺在地上就能看到。她没在地图上做任何标记,但是,只要对着它,所有的方向都直指西藏。
十月,最大的事件,就是黄艾黎的婚礼了。她为了成为十月新娘,已经筹划了很久,因为只有夏末秋初的天气,穿婚纱最舒适。黄艾黎的婚礼,和她一直期望的那样,盛大,却不铺张。举行仪式时,主持人的声音,音乐的声音,且喜都充耳不闻,只是站在台边,看着那么幸福的、笑着的黄艾黎。可是,不知道是哪句话,或是哪件事触动了她,且喜分明看到她流泪了。
仪式结束,要换礼服、补妆。且喜拿起之前黄艾黎交给她的包,走进休息室。
“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啊?”且喜在造型师旁边打着下手。
“我哪里知道,真丢人,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
“还好,你没揉眼睛,不然可就是熊猫了。”
“笑吧,你就笑话我吧!去帮我招呼同事。”黄艾黎赶她出去。
且喜站在宴会厅门口,向里面看去,同事来了不少,坐了几桌,秦闵予竟然陪着叶婀娜来了。且喜只好在附近找了一桌明显谁都不认识谁,彼此没有交谈的席坐定。早上四点多就起来陪黄艾黎去化妆,帮她照看东西,还要注意她的妆容,分析优缺点,半天下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现在真是饿的看着四喜丸子都觉得特别眼馋。
且喜拿着筷子,等着米饭转过来,先盛一点,可是,忽然有只手,把桌子停下来。且喜看过去,竟然是乔维岳。他也不忙打招呼,盛了碗米饭,走过来,“给。”
且喜忙吃了两口,“黄艾黎连你都请了?”
“嗯,她给我打电话,说是当初为了约我,电话费没少花,让我封个大红包给她。”
“红包呢?”
“我没问他们收媒人红包,他们就该偷笑了。”
“那你来干嘛?”
“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乔维岳还是一副公子哥的深情模样。
且喜听到这里,指着同事的方向,“吴荻姐在那边,快过去吧。”
“我知道啊,我们一起来的。”乔维岳就是坐在那里不动。且喜看看他,决定还是先吃饭要紧。
乔维岳看她吃的急,递过来一瓶水。“赵苇杭要援藏了,下个月就去北京受训三个月,正式进藏的日期,还要之后才能确定。”
“去几年?”
“三年。”
“你们怎么不看着他?”
“他本来要去新疆呢,是我们从中拦了一下,才勉强改成西藏的。他跟谁也没提,自己决定的。你们家老爷子还赞成呢,说什么到艰苦的地方能更好的锻炼和成长。依我看老头子把你们搅散了,心里悔的不行,就是嘴硬不说。”
“他身体怎么样?”
“没事人一样。在家里就领导曲阿姨,过过官瘾,还那么威风。”
“那就好。”
“病了一场,我看他也放开很多事情,不坚持只有决策者才能为人民提供最好的服务了。在家里没事看看新闻,还经常和我讨论高科技的东西,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果然不假。前两天,让我给他买个能听收音机的mp3,里面存上几部书,没事就四处遛弯儿,听听评书,惬意着呢。”
且喜都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向严肃的公公做的事情,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闲晃的老头。
“他现在退到政协,看问题的角度变了吧,人平和了很多,身体也自然恢复得快。”
乔维岳正说着,一对新人已经到席间答谢,黄艾黎见他们站在一起,猛冲且喜眨眼睛。且喜转过去,当没看到。黄艾黎丢下新郎,一个人绕过来,“红包呢?”
乔维岳笑呵呵的递上去。
“你们俩人的?”黄艾黎用红包点着他们俩。
“你觉得还算厚重的话,就权当我和且喜合送的。”乔维岳也不客气,小声对且喜说:“省下你那份,有空请我吃饭。”
黄艾黎端过来两杯酒,“少冲且喜献殷勤了,她可是火眼金睛,你那个迷魂阵,对她可没什么用,小心把你自己绕进去。”
乔维岳敬了一下新人,“我这不是孤家寡人找孤家寡人么,我们临时结成搭子,省得破坏这么喜庆的气氛。”
“那怎么行,本来我还想刺激一下你呢,没追到我,得让你遗憾一会儿。”
“我已经遗憾了,我总是热闹之外的那个。”说着,似乎真的流露出一丝忧郁。黄艾黎也不忍心再打趣他,和新郎一起转去别桌。
且喜看了眼乔维岳,接了一句,“谁让你总想看热闹。”
“习惯了,我也没办法。偶尔进去想客串一下,都被嫌弃。”
“当你自己那部戏的主角不就行了。” 且喜不是想安慰他,现在,她觉得,似乎只有乔维岳是生活的强者。别人怎样,他都是依然故我的活着,不侧目别人,也无视别人的侧目。
“我也想。但总觉得别人的大戏更精彩,要是能抢个男主角当当,多过瘾。”
眼见着乔维岳没了难得一见的正形,且喜也恢复继续鄙视的态度,坐下来继续吃饭。可嘴里的饭菜不知道是因为凉了还是怎么,吃着怎样也不是味道,勉强咽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且喜用了几天的时间,才建立起概念,赵苇杭要去西藏,西藏是个遥远的地方,即使在交通这么便捷的今天,也一样不容易到达。她买来一张中国地图,贴在阁楼里,躺在地上就能看到。先是计算,由这里到西藏,需要经过几个省,然后是几条河,几座山,到了最后,各种路线,经过哪些城市,她都烂熟于胸。她没在地图上做任何标记,但是,只要对着它,所有的方向都直指西藏。似乎这个全国地图,只是通向西藏路线图。
她也开始上网看关于西藏的各种介绍,虽然网上的消息多是提供给旅行者的,和她想了解的还是有偏差,但也聊胜于无。只要是和西藏搭边的东西,她都特别有求知的欲望,连西藏的天气预报,她都每天准时收看。当她开始研究西藏地图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止夙,我想我是生病了。”
“怎么?”
“我听说赵苇杭要去西藏,就每天着魔一样,只想待在家里研究西藏。好像要把那个地方研究成透明一样,以此去透视他的生活,是不是有点点病态?”
“他要去西藏?”丁止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啊,去那边支援三年。”
丁止夙想了想,“也对,他到那边过渡一下,也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这次的事情过后,留在这里,很难。”她是局外人,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不一样。“你舍不得也是正常的,别胡思乱想。”
且喜点点头,在丁止夙的沙发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挤靠过去,“我才知道,我舍不得。他在这里,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见。可他若是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且喜用手在空中比了一下去西藏的路线,然后定在一个点上,“我竟然现在就在筹划,要存钱去看他。”
丁止夙翻了翻白眼,“设想得再眼花缭乱,你还不是逃避现在,以为到了那边就轻松自由了,为所欲为了。顾且喜,你们这样不行的,态度不端正。”她并不赞同且喜离婚,他们都为彼此想的这种态度,她能理解,但是,总觉得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一直忍着没说什么,也是看且喜实在难受。正待说教一番,且喜忽然从身下拿起什么扔了过来,正好砸在她的脸上。
“那是什么?”且喜闻了下自己的手指,狐疑的问道。
丁止夙拾起来,展开,又迅速的团作一团,攥在手里,“没什么。”
“这个味道,怎么这么诡异?”且喜挠了下头,“你什么时候这么邋遢了?”
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可是丁止夙再也绷不住,脸腾的一下热了起来。“是郑有庆的,他说什么在家里一定要随意。工作上那么紧张,需要这样放松。”
且喜弹起来,又掉落回去,“成功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
丁止夙没急着回答她,先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才回来。“算不上成功。他前一阵受伤住院,没敢告诉家里,我一直照顾他。出院以后,他就在我这住了下来。我们和谁都没说,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有什么可说的。”
“没名没份的,他愿意了?”
“他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丁止夙心里其实也不是滋味。事情真的按照她设想的进行了,却看着他,对着他,倒觉得心里没底。
且喜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没有语言能真的解决这些纠缠。“止夙,为什么我们总是前行,却步,再前行,方向不定。”
“嗯,四处乱撞吧,能刚好撞到出口,就出去了。撞不到,就继续乱撞,撞到自己老了,动不了了,也就不扑腾了。”感情,真是没有任何招法招式可言。或者,几句话道来,众人的故事也就是千篇一律的套路,但那种经历和滋味,绝对是千差万别,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复制的可能。所以,任何经验之谈,至多是纾解一下内心的压力,找点共鸣罢了。至于做什么,怎么做,还不是要端看各人自己的选择。
且喜想起,秦闵予的事情好像还没和止夙提过,现在,她和郑有庆在一起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对了,秦闵予有女朋友了,是我们系的,叫叶婀娜。”
“啊?”丁止夙觉得自己算是够镇定的人了,此刻也受不了再多的刺激。她虽然觉得秦闵予那个人生性凉薄,并非什么良选。可是,且喜离婚之后,尤其是自己和郑有庆算是在一起之后,她也想过,如果他们再在一起,她会克制自己,尽量收敛敌意,这么多年的缘分,能够继续下去,也是难得。所以,对于秦闵予,她是抱持观望加心底支持的态度的。没想到,且喜离婚后,他不只没动作,还找了别的女朋友。“他溜的真快,”止夙只能叹气加讽刺,一如当年。
“别这么说,”且喜替他辩解,“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年,他都没什么义务非得留下。”
“你对他,总是不抱希望,对吧。”丁止夙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有这样心境的且喜,才能总是这么举重若轻,能看着他离开,不追过去。
“或许吧,总觉得不会真的拥有他。获得的那些时光,是带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去珍惜,回忆的时候,也只想美好。”
“不心痛?”
“有了赵苇杭以后,慢慢就不那么痛了。”
“那更喜欢谁一些?”丁止夙尽管知道这个问题有些白,但还是呆呆的问出来,她在感情方面,只有郑有庆,所以不大明白且喜的有些感受。
且喜摇摇头,很难比较。
“你若是问我现在,自然更喜欢赵苇杭一些,若是问从前,自然是秦闵予。”
丁止夙拍着自己的脑门儿,挫败的向后仰去,“我就知道,问你等于白问。我是问你,同是喜欢的那种感觉,哪个更强烈一些。”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对秦闵予那时比较强烈。”且喜看了眼丁止夙,“你不是也知道,我当初表白的多轰轰烈烈。”
丁止夙点点头,“是啊,我知道啊。但是,人只有最初的那次才会那么投入么?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感觉啊。”
“没那种感觉还不好。你以为每天提着自己的心,揣测人家的一举一动,从眼神分析他对你的好恶,那是多好受的事情啊!你看我,过去没有人对我死心塌地,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了吧。”
丁止夙走过来,坐在且喜的身边,即使是且喜以前多难的时候,她也没坐得这么近过,这些太温情的东西,她总觉得她自己做起来有点难看,很不自然。但现在,或者是同郑有庆真正的走到一起,有什么东西被慢慢中和了,反应了,似乎相信,靠近就会给别人安慰和力量。
“且喜,爱情就让你这么悲哀?”
“也不全是。赵苇杭给我的感觉,是另外一种。得到了,并不会有那种陡然的狂喜,但是,失去了,那种悲哀总是沉甸甸的压在心上。或者是因为一直生活在一起,不刻意去想,也觉得空气里面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且喜的声音低低的,丁止夙贴着她坐,都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震动,似乎,这些话,真的就那么沉,需要很大力气,才能够从心底托起来,才能够说出来。
“算了,别说这些摸不着的东西了,说说你的透视西藏计划吧。”
“哪里有什么计划,疯魔了一阵,和你说出来,就消停了。”
“不去了?”
“只知道是西藏罢了,都还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怎么去啊。”且喜轻轻叹息,“想的时候,也清楚就是在那里干想过干瘾罢了,但却就是不能停下来。我是不是有点抑郁,你倒是说说看啊。”
“少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你天天能吃能睡的,抑郁什么啊。充其量你就是把对赵苇杭的那点念想当作你生活的支撑了,别总可怜自己,纵着自己非得在那种情绪里面沉着。我看,你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每天都累得回家就想睡觉,就刚刚好。”
“是啊,我原来是想努力工作来着,可工作很清闲。现在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传达个精神,然后布置学生去组织完成,不用他们,会挫伤他们的积极性的。总之,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是个摆设,在家里也是,我是阁楼地毯上的凸起而已。”
“即便是摆设,你也是有温度的摆设。少在我这里呻吟了,回家去大扫除,尽涤旧尘,你就是闲的太久了。”
且喜不情愿的被丁止夙拉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你当我不知道啊,一定是郑有庆要回来了,这么草草的打发我,见色忘义你就是典型。”
丁止夙到厨房迅速的装了一袋子东西,递到且喜手里,“给,拿回去慢慢吃。”
且喜还在说着:“小恩小惠的就把我扫地出门,这年月,果然朋友最不可靠,一点利益就能收买人心。”
丁止夙敲了下且喜的头,“你跟苏佥机也没长进在别处,讽刺挖苦的功夫见长。”
且喜拎着袋子走了,边下楼边说:“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成长了。”经常自嘲的人,很难不带点小小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