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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河西安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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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河西安帅

    二月初,河西的春天来临了,伴随着几场温暖的春雨,这时粉红的桃花纷纷绽放,梨花和杏花将河边的湿地和山岗装点成雪白的世界,柳枝抽出了新芽,饥渴般的吮吸着温暖的春雨,土地开始播种,到处是在贫瘠土地上忙碌的农人,可黄河对岸的陇右却是另一番景象,那里更加温暖湿润,肥沃的土地一年可以种两季粮食,而这里只有一年一收。

    这里是凉州,是河西走廊的最东面,这天上午,在距凉州约三十里的官道上来了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延绵数里,他们便是前往北庭赴任的李庆安一行,从正月二十出发,行了半个月后,他们三天前从会州渡过了黄河,又行了三天,来到了河西的凉州。

    李庆安并不是孤身赴任,他带了十万石粮食,二十万贯钱和无数的军用物资,仅仅给他托运粮食物资的马车骡车便达千辆之多,另外还有两千名愿意去北庭定居的陇右军人,带着他们的家人,形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两千军人个个盔明甲亮,骑着高头骏马,身穿黑色明光铠,腰挎横刀,手握长矛,后背角弓和圆盾,显得威风凛凛,他们护卫着这支庞大的车马队,向西浩浩荡荡前行。

    李庆安也恢复了他的正规军人装束,不再像长安一样身着军袍,而是披挂着黑亮的铁甲,头戴银盔,马鞍桥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火红色长弓,这便是李隆基赏给他的烈火弓,这是开元年间由军器监十名最好的弓匠耗时三年才做成,由于它是七石弓,李隆基无法拉动,便一直挂在他的兵器房中作为一种摆设,这次到了李庆安的手中,才终于有机会发挥出它的威力。

    除了烈红弓,他还有一柄盖世绝伦的横刀,叫做龙吟刀,这也是李隆基所赏赐,是大唐四大名刀之一,曾是高宗李治的佩刀,可削金断玉,锋利无比,因挥动时有隐隐雷鸣之声,顾得名龙吟,初得此刀时,刀鞘上镶满了名贵的珠宝,李庆安不喜,已经换了一把旧刀鞘,看起来不再亮眼。

    名刀、宝弓,铁甲银盔,李庆安又恢复了他在安西时的心境,他开始渴望重回浩瀚的大漠,重回那无边无际的草原和瑰丽的冰川雪峰,他的心仿佛长了翅膀,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北庭。

    “将军,那边好像有一座山脉?”问他的是幕僚严庄,他坐在一辆马车里,兴致勃勃地指着远方的山脉问道。

    春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李庆安打手帘向远处望去,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黑黝黝的山脉,便笑道:“那里便是祁连山的尾脉乌鞘岭,我们走到这里,行程便已过了一小半了,再向后便是延绵二千里的河西走廊,严先生没有问题吧!”

    “我没问题,相比范阳,我更喜欢西域,等我稳定下来,我就请人把妻女从老家接来,从此就在北庭定居,再也不想回长安了。”

    “先生,你呢?”

    李庆安又问和严庄同坐一辆马车的王昌龄,笑道:“先生好像来过西域。”

    王昌龄捋须笑道:“我年轻时来过,最远还去过碎叶,这次故地重游,我有一种重回年轻时代感觉,李将军,这次你出任北庭,肩负重任吧!”

    李庆安点点头道:“这次出任北庭,圣上和相国都给我谈到了碎叶,看得出朝廷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建碎叶军镇,如果我们能完成这一使命,诸君都可以名垂青史了。”

    王昌龄大喜,连忙道:“我也不要什么名垂青史,只要碎叶能重归大唐,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李庆安一怔,他瞥了王昌龄一眼,暗暗忖道:“莫非他也是碎叶汉唐会人吗?”

    这时,他听见远处隐隐有琴声响起,不时有士兵们应和着唱起了歌,便拱手笑道:“两位先生慢聊,我去去就来。”

    他催马来到了舞衣的马车前,透过车窗,一眼便看见了舞衣俏丽的脸庞,她肌肤晶莹雪白,头发挽起,露出她那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她目光湛然,双眸仿佛两颗黑宝石般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和几天前苍白无神的模样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正在全神贯注地弹琴。

    她马车周围跟着许多士兵家属,舞衣优美的琴声使他们迷醉,李庆也没有打扰她,策马跟在她马车旁慢慢地走着。

    片刻,一曲琴结束了,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远远听见荔非元礼在后面一辆马车中扯着嗓子大喊:“好琴!你们可知道,这可是长安琴仙在给大家弹曲子。”

    掌声更加热烈了,这时众人都看见了李庆安,一个个知趣地退下了,李庆安笑了笑对舞衣道:“舞衣姑娘,离开长安不会让你感到失落吧!”

    舞衣看见李庆安,眼中依然有一点羞涩,她小声道:“离开长安,我有一种走出牢笼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自由,多谢李将军带我出来。”

    旁边玉奴笑道:“李将军,我家姑娘还有个心愿,希望李将军将来能陪她去岭南扫墓。”

    “胡说什么!”舞衣低声斥责她一声,又对李庆安浅浅一笑道:“李将军,我这次去北庭,主要是想学六弦琴,不知李将军能否帮我找到一位师傅?”

    六弦琴就是李庆安的吉他了,天下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人会弹,李庆安暗暗好笑,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沉思片刻道:“舞衣姑娘,不瞒你说,这种六弦安西北庭都不会有人弹,得到我给你说的西班牙去,可是那里正发生战乱,不能前去啊!”

    舞衣秀眉微蹙,自言自语道:“那可怎么办?”

    李庆安再也忍不住了,笑道:“你忘了你眼前不就有某个人会弹吗?”

    舞衣脸一红,小声道:“可是,我担心这个人很忙,没有时间教我。”

    “教美人弹琴,我想这个人就是再忙也有时间。”

    舞衣白了他一眼,又道:“那么,他那首《悲伤的西班牙》是跟谁学的,他还记得别的曲子吗?”

    “有啊!他还记得几十首呢,等到北庭后,他会慢慢弹给你听,说不定要弹五十年呢!”

    “李将军,你” 舞衣脸羞得通红,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庆安哈哈大笑,“和你开玩笑的,前面就是凉州城了,我去招呼一下队伍,舞衣姑娘,晚上我开始教你第一课。”

    他一拱手,催马奔向队伍前面去了,舞衣望着他威武高大的背影,眼中不由流露出了迷醉之色,暗暗忖道:若真能和他弹琴五十年,那也不枉此生了。

    队伍最前面,是南霁云和雷万春二人,他们俩在争论着什么,五年前二人曾有过交情,这次在军中重逢,两人格外地亲热,一路上两人形影不离,刚开始,李庆安认为雷万春是碎叶汉唐会派来监视自己的,对他十分警惕,可走了半个月,李庆安便慢慢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雷万春和碎叶汉唐会毫无关系,仅仅只是热海居东主常进的朋友,他又听南霁云说起,雷万春是江淮一带有名的侠客,行侠仗义,扶弱铲强,到处打抱不平,因此江淮许多官府都在缉拿他,两年前更是因为在光州杀了一名有大背景的豪强地主,成为刑部督办的大案之一,在全国通缉他,这次他跟自己去北庭,其实也是无处可去了。

    只要不是汉唐会的人,李庆安其他什么都不会在意,况且这个雷万春武艺高强、力大无穷,将来会是他一员猛将。

    南霁云和雷万春见李庆安过来,一齐躬身施礼道:“参见将军!”

    “两位将军在争论什么?”

    “将军,我们在争论对北庭威胁最大的敌人是谁?”

    李庆安笑问道:“那你们说说看,谁的威胁最大?”

    南霁云抢先道:“雷兄说葛逻禄人威胁最大,可我却认为应该是突骑施人。”

    “为什么?”李庆安笑问道:“我想知道你们这样认为的理由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视,皆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们都不了解北庭实情,雷万春挠挠头笑道:“我听说葛逻禄人是反复无常的民族,这种人最不可靠。”

    “那你呢?”李庆安又问南霁云道。

    “将军,我听军中的安西弟兄说过,突骑施人屡屡侵犯唐界,听说李将军就是从与突骑施人的较量中起家的。”

    李庆安呵呵笑了,“其实说句老实话,连我都不清楚谁是北庭最大的威胁,只有到了北庭后,我们再慢慢地了解情况,我们不仅要和突骑施人、葛逻禄人打交道,还有回纥人、沙陀人,甚至还有河西走廊上的羌胡,这些都是能征善战的民族,北庭要比安西复杂得多。”

    他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是河西军!”一名军士一眼便认出了河西军的军旗。

    这是一支约百人的骑兵,片刻便奔至近前,为首是一名校尉军官,他拱手施礼道:“请问李庆安将军何在?”

    李庆安策马出来,道:“我便是李庆安!”

    校尉连忙行礼,“李使君,我家安帅特来迎接,已在十里之外。”

    李庆安一怔,他连忙搭手帘向远方眺望,果然隐隐看见一支军队正向这边奔来,沙尘飞舞,遮天蔽日。

    他立刻回头令道:“全军暂停!”

    很快,军队越来越近,可以听见马蹄声敲打着地面的声音,仿佛闷雷一般,旌旗迎风招展,铺天盖地,足足有四五千人。

    队伍在在离北庭大队一里外停了下来,驶上前数十名军官,簇拥着中间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军官,此人中等身材,头发灰白,胡子拉喳,脸色很红,有一双神情极为热情的小眼睛,眼角上布满了细微的皱纹,但给人印象最深刻是他那只没有一点肉的巨大鹰鼻,活像秃鹰的硬壳弯嘴,给人一种奸诈的感觉,他便是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安思顺是安禄山的族兄,他曾是突厥酋长安延偃的侄子,而安延偃便是安禄山的继父,突厥败亡后,安延偃被杀,安禄山便跟随安思顺逃到了大唐,时隔二十年,两人都成为了大唐的边藩重臣,一方诸侯。

    一个是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一个是曾任朔方节度使,现又调为河西节度使。

    “贤弟,我等你多时了!”

    安思顺跳下马便向李庆安奔来,那份热情,就仿佛三十年的老友重逢,李庆安只得跟着下马,安思顺张开突厥人宽阔的胸膛,紧紧将李庆安搂住,激动道:“没想到贤弟居然升为北庭节度,老哥快慰之极!”

    在任何一个人看来,安思顺和李庆安都应该有几十年的交情,可实际上,李庆安只见过安思顺一面,说了三句话,仅此而已。

    李庆安被他抱得实在难受,便轻轻挣脱开来,笑道:“我从河西过境,还要麻烦安帅多多关照了。”

    “那是当然!”安思顺一拍胸脯笑道:“少一粒米一文钱我都赔给你,不过贤弟先得去凉州城住上五天,我才能放你走。”

    李庆安连忙拱手谢道:“去凉州城就不用了,我着急赶回北庭,以后再来麻烦安帅。”

    “这话怎么说,不给我面子吗?”

    安思顺一指不远处搭起的帐篷,笑道:“要不,咱们先去喝一杯。”

    “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李庆安跟着他走进了刚刚搭起了大帐里,士兵收拾得非常快,不仅搭起帐篷,帐篷里还铺上了地毯,中间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

    “贤弟不必客气,到我这里就像回家一样,请坐下!”

    安思顺热情地邀请李庆安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虽然说军中不能饮酒,其实制订这条规则的人是不了解西域的实际情况,冬天冰天雪地,若不喝酒御寒,人都被冻死了,所以我河西军就有规则,冬天打仗时每个士兵可带一斤酒,而且是必备之物,想必安西也是一样吧!”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安西也一样,冬天巡逻必须要带酒,以前我当旅帅时规定只准带一壶酒,我却偷偷带了三壶,另外两壶我说装的是水。”

    两人一起大笑,喝了两杯酒,安思顺又道:“我那族弟安禄山和贤弟的关系不是太好,我也知道,我就写信劝他,都是大唐军人,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何必在意一些小事,大丈夫心胸要宽阔一点,不要斤斤计较。”

    李庆安也笑道:“其实很多都是误会,上次是为马球比赛,大家都争强好胜,火气重了点,事后想想其实也没必要,又不是敌国交兵。”

    安思顺一竖大拇指赞道:“还是贤弟看得开,我那个族弟真白活了那么大的年纪,唉!”

    两人又喝了五六杯酒,安思顺眉头一皱道:“贤弟带了这么粮食钱物,可要当心马匪啊!”

    “马匪?”李庆安不解地问道:“什么马匪,河西走廊吗?”

    安思顺叹了口气道:“从去年开始,河西走廊上便活跃一支马匪,足有数千人,他们主要是抢劫商旅,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我几次派兵去镇压,可是他们便消失了,着实令我头痛。”

    “哦?还有这种事?”李庆安很惊讶,便问道:“这些马匪是什么人?”

    安思顺摇摇头,苦笑一声道:“说起来不怕贤弟生气,这些马匪都是从北庭来的,其实就是沙陀人。”

    李庆安点点头,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安帅提醒,我会一路注意,时辰还早,我们就赶路了,不进凉州歇息,以后有机会再来打扰安帅。”

    安思顺也不再勉强他们,便道:“那好吧!祝你们一路顺风,我会派兵护送你们过甘州。”

    一个时辰后,李庆安的大部队过了凉州城,继续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