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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面对已经确定的结果——哪怕不是什么好结果——也比面对前途未知的过程要镇定。何况苏阮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自己完全不想接受的局面了。
她不再想方才宫中发生了什么,转而思考如何才能尽快与付彦之见一面,并定下婚事,这样她就能以待嫁为由减少进宫的次数,躲开圣上。
而且中书舍人虽然品级只有五品,职责却甚是要紧,起草诏令、参预机要,便是圣上也不能轻慢以待——本朝宰相就有不少是从中书舍人升迁到相位的。
苏阮越想越觉得这个付彦之合适极了,只可惜梅娘的丈夫、她那位堂姐夫从一开始就说了,他虽然看着付舍人最合适,却和人家只是点头之交、说不上话,要想提亲事,最好还是让苏阮的长兄苏耀卿想办法。
所以苏阮打定主意后,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就打发人去十字街对面的苏府传话,请兄长得空来一趟。
苏耀卿是和她们姐妹一同获封的,从三品鸿胪卿、加上柱国,身上有官职,得去衙门点卯,就回话说午后再来。
传话的下人回来复命时,苏铃正好到了,听见这话,笑一声道:“他还真认真去做官了呢!”
“阿姐这话说的,那可是三品大官,还能不认真做不成?”苏阮拉着她手笑嗔。
苏铃嗤道:“从三品,鸿胪卿罢了,有甚稀奇?先前刘皇后的父兄可是封了王公的!”
苏阮忙捏她一把,摇摇头说:“这不能比。再说,刘皇后又是什么好例子不成?”
刘皇后与圣上结发夫妻,最后却落得被厌弃废黜的下场,确实不是什么好例子,苏铃也摇摇头,说:“算了,你们觉得好就行。来,跟我说说吧,你找你阿兄来,肯定是心里有了成算的吧?”
“嗯,其实昨日我和梅娘出门,就是去看人的。可惜没见着面儿,只看了个大概体格。”
“怎么特意去的,还没见着面?”
苏阮把昨天的经过说了一遍,“不过梅娘说,这位付舍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倒不必担心长相。”
苏铃斜睨二妹一眼:“你怎么还和小娘子似的,专盯着男子美不美?长得美有什么用?我问你,这人家世如何?中书舍人……是几品官啊?年纪多大?成过亲没有?”
苏阮一样一样答:“付家虽然不算什么累世名门,但付舍人的曾祖父在太宗朝做过一年多宰相,后来病故,太宗皇帝还追赠了开府仪同三司、益州都督,祖父官至冀州刺史,就是父亲早逝,他中进士选官都是赖叔祖父付嗣忠之力,阿姐知道付嗣忠吗?”
“不知道。”苏铃回答得干脆利落,“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把别人谱系背熟了?”
苏阮笑着拍她一把:“不是阿姐你问家世吗?我跟你好好说,你倒是听不听?”
“听,快说吧,付嗣忠做的几品官,还活着吗?”
这话问的,苏阮无奈道:“活着,不但活着,和宋相公还是至交好友,宋相公就是付彦之那一科的主考。付嗣忠如今知集贤院事、主修国史,圣上还时常召见的。”
这家世听着勉强可以,苏铃点点头:“也罢了,真显赫的,也未必愿意与咱们联姻。”
这是实话,苏家毕竟是刚兴起来的外戚,根基不深。
苏阮接着又把中书舍人的品级职责跟大姐说了说,最后说年纪婚史:“今年二十七岁,成过一次亲,前妻好像是去年正月里病故的。”
“前妻是哪一家的?没留下孩子吧?”
“没有,阿姐瞧我像是愿意给人当后娘的吗?”
苏铃笑着点一点妹妹额头:“别说,这个人跟你,还真是十分匹配。前妻妻族反倒不要紧了,反正咱们不怕。”
姐妹两个商量议论了半日,中间苏贵妃打发人来看苏阮兼送琴,苏阮装着虚弱的样子,让苏铃出面应付,好好将来人打发走了。
内使走后,苏阮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和大姐谈这事。她丧夫之后,人情冷暖看得多了,知道男子多是什么德性,因此并不为圣上的心思感到意外,苏阮难以接受的,其实是小妹的态度——三娘怎么会是那样一副乐见其成、甚至主动促成的态度呢?
苏阮想不明白,所以有点想和大姐谈谈,但又没法主动说出口,谁知苏铃也回避了这件事,另提起她自家的烦恼。
“你姐夫昨天看我进宫了,又溜出去鬼混,到今日天大亮了才回来,我说他几句,他居然抱怨圣上不给他封官,所以他才无所事事、只能买醉的,气得我提起革带就抽了他一顿!”
苏阮听了,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跟着姐姐一起生气。
苏铃看她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自己反倒笑了:“你说就他这样,没做官,都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做了官还了得?真当我们苏家还是以前那样好欺负呢?”
苏阮拉拉姐姐的手,劝道:“阿姐别生气,教训也教训过了,再生气,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苏铃就叹一口气:“说不生气,又怎么能不生气?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他跟张敏中一样死在外面,一了百了,我也省心自在!”
“阿姐!你这说的什么话?不看别的,还有几个孩子呢?”
苏铃冷笑:“我要不是看着孩子们,我能带他进京?原来我一直羞于启齿,你知道吗?接旨之后,他居然想连他那几个小贱人一起带着,我当时就跟舅母放下话来,他要真舍不得那几个贱人,干脆不要和我进京,留在家里和她们鬼混便是!”
苏阮大姐夫叫裴自敏,其实是她舅父家的表哥。
早年苏阮父亲仕途不顺,一直托庇于任洪州刺史的舅兄,在洪州做从八品参军。因此苏铃嫁入裴家后,没少被婆婆兼舅母挑剔,婚后头几年又连生了两个女儿,就更挺不起腰杆来,只能眼看着丈夫不停纳妾。
想起大姐那些年的苦楚,苏阮就握着她手说道:“姐夫真是欠教训,不过你光打他也没用,下面那些奴仆想讨好他,必还要再引他出去的。待会儿你回去问明白昨日是谁跟姐夫出门的,打一顿卖了,看谁还敢?”
“这个法子好!”苏铃拍了一下手,“是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人了!”
苏耀卿恰好这时来了,见大姐和二妹两个神色都有些奇异,连坐都没坐就问:“谁惹你们姐妹了?”
苏铃看他一副十分谨慎戒备的样子,嗤的一笑,说:“你怕什么?你现在是朝廷大官,我们难道还敢打你不成?”
苏耀卿:“……”
“阿兄快坐。”苏阮站起来招呼兄长,并笑着解释,“是大姐夫。”
“姐夫怎么了?”苏耀卿放心坐下,随口问。
“没怎么,不是什么要紧事。叫你来,是说二娘的婚事的。”
苏耀卿惊讶:“婚事?”
跟自家兄长说话,苏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说了自己打算再嫁,目前已有人选,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
正想接着解释自己为何看中此人,苏耀卿就非常惊诧的问:“你说谁?”
“付彦之啊……怎么?”苏阮觉得兄长的反应略奇怪,“有甚不妥吗?”
苏耀卿瞪着眼睛看了妹妹半晌,才道:“你没觉得不妥,我自然不觉有甚不妥。”
苏阮更奇怪了,“阿兄这是何意?”
苏铃插嘴:“就是,你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你认得付彦之、能和他说上话吗?”
“当然……”苏耀卿话音肯定,眉毛却微微蹙起,问苏阮,“你见过他了?”
“昨日午后,赶着散衙时辰,我和梅娘躲在永乐坊瞧了一眼。”
苏铃性急,接话说:“你就别啰嗦了,只要你认得他,知道他没甚不好之处,这个人选就算是定了。我和二娘商量过,你呢,去找一个合适的媒人,将我们家的意思转达付舍人,约他和二娘先见一面。”
“媒人?”苏耀卿一脸困扰,“需要如此麻烦吗?”
“这算什么麻烦?婚姻大事,不是自来如此吗?难道你还要亲自去问?万一他一口回绝,你不生气,我们还嫌面上无光呢!”
“媒人不是更容易一口回绝?”苏耀卿问。
苏铃直摇头:“你啊,还是这么不通人情世故。我说找个媒人,不是叫你去找什么官媒,而是官位身世能与你相差无几,又和付舍人有交情的,这样他从中传话,付舍人不好让人家为难,至少会答应见一面不是?”
苏耀卿看向苏阮,问:“你也这么想?”
苏阮觉得兄长的态度实在奇怪,就说:“要是阿兄觉得你自己出面更合适,也未为不可。”
“算了吧,让他自己出面,我都能想出来场面多尴尬……”苏铃不赞同。
苏耀卿就叹口气,说:“我也觉得尴尬,那我找人传话吧,反正是二娘自己的意思,对吧?”
“……”苏阮看着兄长,强调道,“阿兄,我们只说是先见一面,没说就此定下婚事。”
“我知道,见一面。”
苏铃也帮着强调:“你得先告诉人家是为了什么见面。”
苏耀卿再次说:“我知道,不就是二娘有意再嫁么!”
“哎,你可不能这么直通通的说!”苏铃急得叫起来。
苏耀卿无奈:“我当着旁人当然不会这么说,阿姐,我不是十三岁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苏阮扑哧一声笑出来,苏铃却斜了弟弟一眼:“行行行,你看着办吧。办不成再跟你算账!”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苏耀卿从小就被长姐欺负,实在不想重温童年噩梦,便站起来要走。
苏阮送他出去,说:“阿兄回去和嫂嫂说,我过两日去找她说话。”
苏耀卿点点头,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此事不一定能成,你真要我去问?”
“阿兄是说,付舍人不愿与咱家结亲吗?”
苏耀卿眉头皱着:“你自己看呢?”
苏阮都没见着付彦之,能看出什么来,就说:“我是想着,不管成与不成,见一面都不吃亏。不过,他若连面都不肯见……”
“这倒不至于。行,你等我消息吧。”
苏耀卿匆匆离去,苏阮在家耐心等着、顺便装中暑。
没想到只等了一天多,第二日傍晚,苏耀卿就来回话说:“他同意见一面,后日休沐,在杏园相见。”
苏阮十分高兴,只要见面这第一步顺顺当当迈出去了,还怕婚事不成?她自问要姿色有姿色,要权势也有权势,又无前夫遗下的子女,付彦之没道理拒绝她。
便在相约这日着意打扮一番,和苏铃及苏耀卿一家登车去了曲江池畔的杏园,并终于与付舍人会面。
然而,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