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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 皇帝凝视着冉冉升起的香炉子已经很久了。
明明是除夕,这本来应该张灯结彩的宫内却一点过节的感觉都没有,没有宴席, 没有灯笼。
皇帝表情冷冷, 似乎与这喜庆的气氛绝缘,也与这世间羁绊日浅。
“来人, ”半晌他突然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个新来的太监颤巍巍地走进来,扣首道:“回陛下, 已经过了亥时了, 外面刚落了一场大雪, 算来已经是大年初一啦, 需要给您传晚膳吗?”
陛下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一天了,勒令任何人不准打扰, 如今开口问时辰,小太监也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只能盲目猜测道。
“你是谁?”萧韶看着面前面生的太监开了口:“阿福呢?”
他明明记得,服侍他的太监似乎是个老太监才对啊?
“回陛下,阿福前几天不守规矩,已经被您——”小太监压下心中的恐惧, 小声提醒道。
阿福前几天已经被陛下砍了头,而陛下却忘了。
陛下这几年的记忆每况愈下,明明刚过而立之年, 但是有的时候迟钝的却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一些琐碎的小事总是记不得。萧韶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破天荒的没有发火,而是微微一冷哼:“算了,你起来吧。”
小太监连忙起来,谢萧韶不杀之恩。
他还是唯一一个,在帝王过问过这事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
“你刚刚说,今天是大年初一?”萧韶问道。
“是的,陛下,今年雪下得格外好,瑞雪兆丰年,大家都说,今年一定会是个好年呢,”小太监抓紧时间拍马屁:“都是您治理有方。”
但是他这番马屁,却没有收到回应。
未央宫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萧韶摆弄着他的发丝,不知道再想什么。
半晌,他开口道:“他......也最喜欢看雪了。”
他......
哪个他?是她?还是他?
小太监不敢擅自答话,生怕说错了话。
“朕还记得,那时候朕还没有打下这天下,这年还是在军营里过得,那时我们都没什么钱,他就从路边顺了个一枚铜板的红绳,回来打了个结,把他的玉佩穿上,送给了我。”萧韶面带回忆之色:“他的手艺真好,那结这么多年都没有松......”
小太监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是哪个他了。
会打巧结的,一定是心灵手巧的纯贵妃娘娘了!
当年娘娘一直陪着陛下打天下,陛下当时的贴身衣物,据说都是出自娘娘的手呢。
小太监顺着他的话道:“是呢,娘娘的手,可一直都很巧呢,她给陛下绣的那些衣裳,上面的刺绣,像是会飞呢。”
萧韶却皱了眉:“谁说的,他的手可不是一开始就巧的。”
卿玉刚刚跟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大少爷,什么琐事都不会,最后还是逼不得已之后,只能自学成才。
不得不说卿玉真的是一个天才,就连做这种男人不精通的活计,他也能得心应手。
“朕有的时候真的是嫉妒这种人物,”萧韶似乎是在对小太监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穿透了空气,冷冷如勾:“好像生来就是要夺天下色的人物。”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卿玉的时候,那时候他是负责洒扫院落的小厮,听到远处传来声音,看见那人抱着书卷,踏着满地的桃花而来,面上冷冷的没有表情,但是他却一时怔住了,竟然一时分不清桃花和人面哪个更加明媚。
小太监跪在下面,浑身颤抖。
他......还是猜错了。
纯妃当得起一句夺天下色,但是却当不起一句“人物”。
“你说,朕算是何等人物?”萧韶看着底下的小太监,问道。
“陛下是千古一帝,数千年来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您这样的人物。”
“那卿玉呢?”
小太监沉默了。
数九寒天,冷汗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本来以为自己猜得没错,纯妃宠冠后宫,是独一无二的情分,而卿玉公子的种种,他入宫晚,不过是宫人琐屑的流言罢了,卿玉公子的墓就修在这皇城外,每天祭拜的人络绎不绝,但是陛下却从来没有去过,平常也少见陛下提起只言片语。
而如今看起来,似乎根本不是这回事......
萧韶忽然间笑了,“算了,我跟你在这比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愉悦:“我直接问卿玉不就好了?”
小太监听到萧韶这样说话,没有感到轻松,只是汗水益发多了起来。
卿玉公子明明已经......
“罢了,你下去吧,”萧韶站起身来走向内殿,吩咐道:“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小太监连忙扣首称是。
给他一百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打扰现在的帝王,只能静静的跪在原地。
萧韶转身走进了内殿。
多少人都在好奇陛下穷尽三年人力财力物力修建的未央宫的内殿,会豪华到什么程度。
但是萧韶却严管死守,不让任何人接近,所以能一窥其内的人少之又少。
只见萧韶推开内殿的门,那露出来的内殿不是豪华的宫殿和无数的珍奇异宝,而是一座......冰棺。
有一人静静的躺在棺内,萧韶走过去,轻轻敲击了一块地方,那冰棺缓缓打开。
卿玉的脸露了出来,他的眼睛安详的闭着,双手放在胸前,似乎是睡着了。
萧韶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他一阵恍惚之后,把脸附在了卿玉的胸口,但是却听不到任何的心跳声。
又是一场落空。
“阿朗,”萧韶不顾冰棺寒冷的温度,将自己的手直接的贴在了卿玉的身上:“今天是新年了呢。”
“你先前允诺过我,每年新年都要送我一样物件的,”萧韶声音温柔:“你说可以攒那么百十件,陪我们入土。”
卿玉性子清冷,让他直接说情话,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有些话,萧韶当时没有察觉,但是过后在嘴里细细品味了,才发现,竟然都是一丝丝的回甘。
生同裘死同穴,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但是你已经三年没有送过我了,”萧韶的语气带了意思负气的意味:“今年是第四年了。”
他握住卿玉的手,白皙修长,却没有温度。
他和卿玉最花前月下的时光里,他也总是这样,握住卿玉的手。
卿玉的手脚经常冰凉,冬天经常冻得通红,还要继续写文书,他看到了,就会向现在这样,偷偷来到卿玉背后,握住卿玉的手,让他能暖和一点。
卿玉写字的时候被打断,就会转过头来轻骂他几句,但是从来不会过分的责备他。
他要是能再耍耍无赖,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个吻......
卿玉脸皮薄,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耍流氓。而他打小就是个混混,从小没脸没皮的事情做多了,根本不在乎。
可是他,为什么最后却会困于外界那些虚无渺茫的流言呢?
说他比不过卿玉一根手指头.....
说他不过是个草包,一切都是靠着卿玉......
说卿玉根本不喜欢他,他只是为了清誉,不想自己做皇帝,所以扶持他一个傀儡皇帝......
一开始他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但是三人成虎,说着说着,他就有那么点信了。
于是他冷落卿玉,于是他去做一个帝王都会做的事情。
三千爱宠,大兴行宫,美人在怀。
他要证明,他不是个草包,他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皇帝,大权在握,天下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可卿玉从来不说他,在他数天不上朝,连开三天宴席,醉卧美人榻的时候,卿玉从门口走进来,面上还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似乎对这一切丝毫未差。
他对他行了最周到的臣下礼数之后起身,语气波澜不惊:“陛下,这里有份奏折需要您过目。”
他当时一瞬间,只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他想问一句,卿玉,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还是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胚子,除了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他想抓住卿玉的肩膀对他大声的质问,想扯碎卿玉这张永远面无表情的脸,想把他狠狠的压在床上,在他身体内狠狠肆虐,艹哭他,听他不负清冷的语调断断续续的说,自己是他的唯一。
可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对卿玉动一根手指头。
卿玉只要抬起头微微看他一眼,他就溃不成军。
他所能做的只有,远离他,疏离他,然后在每一个抑制不住思念的夜晚,用轻功飞到卿玉的房顶上,看一眼熟睡的他。
卿玉睡得那么熟,似乎根本没有因为身边空了一块儿感到寂寥。
他当时满腔都是愤怒,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
卿玉竟然已经,病的那么重......
他当时得知消息策马飞奔回来的时候,却还是没有来得及见到卿玉最后一面,等到他走到快要烧成灰烬的未央宫内的时候,才发现卿玉的遗体早就不见了踪迹。
后来他想办法把卿玉的遗体寻回,放入了这冰棺之中......
但是。
“卿玉,”皇帝凝视着冰棺中的人,为他拂去睫毛上的霜:“你还要睡多久呢?”
只要你能醒过来,即使你永远不对我展颜,也没有关系啊......
只要你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