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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夫言,我体内药量不大, 无甚影响, 那应该是我服用的少, 应该是刚刚才接触,对吧。”归晚看了眼吴大夫, 老先生点了点头。“我喝这药已经那么多天了,若是有堕胎之心, 只怕这孩子早留不住了,何必先喝几日补药, 再去喝堕胎药?”归晚冷笑, 接着道:“可见这药不是我自己加的。但不管是谁, 这孩子对我极其重要, 我不会原谅此人的!”
云氏脸色阴得很,这事闹得可有点大了。她眼下是当家主母, 发生这种事多多少少也要牵连她,道她照顾不周,于是劝道:“侄媳妇多心了,许是药铺伙计抓错了药呢。”
“呵!”宋氏蓦地哼了声, 她就讨厌云氏这瞎团和的性子,掩耳盗铃。“这是哪家药铺啊,掌柜可真大方, 抓药还带多赠两剂的, 这是要广施善缘啊, 还是要夺人命啊!”
这话损得不留情面, 云氏脸都绿了。这会儿连着被宋氏怼了两次,她憋着鼓气不言语了。
“一次可能错,但不可能次次错,不是药铺的责任,这人还肯定在我身边。”归晚说着,看了茯苓一眼,茯苓会意,喊着檀湲院的嬷嬷推进来个小丫头,紫鸢一眼认出来了,是她派去盯着檀湲院的柳儿。
“我记得这姑娘原来是睦西院的人吧。”归晚悠然道,“你看,我‘吵架’大嫂知道,我‘摔碗’大嫂也知道,我怀孕大嫂更知道,包括之前将军留宿书房,我去给他送糕点,连这您都一清二楚,看来我们房里的事,您还是相当关注呢。可您怎么知道的呢?我想来想去,除了我的陪嫁丫鬟,檀湲院的婢女都是二婶母安排的,好像唯独柳儿是从睦西院来的。”说着,她对视云氏。
云氏可不想牵扯上半分,笃定道:“我派的丫鬟,可都是精挑细选的。”
苏慕君被孤立,她指着归晚怒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给你下的药,我害的你了?”
归晚没应她,眼神里却是一句“你说呢?”
苏慕君冷笑一声,反问道:“母亲潜心修佛,大房一直是我打理着,江珝是沂国公府的支撑,也是我大房的人,我关注他又怎么了?不对吗?你凭什么说我要害你。”
“因为你没孩子。”
归晚冷不丁地抛出一句,话语毫不留情,甚至有些无情,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大房可怜就可怜在有两个寡妇,在梅氏和苏氏面前,众人连江懋和江璟父子都不敢提,生怕惹她们伤感。可归晚这句话,比提这二人还过分,简直是把人伤疤揭开示众。
谁也没想到乖巧的新妇竟然会说出这么句话,大伙惊得下巴都掉了。可仔细想想,说的虽直白了点,也不是没道理。看看这两个大房的媳妇,真是同人不同命:一个有夫君照顾,入门一月便有了身孕,可另一个呢,同样成婚一月,却守了寡,连个后都没留,无依无靠。
如此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生了妒心,也不是不能理解,何况苏慕君和江珝曾经还有那么曾关系……
苏慕君气得都快炸了,自己岂会因个孩子妒忌她,自己何尝在乎过孩子?!
话都到嘴边了,苏慕君一个急刹咽了回去。她不能开口,她若说自己不在乎孩子,那她在乎的是谁?还不是江珝!所以不管她怎么说,都是掉进了余归晚的套里!
“这理由太牵强了,我又是何必呢?眼下这情况我巴不得大房有个后,大房有后,我也能抬起头来不是。何况我也不是没有依靠,我还有我儿子江沛,我们母子相依,一样过得很好。”
“你好,他可未必好。”说罢,归晚朝门外喊了一声“沛儿,进来。”便瞧着江沛一溜小跑奔了进来,乍然见到正堂里这么多人,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伏地给老夫人磕头请安。
大房本就过得与世隔绝,这孩子又是大房领养的,平时很少走动,江老夫人也不是常能看到。不过虽不常见,她还记挂着有这么个小东西,每每云氏分配各房月例用度,她都会提醒为他多备一份,别亏了孩子。
记得上次见他,还是江珝大婚那日,他混在讨红包的孩子中,局促无措,想想都可怜,老夫人唤孩子起身,并召他过来。小东西讷讷站在老太太身边,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
他紧张,有人比他还紧张。苏慕君朝着他喝了声:“江沛,别扰祖母,快过来。”
江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了看归晚,归晚却温柔笑道:“沛儿,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曾祖母?”
老夫人方才蕴怒的脸此刻缓和了些,带着温慈的笑。江沛仰头看着她,别别扭扭地犹豫了半晌,才伸出手来。
他手心正中,竟是一颗杏核大小的棕色药丸——
许是因为他在手里握得久了,又出了汗,药丸面上化了些,沾得他小手脏兮兮的。他自己也瞧着不好看,于是把药丸从右手誊到了左手,右手手心偷偷地在后腰的衣服上蹭了蹭。
这一举一动,说好听了是憨态可掬,说不好听了,就是个市井孩子,连起码的规矩都没有。可想而知他平日里的教育。
老太太没看在眼中却没提,笑问:“这是什么呀。”
“这是仙丹,给曾祖母的。”小东西稚声道。
老太太没忍住笑了,江沛却拧着小眉头一本正经道:“这是我按照《周易参同契》炼的,炼了好久呢!”
“哦,是吗,沛儿有心了,曾祖母收下了。”说着,老夫人拈起来,小心地放在了空茶盏中,交给了贴身丫鬟,嘱咐道,“可要收好了呀。”
小丫鬟笑着接过来,老夫人又问:“沛儿为什么要给祖母炼丹啊?”
“这丹叫延寿丹。”
“哦,你希望曾祖母长命百岁?”
“嗯!嬷嬷说,只要曾祖母身体好,我就会过得好……”
“江沛!”
苏慕君一声厉喝打断了他,吓得小东西一个激灵,老太太连忙把孩子搂进怀里,嗔目瞥了苏慕君一眼。苏慕君噤声,老太□□抚怀里的孩子,突然发现他颈脖上已经发紫的淤青,拉着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沛摸了摸亦如往常,应道是磕的。然老太太哪肯信,磕的话哪能磕到着,她来开了小东西的衣领,发现这伤可比想象得大多了。
“怎么回事?”老太太喝声。
“小孩子正是调皮的年纪,撞到哪也是难免的。”苏慕君尴尬解释,说着看了眼立在门口的齐嬷嬷。“你是怎么看的孩子,把小公子伤了也不知道言语一声。”
齐嬷嬷垂目没敢吱声。
老太太拉起孩子的手,竟发现他小臂上也有伤,气得怒瞪齐嬷嬷。苏慕君会意,厉声道:“把齐嬷嬷带下去,罚她二十板子,减半年月例!”
“不行!”
苏慕君话刚落,江沛尖锐的声音响起,他挣开老太太双臂,跑过去扑进了齐嬷嬷怀里。“不许打我嬷嬷,谁也不许打我嬷嬷。”说着,眼泪一对一双地落,委屈得人心疼。
齐嬷嬷抱着江沛,头低得更深了,双肩微抖,随着江沛的哭泣声,也抽搭起来。随即,她抹了一把鼻子,一把扯开了江沛的外衫,剥开了中衣,小江沛的后背袒露于众,后背满是新旧的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青紫,甚至都瞧不出都是怎么伤的。
云氏惊得“嘶”了一声,连宋氏也咽了咽喉咙,偏过头去,老太太更是恼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苏慕君反应过来,张口便要指责,然她只说出个“你”来,便被齐嬷嬷的嘶声掩盖了。
“老夫人救救小公子吧!”她大吼跪地。她不能再躲了,她护得了这孩子一时,护不了这孩子一世,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错过去许就真的没希望了。
“老夫人,您帮帮小公子吧。奴婢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这府上只有您是真心待小公子。虽说小公子身份特殊,可他毕竟带着‘江’姓,他也是咱江府的人。他遭这般待遇,如何对得起人家爹娘,更是如何对得起大公子啊,他是记在大公子名下,是大公子的后啊!”
“齐嬷嬷!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慕君指着她呵斥。
余归晚冷哼了声,“大嫂,是不是胡说八道,也得让人说完了再辨吧。”说罢,让齐嬷嬷继续讲。
齐嬷嬷这刻便也不再怕了,把一切都道了来。大家都苏慕君知书达理,温雅娴静,可谁知道她背后是何等模样。人前从不发火不等于她没有火,自打三岁的江沛断了她一根琉璃簪花,被她惩罚后,她便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打江沛懂事开始,他便是看着“母亲”的脸色生活,若是她在外受了气,他必定好过不了,罚跪挨饿都是轻的,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苏慕君有个特点,她“惩罚”江沛时从不开口,连骂都不会骂一声,憋着股气地打,下手极重。她也不许江沛哼哼一声。有时候江沛被打得起不来,苏氏便称他风寒。府里没人在意这孩子,梅氏更不关心,也只有个齐嬷嬷照顾这他,似仆更似母。
说到最后齐嬷嬷连泪都没了,满眼都是恨。众人啧舌,想不到表面温润的人,内心却这般蛇蝎。大伙虽瞧不上大房,但对苏慕君还是有些敬佩,她没了夫君,还安心守在江家,又摊上那么个作天作地的婆婆,却一点怨言没有,料理大房,总是温顺待每一个人。
看来这人还真是不能看表面啊!
苏慕君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了住,眼下再看她更像是被剥了皮的怨魂。丑陋被示众,她无以遁形,窘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夫人平复了心情,面色森寒,凌然道:“这孩子你不必再管了,就留在我身边,此后他与你再无半点关系。江沛,从今往后,你也不许再唤她一声娘亲,但你要记住,江璟还是你父亲。”
老太太这话有点绕,众人懵了。江璟是他父亲,她却不是母亲,这哪是说孩子,这分明不想再认苏慕君啊。
不被认可,她在这江家待得会有多尴尬。苏慕君咬紧了唇,不敢反驳,老夫人没直接赶她出去已经算是开恩了。
“祖母,我错了,江沛调皮,我惩罚他也是为了他好,我不该下手这么重……”
“这岂止是下手重,简直是不想让那孩子活,怪不得容不下别人的孩子。”宋氏乜着苏慕君道句。
“我没害她孩子!”苏慕君转视余归晚,今儿这一切肯定都是她设计的,她怒然盯着她斥道:“余归晚,就算我没有照顾好江沛又如何,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我害你!”
余归晚瞧都没瞧她一眼,唤了声“沛儿”,江沛衣襟还没系好,笨拙地从腰间解下个小香囊,跑去祖母身边道:“这是娘……是她给我的。”他指了指苏慕君,“她让去借书的时候放在婶婶的药罐子里。”
江老夫人打开,倒出来,正是大黄和生南星——
“江沛,你不许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偷偷看过,紫鸢姑姑的妆奁里还有好多呢!”江沛一句话堵得苏慕君说不出话来,目瞪紫鸢。
可紫鸢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吓得赶紧跪地,一股脑竟把什么都招了。
真相大白!苏慕君只觉得一阵头皮发紧,后背冷汗直出,凉浸浸的。她整个人木住了,脑袋却在飞速地转着,慌得手都开始抖,就在老太太要喝声的那一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簌然而落,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那张清秀的脸更显无辜。
“祖母,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可我也是无奈……这个家,我真的无依无靠,我没丈夫,没孩子,我唯一倚仗的便是母亲……自打父亲和夫君去后,母亲性情乖戾,您是知道的,我在大房每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招来婆婆的记恨,她若是容不下我,这沂国公府我根本没法待……我,我不得不听她的啊……”
这猝不及防的一颗雷,将大家彻底镇住了!
“……敢情……这事都是大嫂指使你做的?”云氏舌头不不好使了。
苏慕君委屈抹泪,啼声道:“是,是母亲。在她心底是二弟害了夫君,所以一直心怀怨气,她忍受不了自己丧子,而二弟却越过越好,更接受不了这个孩子……所以,所以才让我……”
“所以我才指使你去害江珝的孩子?!”门外一声冰冷的声音道了句,众人望去,一身素装的梅氏在小丫鬟的跟随下,不疾不徐稳步迈了进来,气势凌然地乜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哼道:“呵,苏慕君,我若不来,还真不知你长了这么张巧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