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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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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深手上提着一捆凉席。许星辰的出现使他大为震动,他手劲一松,凉席掉落在地面。九月初的气温偏高,夏季余热未退,校园内人潮拥挤,场面是如此的繁闹喧嚣。许星辰和赵云深对视片刻,竟然弯下腰,帮他捡起了凉席,紧紧抱在怀里。

    赵云深问道:“你学哪个专业?”

    许星辰挨近他:“会计学。”

    旁边的师兄发问:“你俩是高中同学?”

    许星辰抢先回答道:“我们算是高中同学。”

    师兄疑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说‘算是’,代表什么意思?”

    许星辰莞尔一笑,没再解释。她抱着凉席走在前面,一边为赵云深开路,一边介绍情况:“我早晨就到学校啦,见过室友,领过教科书。今天中午,我姑姑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她住在学校招待所,明天才走,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带了这么多东西,累不累啊,干脆我给你铺床吧……”

    她不停地讲话。

    赵云深起初还担心冷场,看来是他多虑了。路边的树影在阳光中摇曳,许星辰高兴得一蹦一跳,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她偶尔会抬头看他,倘若他回视一眼,她的笑容就更灿烂。

    医学院的男生宿舍是一栋老楼,墙皮刷着一层绿漆,有些褪色。许星辰像个远道而来的观光客,顺着楼梯走到了503男生寝室,大大方方地进屋。同宿舍的另一位男生叫邵文轩,正在收拾东西,他占据了过道,行李箱一半的空间都被书本填满。

    赵云深的床铺与邵文轩紧邻。于是,许星辰悄悄偏过脑袋,打量起了邵文轩。他身形瘦高,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运动裤,像一只颀长的竹竿屹立于寝室中。他还戴着一幅框架眼镜,镜片度数很深,每当他略微低头,便要伸手扶一次镜架。

    许星辰短暂凝视之下,邵文轩耳朵泛红。他半开着一扇衣柜,遮挡身体,头往外露,问她:“你找谁啊?”

    “我不找人,”许星辰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室友赵云深的……”

    邵文轩理所当然道:“女朋友?”

    他们说话时,赵云深扛着两个行李箱进门。他徒手拎着八十来斤的重物,从一楼搬到了五楼。许星辰知道他的箱子重,所以她上楼的脚步特别快,她心想:她早点把凉席放到他们宿舍,就能下来帮他搬东西了。然而,许星辰走得越快,赵云深追得越急。

    今天的气温是34摄氏度,寝室里没空调也没电扇,赵云深出了汗,一时也有些口渴。许星辰从她的包里掏出水杯,递给他:“我中午在食堂接来的白开水。”

    赵云深拧开盖,饮下两口,便觉十分清爽畅快。那只玻璃杯造型精巧,自带一点儿柠檬香味,赵云深握紧了杯沿,忽然察觉这是许星辰的杯子。他立刻被呛了一口水,半低着头,闷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他扶墙站起来,刚好与邵文轩四目相对。邵文轩眼神躲闪,脸色早已红透,仿佛他目睹了赵云深与许星辰的间接接吻。

    罪魁祸首许星辰毫无自知之明。

    她已经擦完栏杆,拆开新生包裹,坦荡而熟练地铺床。这时,邵文轩又问了一句:“赵云深,你女朋友是你高中同学吗?”

    赵云深摆了一下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许星辰动作一顿。她将床单折得严丝合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沮丧。她半靠着床头,叫住了赵云深:“凉席递给我,我再帮你擦一遍,保管你今晚睡得安安稳稳……”许星辰的听力特别强,她听见,邵文轩压低了嗓音,偷偷与赵云深交谈:“人家不是你对象,你还让她给你干活。”

    赵云深开始进行自我批判:“这种做派,是不太好。”

    邵文轩一副“世风日下”的惘然表情。他拎起一只开水壶,出门去打水。他还顺手关严了寝室,渐行渐远。

    这时,赵云深抬头道:“许星辰?”

    许星辰回应:“我在你的床上。”

    赵云深听得一乐:“别说一些有歧义的话。”他拍响了扶栏:“赶紧下来。”

    许星辰飞快地回到了地面。她在水池边洗了脸,又拿出一包崭新的纸巾。赵云深没注意她的动作。他落座于一把椅子上,整理书桌,女孩子的手便从他背后伸过来,伴随一阵清甜的香风。许星辰攥着纸巾,擦拭他颈间的汗珠,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男生容易出汗?夏天的男生都会出汗吗?还是因为你扛上来的箱子特别沉?”

    她或许是为了尊重他,说话时,她半弯着腰,凑近他的左耳。现实与梦境重合,赵云深记起暑假断电那一夜,虚幻世界里的湿润雨水,见不得光的晦涩意念。他像是为了摈弃杂心,蓦地扶桌站起身。

    许星辰错以为弄疼了他,连忙走近一步,而赵云深刚准备出去,正好挡住了许星辰的退路,他将她禁锢在书柜与书桌形成的狭小角落中,周围光线阴暗,他们呼吸交缠。

    赵云深问她:“你对男生这么感兴趣?”

    许星辰使劲摇头:“不不不,不是的。”

    赵云深点点头:“那是没兴趣。”

    许星辰绞着裙摆:“我只对你有意思。不然我干嘛帮你铺床啊,我可不是活雷锋……我要是活雷锋,我就把你们一整个宿舍的床全收拾了,晚上回宿舍写一篇助人为乐的日记。”

    赵云深抬手撑住书柜。许星辰往旁边瞥了一眼,心道:他的骨骼和肌肉一定很坚实,要是能碰一下就好了。她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手臂收拢几厘米,她白皙的脸颊一瞬爆红,只当自己那些不轨的歹意被他彻底看穿了。

    他仍在追问:“你对我有什么意思?哪方面的?为何发展到今天的程度?”

    许星辰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她觉得好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她身上还能安装一个周期性仪器,记录她心动的点点滴滴吗?她扯住赵云深的衣摆,反问道:“你要做医生是不是?”

    赵云深忽略了她跳跃的逻辑,简略答道:“对。”

    “那我是你救过的第一位适龄少女,”许星辰指间绕紧他的衣服,信誓旦旦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呀,赵医生。”

    她追溯着历史渊源:“我国古代神话故事里,数不清的妖怪神仙,被书生或者樵夫救了一命,立刻化作少女,报答恩人。你上次不是跟我讲,中国和美国有很大的差异吗?那这一回,我说的是我们国内的传统文化。”

    赵云深没料到许星辰还有一套说辞。他指出她的逻辑漏洞:“救过野猫兔子小狐狸的书生成千上百,几个人能等到妖精报恩?”

    许星辰蹙眉道:“可我不是野猫兔子小狐狸,我是人啊。”

    他们讲话时,宿舍门被再次打开。

    邵文轩拎着开水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特别尴尬地开口:“你们俩……要不要继续?我回床上躺着,看不到你们。”

    邵文轩说得很含蓄。许星辰听出弦外之音:邵文轩同学即将上床休息了。她也觉得不能再打扰他们,便向他们两人抱拳,告别道:“我也回去啦,你们别忘了吃晚饭。从你们寝室走到学校食堂,大概五分钟的路程。”

    说完,她一溜烟跑远了。

    *

    赵云深坐回他的椅子,长腿伸直,靠着椅背,姿势散漫了许多。邵文轩约他下楼散步,他同意了,也终于能换件衣服,脱掉被汗水浸过的背心。此时是下午两点,温度计显示了室温:38摄氏度。窗外烈阳似火,炙烤着广阔无边的校园。

    邵文轩带着一封录取通知信,还说:“咱们去领教科书吧。”

    赵云深随他出门。路上,邵文轩颇有感慨:“我爸领导的儿子是我们专业毕业的学长,现在他在本省的一家三甲医院做主治医师……我们学校很特殊,大一上学期就开始学《系统解剖学》,课程跨度是整个大一学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再过一两个月吧,咱们就要去解剖尸体了!”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赵云深立刻会意,“传说中的大体老师?”

    邵文轩推了一下眼镜,又问:“你怕不怕?”

    赵云深无所谓道:“我怕这个,就不会来学医。”他还没讲完,邵文轩定格在原地,如一座雕像般静止不动。赵云深便调笑道:“邵文轩,怕得走不动路了?”

    邵文轩摇头:“我们走错了。”

    他神情凝重,遥望着远处:“这不是我来时经过的路。”

    赵云深没带地图,也没见到标识。此处邻近一所校内花园,路径幽深而复杂,赵云深却不觉得有什么,他照直往前走,坚信那里立着路标。恰好,另一位提着笔记本电脑的男生与他擦肩而过,他便问了一句:“同学?”

    那位同学停步,回过头,反问道:“有事么?”

    赵云深指着一个方向:“请问,你对校园熟悉吗,书店在不在那儿?”他瞧见这位同学手执一块牌子,其上写着:参赛选手傅承林。

    傅承林客气道:“我不是你的校友,不过这里有一场金融数据大赛,我代表本校参加比赛。”

    赵云深感到费解:“现在不是刚开学吗?”

    傅承林逐渐走远:“八月初赛,九月复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