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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偶像突然崩溃,那些人脸上匆青忽白,一幅失望至极的样子。薛长青并不怎么看重虚名,否则也不会辞去捕头的职务,此时仍有些苦涩。
他眼神几度变换,最后只道:“承蒙同道看得起,此事说来话长。”
听薛长青这样说,那些官差一个一个都往这边看来。薛长青笑了笑,他先是自嘲自己和陆清语闯入薛家行为莽撞却是情非得已,接着感叹陆清语情义深重,若非姐妹蒙冤枉死,也不会失了分寸,三言两语说到陆莘儿,各中曲折,添油加醋娓娓道来,不由让听者动容。
“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薛柏的夫人急急地叫了一声,她扬起头,就见陆清语冷冷瞪着自己,吓得赶紧将脖子缩了回去。
这一缩,自觉失了底气,极不甘心地道:“你们说的好听,陆莘儿自己不检点,不守妇道,与我夫君何干!她死就死了,还要阴魂不散。”
说到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涌出滔天恨意,从地上站起来,冲上前,抓着一位官差的手臂,激动地道:“你们厉害……有本事就杀了我……官爷面前,你们这样欺负薛家,欺负我一个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不活了……”
说着,竟鸣鸣地哭了起来。
薛长青以前当捕快的时候,接触的人各种各样,装腔做势撒泼的妇人自然也见过,犹能见怪不怪。陆清语却是第一次见。
薛柏的夫人被官差拉住,她一边哀嚎,一边作势要去撞地。被官差拉住,索性坐在地上,明讥暗讽地骂了起来。
骂着骂着,满院子的官差脸色铁青一片。
他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大大小小在衙门有个职位,打不过薛长青和陆清语不说,还被个妇人明嘲暗讽,今晚若不能将薛长青两人拿下,以这女人的泼辣,明日怕就会有闲言碎语传遍忻城,丢了官府的脸面,往后还有好日子过。
薛长青心中暗骂一声不好,握紧了手里的刀。正要动作,被陆清语拉住,她从薛长青身后走了出来,道:“我跟你们回去!”
刀光结成的网被架住,在陆清语话音落地的瞬间,倏地退去。院子里的众人松了口气,薛长青惊讶回头,就见陆清语唇角勾起。
“陆姑娘,你……”
薛长青话才出口,就被陆清语截断,她摆了摆手,冷冷看了薛柏的夫人一眼,莫名觉得有些滑稽。前尘飘拂而过,如云雾漫洐,无数瑰丽的晴川丽水在眼前展现,又走马观花般匆匆谢去。情思昏沉间,天色蓦地暗了,黑漆漆的夜色如幕布一般,严严实实将天地罩住,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
薛长青静静地看着她,长时间的沉默,所有不甘不愿的心思都随陆莘儿损毁的面容沉入脑海深处,陆清语放下铁锁,退回牢房中间。
薛长青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陆清语心中所想,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有那么一个瞬间,薛长青自觉起起伏伏的迹遇,绕了一圈之后,终究还是要褪去义正言词的狰狞。
幽暗灯火下,薛长青注视陆清语,那张粉饰玉雕的脸,嫩如新芽,禁不起风霜。事实上,并非如此。所有或齐楚,或婉约,或娟狂的恣态,都乖顺地藏匿在这玉貌琼颜之下。
薛长青所料不错,每二天一早,荀月白就来了。
宋蕴之等人起了个大早,聚在客栈的院子里,等着几人回来。程知微一夜未归,跨门就见院子里或坐或站的几人——宋蕴之身着琼青紫纱,生机如染,柳煜一身紫罗纱衣内衬白绢长衫,两人相对而坐,几步开外的地方,沈苍梧背靠栏杆,一袭乌黑的长袍迎风招展。
苏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取出笔墨,洋洋洒洒做起画来。
宋蕴之早就听闻苏夜妙笔丹青,却从未见过他的画作,兴趣上来,刻意让沈苍梧摆了个他认为很潇洒的造型,柳煜瞧着沈苍梧像拔了牙齿的大猫任由摆布,摇了摇头。苏夜运笔如飞,眨眼的功夫,纸上已有雏形,柳煜探头去看,只见苏夜手下寥寥几笔,异彩点染,翠铺茵叠之上,三人如驭春风,风华各异,风流不可言说。
宋蕴之从身上摸出一只碧玉长笛,音色穿花拂柳,缈缈而来,听得苏夜下笔越发自在。柳煜招了招手,程知微走过来,桌上茶香缭绕,无端另人心生辽远之意。
程知微看着众人,神色不由得越发复杂。
苏夜一笑,收笔端看。
他和程知微感受不同,笔墨浸染过的万重烟火,不是天光和云影互不理睬的逡巡徘徊,是春红乱雨,跃马绿茵之上。
程知微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凑到宋蕴之身旁道:“公子,薛兄和陆姑娘……”
还没说完,就见宋蕴之摇了摇头,道:“无妨。”
宋蕴之看了看门外,“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柳煜点头,荀月白已经出门大半个时辰,官府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得知宋蕴之已经有了安排,程知微稍稍放心。这才有心思去看苏夜的画,宋蕴之欣赏了会,听到苏夜有意将画相赠,愉悦地将画一收,塞进沈苍梧怀里。
宋蕴之这才看向程知微:“昨晚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程知微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又将昨日之事,跟随陆清语到薛家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宋蕴之无奈地道:“那丫头太胡来了。”
程知微道:“陆姑娘性情所至。”
绚日东升,将天边云霞染得红若火焰,不一会就从云层里跳出,明媚光线倾洒人间。清风徐徐,吹来阵阵清凉的舒爽。
程知微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签,递给宋蕴之。
宋蕴之原本正在思考程知微说的话,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他疑惑地接过信签,打开来看,只见信签上写了四个字:薛家有鬼。
“薛家有鬼……”
无头无尾的四个字,听得柳煜云里雾里。沈苍梧从宋蕴之手里抽过信签,纸是最寻常的纸,字体倒是有些别致,是小篆,运笔之间,笔锋藏着一丝秀气,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傅婉瑜。宋蕴之摇头,傅婉瑜就在忻城。倘若她发现了什么,且不说为何会传信给程知微,笔迹柳煜不可能不认识,不由看向程知微。
程知微道:“除了我们,还有人盯着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