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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哥,今天不顺啊!”小黄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着我:“只能回去慢慢想办法了。”
“也只有回去了。”我点了烟,郁闷地抽了一口,然后将烟喷出车窗,看冷风将那一小团青色云气扯得粉碎:“刚才,村支书已经把话说得清楚,刘军和他叔叔关系很僵,两家已经反目成仇。这是刘家的家事,村上也不好出面做工作。”
“难怪刘军不管他叔叔,倒不是他不念血缘亲情,实在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黄感慨了一声,又道:“小郝,帮我点支烟过来。”
是的,刘俊才和刘军到现在可说是已经成了仇家,其实,事情说起来也不大。农村的事情,很多所谓的冤仇都是由一点小事引起的。事情发生,你不我,我不让你,最后不断积累,终至再无协调的余地。
事情是这样,刘俊才这人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性格又不好。六十年代老婆生病去世之后,一直想着要再婚。可惜别人嫌他不是个好人,加上家里穷,谁肯将女儿嫁过来。
这一拖,就拖到九十年代初,老刘也变成了五十来岁的小老头。
他无儿无女,以前一直在侄儿刘军那里搭伙,地里还是加水站的活有一搭无一搭帮着做点。如果这样下去,将来肯定是刘军给他养老送终。
事情就坏在女人身上。
新世界的第一个十年,有人给刘俊才介绍了一个同龄对象。
对方提出,要和老刘结婚也可以,首先你得把你住的房子大概修一下,才好住人。
刘俊才在老家有栋小青瓦老房子,刚才我去找他侄儿的时候看过。因为已经又十年没有住人,已经彻底垮塌。
刘俊才光棍了N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且又是个浪荡的人,房子破得厉害,确实不适合用来做新房。
但维修老房子是需要钱的,刘俊才穷了一辈子,哪里拿得出来,只能向刘军开口。
刘军也不是个好性子的,对钱看得紧。如此,那年老刘前番下身做手术的时候也不可能跑养老院去闹,要求赔偿。
两叔侄就扯起皮了,刘俊才说我这些年帮你干活,工资总得给吧,你当我是长工?
刘军则说,帐可不能这么算,这么多年你在我这里吃饭,我都没找你算饭钱,你反问要工资,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到最后,修房子的钱刘军自然是不肯出的,而刘俊才也是可恶,直接偷了侄儿的营业款三千多块,跑了。
他偷了钱也没想过修房子娶老婆,出去浪荡了一圈把钱花光了,浑身破烂地跑回来,又腆着脸要和侄儿和好,让他养自己的老。
这下,刘军彻底愤怒了,那可是零几年的三千块。要知道,当时在工厂上班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七八百。
两人越说火气越旺,最后竟动起手来。
村两委调解不下来,只得打了报告,把老头送进了福利院。
“你说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唏嘘一声。
小黄:“对了,刘俊才有没有自留地,要不在他自己的地里起坟好了。”
“以前有,现在没有。”
小黄:“不明白。”
我解释说:“村里的土地都属于集体,按照国家政策,五保户老人住进养老院,由国家负责养老之后,土地要还给集体重新分配。当然,老人也可以指定一个继承人,由其继承。虽然政策上没有这一天,但一个村都是亲戚,大家也不好说什么。问题是,当初刘老头将土地还给集体的时候,刘军还想过把那分地要过来,结果老头死活不肯,和村两委闹了一气,最后土地给了另外一个刚生了孩子的人户。到现在,刘俊才名下也没有自留地了。”
“原来如此,难怪刘军死活不肯让刘俊才在他自留地起坟,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这两叔侄的冤仇大了,再化解不开。”
“谁说不是呢?”我闷闷地哼了一声。刘俊才性格人品都有问题,刘军也不是什么善良人,这回算是遇到大麻烦。
可怜这事由我提议,事情没办成,灰溜溜回去,又如何向刘俊才向老马哥交代。
我心中仿佛有一个秤砣,沉甸甸地压在那里。
先前我还得意自己天生就是做群众工作的,基层工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现在不禁对自己的职业前途产生了怀疑。
大约是因为被烟熏着了,汽车一路上都开着窗,走了大约半小时,我的脑袋隐约发痛,忙将窗户升起来,又让小黄他们别抽了。
小黄:“怎么,吹感冒了?顾哥,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要不请个假,休息一天。晚上洗个澡,吃顿好吃的,睡一觉就好。”
我也发现自己的心理状态不是太好,需要休息放松,就在微信上给马院长留了个口信。
马院长准了假,又问刘俊才侄儿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自然不肯说已经谈崩了,只道正在商议,刘军说要考虑几天再做答复,应该没多大问题。
马院长说那就好,尽快把工作做下了,刘俊才的腿不能再这么拖下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人命”二字让我一阵心惊肉跳。
车过市区,我让小黄把我送去出租屋。
是的,我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太好,我需要洗个澡,需要出去大吃一顿。
这几天事情太多,我也累了。
站在出租屋的楼下,看着繁华的大都市,看到满大街露胳膊亮腿的姑娘们,我心中稍微美好了一些。
在养老院呆得久了,成天和老头老太太打交道,人也未免沾了暮气。
还是市区好啊,让人充满活力。
回到出租屋,我发现合租的室友已经搬走了,屋中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凌乱。
累了一天,自然没有力气再收拾,就拨通电话给局财会室的刘姐,问气卡和电卡在什么地方。
刘姐回答说,电卡和气卡原来的租户已经还给了她,新租客已经找到,晚上就会搬过来。小顾,你一天到晚呆在桂花镇,一个星期才回城一次,那卡我准备给新租客。将来房子所产生的水电气费你和他商量着办吧。放心好了,你的新室友是个正经租户,还带了孩子的,应该很好相处。
说到这里,又得说说这套房子。
没错,这套房乃是民政系统土豪双壁之一的刘姐名下的产业。另外一个土豪就是家中开着大药房的,我桂花镇敬爱的院长,老马哥。
刘姐的丈夫是某大公司的高管,年入丰厚。两口子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工作,男友家条件也非常好。两口子没有什么负担,手头的钱花不完。
她有个癖好,喜欢囤房子,但凡有点闲钱就喜欢换成固定资产。到如今,名下有六套房产两间门市,且都是在房价大涨之前入手。
我严重怀疑这两口子是旧社会地主投胎转世。
最近两年,房价已经达到历史高度,刘姐惊呼惹不起惹不起,这才收了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我现在租住的房子位于城中村,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三室一厅,八十来个平方,颇小。
回想起老家父母住的那套一百三十多平迷的半跃,生活质量顿时下了一个档次。
不过,价格却不能同日而语。刘姐这套房子位于闹市区,就市场价格而言,足够买我房子两套还有余。
本来,我去桂花镇民政福利院上班后,那边有宿舍,还想着把这套房子退了。
刘姐却劝我说,小顾,你风华正茂,局里像你这种年轻的又能做事的不多,迟早会调回区局,说不好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到时候,你又得去找房。现在房源紧张成什么样了,像刘姐这种地段好,租金便宜的可找不着了。再说了,年轻人哪里有不谈恋爱的,难不成将来你和女朋友约会,还得辛辛苦苦从那边坐十站公交车进城?
女朋友我是不想的,至少在三十岁之前没这个念头。道理很简单,太穷。
穷则独善其身嘛!
但是,刘姐的话提醒了我。是的,这地方口岸实在太好,距离区民政局走路也就十分钟,如果能够回局里上班,爽得很。局里很多同事因为市区房价太高的缘故只能将家安在二三十公里的卫星城里,每天开车在路上跟人挤上一个小时,确实有点惨。
再说,刘姐也够意,一间屋才收我六百。要知道,同地段同面积的房子,起码一千起步。
不好拂了她的美意,我就打消了退房的念头。
进了屋,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已是下午五点。
被热水一烫,我身上舒服了许多,头也不疼了。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去,天气冷下去,白天的时间变短,我肚子感到有些饿,就给小米打了个电话:“小米,有时间没有,陪哥哥吃个饭,放心,哥不是小气的人。今天吃大餐,我们去世豪广场吃日料。”
那头,小米笑道:“哟,顾闯,你难得大方一回啊!怎么,不存钱讨婆娘?想当初你考上公务员的时候,还意气风发地说三十岁之前混个正科,买房买车,抱得美人归。”
我垂头丧气地说:“别说三十岁,四十岁之前能够买房就算好的,到那个时候,这房价还不知道会高成什么样,还是吃到肚子里稳当。”
小米叫米家成,和我同龄,也是外地考进S区的,恰好和我一期。
我和他是在公务员考试的时候认识的,考完两人还在茶馆里对过题,探讨了半天考试心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按照古代读书人的说话,那是同年。
走上工作岗位之后,米家成进了区计卫局,而我则去了民政。
民政和卫生局是对口单位,我们在工作上有接触过几次,经常约饭约K歌,遂成密友。
米家成:“算俅了,你也没多少工资,穷得紧,还是我请吧!也别去吃日料,咱们去黄门街吃串串香。对了,等下还要多一个人,我女朋友,大美女,眼红死你这个单身狗。”
“啊,你有女朋友了。玛德,请女朋友吃饭去吃鬼饮食,也不讲环境氛围。太抠了,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了你什么?”
“你管我,来不了,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去去去,怎么不去,马上出门。”我匆忙披上衣裳出了门。
事后,我非常后悔自己这个决定,早知道就不去当这个灯泡了,这一顿饭给我吃出了一个麻烦。
按照本地人的说法:“哦霍,糟起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