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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的这一天晚上,赵国公府祖孙三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哪怕当家的和继承者都没回来,那热闹照旧不差。张寿家里同样其乐融融,厅堂中摆开两桌,主仆同乐,喧闹直到入夜方止。然而,没能过好小年夜的人家,也比比皆是,其中代表之一,便是皇宫。
小年夜这一天,皇帝作为一宫之主亲自祭灶——当然,这是可以让人代替的,但对于大朝会常常会在背后唉声叹气的皇帝,对于祭灶却并无怨言。因为相传太祖皇帝便是得到灶君赐福,在祭灶这一日打了平生第一个大胜仗。
所以,虽说之前已经收回了二皇子的宫籍,但在这一天傍晚,皇帝还是召了二皇子进宫参加祭礼。然而,就在二皇子到了乾清门的同时,皇后却也带着大皇子一同来了。母子兄弟见面,那却不像之前明面上的和睦,竟是横眉冷对。
等皇帝因为皇后的不请自来而打发了柳枫去问究竟时,这才得知,皇后叫了身边的胡尚宫去申饬二皇子,结果二皇子竟是闭门不纳!哪怕胡尚宫拿出了皇后的名头,二皇子不但依旧不买账,甚至还扬言母后偏爱长子,嚷嚷得左邻右舍路上行人全都听到了。
如果不是大好的节日却遇到这种事,皇帝早就大发雷霆了,可此时此刻,召见了三人之后,他却强自按捺了心头怒火,冷冷说道:“若是你兄弟二人这么闹下去,今日祭灶,便让三郎四郎跟随朕陪祭好了,你们自己回去好好醒醒脑子!”
尽管刚刚还彼此怒视如同仇寇,但皇帝一说这话,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同时陡然色变。他们不但立时沉默了下来,大皇子还快步来到皇后身边,小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好说歹说把恨恨的皇后劝了回去。这之后,这位皇长子才阴着脸回来。
他看也不看二皇子,径直走到皇帝面前,深深一揖道:“父皇,儿臣之前上书,请求将推广那新式纺机的事交给儿臣来办,但父皇之前一直都未批复。”今天这种小年夜的时节谈及这种事,原本完全不适合,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破釜沉舟,拼命一搏。
二皇子正想反唇相讥,可看到皇帝那冷淡的眼神,他立刻就闭上了嘴。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皇帝淡淡地说:“朕是没有批复你和其他那几个人的折子,因为如果朕如果批复的话,也只有四个字,为时已晚。”
尽管皇帝之前还用这四个字来骂过自己,但此时二皇子却觉得痛快至极。大皇子现在想要自己出面去主导这件事,从而维持住和江南那些地头蛇的关系?早干嘛去了!早要是痛下决心,先对父皇把事情和盘托出,那他就算想做文章也迟了!
当然,如果他早听张寿的话就好了……
大皇子还要再争,可皇帝却压根懒得再谈这件事,竟是招手示意三皇子和四皇子过来,随即一手牵着一个,径直去往祭殿。宫中祭灶,从太祖年间开始,就只有皇帝和未婚皇子参加,至于皇室宗亲们……呵呵,谁不是单独开府,有自己的灶王爷要祭?
祭殿是太祖年间特意辟出来的祭灶之地,往常都是皇帝打头,皇子们按照年纪紧随其后,可今天皇帝拉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反而落在后面,这样的情景落在外人口中,自然免不了猜测。就连早早等候在祭殿门口的楚宽和几个司礼监内侍,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虽说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到了祭殿门口,但等到真正进去时,皇帝终究并没有罔顾长幼尊卑,把两人继续带在身边。即便如此,落在最后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依旧挨了两位兄长的冷眼。两人和大皇子二皇子年龄相差极大,从小也是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此时不禁委屈极了。
他们刚刚明明恭恭敬敬对两位兄长行礼的,也没多说一句话,凭什么要挨白眼啊?
勉强捱到祭灶结束,当皇帝带头出了祭殿时,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手拉着手赶了上去。可还不等他们接近父皇,就再次被大皇子挡住了:“父皇,儿臣只恳请您给儿臣一个机会……”
皇帝终于彻底沉下了脸,他目视大皇子,见人硬着头皮和自己对视,他就冷笑道:“好,你既然要主导这件事,那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去沧州。沧州棉田乃是整个北直隶最多,你去把这新式纺机推广下去,朕会委派两个能干的监察御史跟你同去,把你一举一动汇报上来。”
二皇子原本想要反对,可听到皇帝说出了沧州两个字,他简直乐得想要立刻哈哈大笑。大皇子拼命接洽的,那是江南豪族,哪里看得上沧州这靠近京城的弹丸之地?眼见大皇子瞬间面色煞白,他忍不住叫道:“父皇圣明!”
然而,他这四个字才刚叫出口,迎来的却是皇帝那同样冷淡的声音:“太祖旧制,擅杀奴婢者,杖四十。过了正月,你自己去宗正寺,领你那四十杖!”
见二皇子瞬间僵住了,四皇子差点没笑出声来,幸亏三皇子赶紧使劲一拉他的袖子,甚至还捂住了他的嘴,他这才没有引来父皇和两位兄长的注意。等到他目送大皇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二皇子亦是满面阴霾地离去,他这才挣脱开了三皇子的手,一溜烟跑上了前。
“父皇,我听说那新式纺机不是老师带着陆三郎做出来的吗?为什么要让大哥去推广,不是应该改进的人去推广才更合适吗?”
见皇帝不说话,他压根不理会在背后拼命拉自己衣角的三皇子,大声说道,“而且,儿臣听说最初的纺机样品是张武和张陆献出来的,就是他们,也比迟迟不肯拿出东西的大哥更合适!父皇既然让大哥去沧州推广,何妨让张武和张陆去邢台推广!”
皇帝倏然低头看着四皇子,见这个幼子对自己那犀利的目光压根不在意,他就沉声问道:“是谁鼓动你来对朕说这些话的?”
四皇子顿时拉长了脸,继而不服气地说:“儿臣不是小孩子了,没人能挑唆我!”
就是这么一急,他完全忘了什么父子君臣,直接你你我我了起来:“你别看我小,我也向人打听过这新式纺机都有什么用!他们告诉我,纺纱速度快了,纺工就能多赚钱,纺工多赚钱了,就能吃饱肚子,多生孩子……”
多生孩子之后,他却卡了壳,可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他就立时眼睛一亮。
“多生孩子之后,就能多开垦荒地,多出产粮食,然后天下丰衣足食,大家就都能知荣辱啦!北直隶种棉花最多的地方,就是沧州和邢台,这是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的!老师和陆三郎都不肯告诉我,张武张陆也都不说,可他们忘了半山堂有好多人……”
听到四皇子勉强用还算有条理的话剖白清楚了心意,但随后就开始东拉西扯了,三皇子连忙在旁边求情道:“父皇,四弟的意思是,衣食足然后知荣辱……”
“朕没问你!”
皇帝冷冷斜睨了三皇子一眼,见三皇子顿时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他就再次端详了一番虎头虎脑的幼子。虽然和三皇子没差几岁,但四皇子却是胆子极大,竟是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最后,他不知不觉就笑了:“你那老师在国子监管着半山堂和九章堂,脱不开身,而陆三郎又是九章堂斋长,估摸着钻研算经还来不及,他们师生都没空管纺机这点事。朕既然让你大哥去沧州,也不是不能让有能力的人去邢台也试一试,比如张武和张陆……”
皇帝突然词锋一转道:“但是,你为什么要替他们说话?”
若是换成其他人,甚至于朝中那些身在高位的文武大臣,此时也绝对会被皇帝这骤然凌厉的口气而吓一跳,可四皇子却一直都只把皇帝当成是父亲,而非君王,竟是怡然不惧。
“因为张武和张陆都太老实了,他们一个将来是我二姐夫,一个也可以算是半个姐夫,总不能让他们老实人吃亏啊!”四皇子说得理直气壮,“否则要是不褒奖他们献出纺机样品,下次父皇管人家要什么东西,人家都拖拖拉拉推三阻四怎么办?”
四皇子这荒谬至极的理由,皇帝听着却笑了。他大步走上前去,摸了摸四皇子的头,这才看向三皇子道:“三郎,你觉得你四弟说得对不对?”
三皇子顿时有些纠结。他素来胆小,在背后说长兄坏话这种事,实在是有点挑战他的胆量。然而,在父皇那目光直视下,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四弟说得有道理,儿臣觉得……儿臣觉得可以让张武张陆他们去试一试。不行再换人!”嗯,这样打补丁应该够了。
“沧州去一个皇子外加两个监察御史,你们兄弟俩凭什么觉得,张武和张陆一个未来驸马,另一个未来仪宾,能压得住场面?”
皇帝进一步逼问,见三皇子顿时哑然,四皇子却是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他不禁饶有兴致地抱手而立。不一会儿,他就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那儿臣也一块去!”四皇子努力挺直了胸膛,但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有底气,“儿臣好歹也是个皇子,虽说年纪小了点,但也是能做事的!”
“哈哈哈哈!”
皇帝终于大笑了起来,见三皇子如释重负,紧紧拉着四皇子的手松开了来,想到两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却亲如孪生兄弟,他就揉了揉两个人那圆滚滚的小脑袋,继而淡淡地说:“你们两个,很不错。”
他说着就瞥了一眼旁边的楚宽和司礼监的其他人,不用他吩咐,司礼监掌印徐留和秉笔楚宽便带头躬身行礼道:“今日之事,奴婢等必定三缄其口。”
至于祭殿旁边的其他人,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徐留和楚宽既然在,那就不用他操心了。至于万一消息真的传出去,他也在三皇子和四皇子身边放了足够的防卫力量,并不担心会被人暗算。就连在国子监,他也都做了相应安排。
此时,他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孩子下了台阶,等回到乾清宫东暖阁,他把两个儿子拉到自己跟前,这才微微笑道:“邢台交给张武和张陆,这事情朕本来就考虑过,四郎你小小年纪却和朕想到一块去,着实难得。至于你说你去坐镇……你想过这是和你大哥打擂台吗?”
四皇子顿时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话就没之前那么果断了:“父皇的意思是说,大哥会觉得我有意和他做对吗?”
见皇帝但笑不语,他不禁有些委屈:“可事情是大哥自己做得不对啊!父皇问他要东西,他怎么能拖拖拉拉不给?只要他早点给,然后再要求去江南,我觉得父皇应该会答应他的!”
“哦,你觉得朕真的会答应他?”皇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幼子的敏锐。
“那当然!”这一次,不嫁思索插话的却是三皇子。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有些莽撞了,连忙小声说道,“儿臣和四弟平常犯错的时候,只要肯勇于承认,而不是搪塞狡辩,都一定会原谅我们,给我们机会的。对我们如此,对大哥也一定如此!”
看着并排而立,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俩,皇帝不禁百感交集。最终,他若无其事地说:“四郎你志气可嘉,但你实在太小,朕不会放你出京的。张武和张陆到底是不是能驰骋的骏马,他们得自己去好好证明自己。朕会随便他们挑人,要什么给什么。”
“如果还办不成,那他们日后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这事情年后再公布!”
三皇子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全都表示满意。毕竟,张武和张陆在半山堂中一贯很照顾他们,能有这次的机会,他们当然很高兴。可四皇子眼珠子一转,突然又问了一个让三皇子大惊失色的问题:“父皇,这次二姐许配了人家,可三姐为什么没有?”
此话一出,皇帝顿时愣了一愣,等看到三皇子使劲把四皇子往自己身后拖,哑然失笑的他便上前去,屈指轻轻弹了一记四皇子的眉心。
“人小鬼大,你三姐夫让你三姐自己挑,朕懒得瞎操闲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