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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谁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开口说这话,九娘和朱莹母女一时大眼瞪小眼,足足好一会儿,就在张寿不知不觉有些担心她们会起争执的时候,两个人却同时笑开了。
“娘,祖母和爹一直都对我说,您当年是巾帼英豪,正好,您教阿寿,我就在旁边看着学着,以后也好不堕了您的威名!”
“听你爹胡说!”九娘的脸上难得红了红,但却到底没有连婆婆一块扫进去,只是没好气地说,“我倒忘了,你祖母宠着你,你爹更是纵着你,性子养得比我当初更野,武艺说不定也比我如今精湛。你和阿寿迟早是夫妻,你来教他也好。只不过……”
没等九娘把只不过三个字说出口,实在吃不消的张寿赶紧重重咳嗽一声道:“真的不用了!我就是学两手防身,没准备练成个高手,在府里随便找个家将,应该就能教我了。再说,我这年纪再想当个武艺超群的高手,那也来不及了不是吗?”
张寿原本只不过是想把此事姑且搪塞过去,可没想到,他迎来的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可不一定!”
见母亲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先开口,朱莹立时喜笑颜开地说:“阿寿,你可别被那些传奇话本之类的东西骗了。练武其实并不需要太早,因为小孩子的筋骨还没长成,小时候练过度,又容易受伤,进展也未必很快。除非是天赋异禀的人,否则十二三开始练就行了。”
“当然,像我爹和我大哥那样天赋好的人,从小先药浴养身,七八岁开始长身体时,又是各种好东西补着,十岁前招式入门,十四武艺小成,渐渐就已经可以独领一支偏师了!你虽然大了些,但我们朱家的家传武艺很厉害,你现在练也不晚的。”
家传武艺原来也能随便传人的吗……
张寿忍不住瞅了一眼太夫人,却不想这位温和慈厚的老人竟是冲他笑了笑:“想当初九娘进门之后,也把家传武艺教了不少给莹莹她爹,就连大郎也承惠颇多。家传的东西敝帚自珍,长久下来只会失传,只会明珠蒙尘,所以我朝之初,太祖皇帝便力倡交流。”
似乎是无意间又说到太祖皇帝,于是有些伤感,太夫人顿了一顿,便若无其事地说:“只不过,如今风气不比当初,家传的学问也好,武艺也好,渐渐也都喜欢藏着掖着不教给外人。阿寿你要学剑术的话,还是回头让阿六先在这练好了,再让他教你来得好。”
朱莹没想到祖母竟然会打岔出这样的主意,忍不住娇嗔道:“祖母!”
见九娘略有些疑惑地朝自己看来,张寿就笑着解释道:“阿六是娘当初捡来的孩子,他好像跟着花七爷学过武艺,一身艺业相当不俗。”
这不是什么秘密,也许朱莹在高兴的时候都对太夫人和九娘说过,因此张寿也就说了出来。在阿六已经对他坦白说花七实则来自皇家之后,他也想看看朱家人对这个朱莹口中的疯子到底是个什么反应。果然,当他提到此事的时候,太夫人还好,九娘却笑了一声。
“原来是那个杀人如杀狗的疯子!”嘴上说杀人如杀狗的疯子,这位赵国夫人却难得露出了笑容,却是冲着还有些不大乐意的朱莹说,“莹莹,花七那个疯子教出来的徒弟,肯定和他一样学什么精什么,等那阿六学了剑术再来教阿寿,可比我们这种半吊子的好多了。”
朱莹只能怏怏答应,而张寿很快岔开了话题。等到他和她从庆安堂出来时,张寿却并没有立刻回客院去见吴氏,而是看着一旁依旧有些悻悻的朱莹,轻声说道:“莹莹,有件事,我想了有几天,但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所以想问问你。”
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这就是朱莹一贯的性格。她立时把刚刚那一丝小小的懊恼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你知道的,陆三郎那些个人,我当初还收了他们不少束修,二十四个人的钱加在一块,说实话很不少了。大多数是绸缎布帛,也有些金银,留着压箱底也是浪费,所以我打算用出去,当然,不是我缺钱花,是为了我娘。”
朱莹到了嘴边的疑问顿时吞了回去。自从太夫人见到张寿却当面失态后,她软磨硬泡从祖母口中问出了很多东西,而等到九娘回来之后,她更是从藏不住话的母亲嘴里撬出了更多的细节。所以,哪怕两人都没有明说,可难得愿意动脑子的她还是意识到了一件事。
吴氏恐怕并不是张寿的亲生母亲。
她都知道了,以张寿的聪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张寿还是愿意把吴氏当成母亲那样看待,她也自然无所谓——反正吴氏见到她的时候,从来都是轻声慢语,眉开眼笑,压根不像某些人家那些出身低下就苛待媳妇的恶婆婆。
“嗯,你是打算用这些钱给吴姨置办什么礼物吗?”
张寿不料朱莹想到的竟然是给吴氏买礼物,不由得呵呵一笑:“你说对了一半,是想买一件礼物,但不是一般的礼物。本来赵国公府后街齐先生借给我们的那座小宅子很宜居,可因为九章堂招生的事,暂时不适合住了。而且我没时间陪娘,所以打算给她找点事情做。”
见朱莹大为讶异,他就诚恳地说:“我想让她开个小小的铺子,一来消磨时光,二来也让杨好和郑虎有点事做,顺便也可以赚点钱。你觉得,开家脂粉铺子如何?”
终于听明白的朱莹,这一次认认真真地思量了起来,随即摇了摇头:“阿寿,胭脂水粉这行当,京城有的是各式各样的老铺,吴姨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要想立足,恐怕很不容易。别人不说,我就从来不用外头的东西,我的胭脂水粉,大多是湛金和流银亲手做的。”
见朱莹还真的仔细考虑了,本来就只是用胭脂铺三个字做个引子的张寿不禁觉得,这位认真的姑娘真的很可爱。
他着实忍不住从村里就有的那个疑问,开口问道:“莹莹,当初在翠筠间也是如此,你怎么就从来不觉得,我这个人实在是太财迷市侩了?”
“唔……”朱莹顿时诧异了,她盯着张寿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异常肯定地说,“因为阿寿你从来都不缺钱,从来都不把钱放在眼里啊,你怎么可能财迷市侩呢?财迷市侩的人,怎么会在村里免费教人背诗和九九歌;财迷市侩的人,怎么会跟着葛爷爷学算学?”
“谁都知道,朝中很有一批人是觉得,算经之类的东西不登大雅之堂,纯属奇器淫巧,根本比不得那些圣贤书,像葛爷爷他们,都是后来才暴露出这样天赋的。你这么早就以算学闻名,踏上官场一定会走得很艰难。像你这样迎难而上的勇士,怎么能说财迷市侩?”
张寿本待说我怎么不缺钱,怎么不把钱放在眼里,这世上就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然而,当朱莹竟然把他比作是迎难而上的勇士时,他就不知不觉沉默了。
足足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问道:“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劝过我,如果我这样乱来一气的话,未来之路会很艰难。”
“为什么要劝你?我虽然算学天赋差到葛爷爷常常骂,可既然那是你认为对,我也认为挺好的事情,你坚持到底,那当然没错!而且,你能让陆三郎那种人人都觉得是废物点心的人变成天才,能让张琛对你服气,能让那些老古板哑口无言……那不是很好吗!”
朱莹说着就眉飞色舞:“我又不是永平公主那样的女人,好像只要考不上状元进士的,她就都看都不看一眼!我爹从前就告诉我,沙场杀敌是人才。设计亭台楼阁的是人才,懂得造桥修路的也是人才……反正,阿寿,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有我给你做后盾!”
哪怕此时此刻身处的是赵国公府,可听到这样的宣言,心情激荡到难以平静的张寿,却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步跨上前去,突然伸手把面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姑娘揽入了怀中。
那一刻,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温文端方有礼君子,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只是在那温软的身体切切实实就抱在怀中之后,他才一下子醒悟了过来,慌忙松手退后了一步,这才低头赔礼道:“对不起,唐突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难自禁。”
朱莹的脸上红扑扑的,根本还没从张寿那突如其来的动作中回过神。然而,当她突然发现,张寿那张清俊的脸竟是也在灯光照耀下露出了可疑的红晕,她刚刚生出的那羞涩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小声嘟囔道:“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被我打翻在地了!”
张寿只觉得,刚刚弥漫四周的那一点旖旎在朱莹这霸气的宣言中瞬间烟消云散。他甚至不由得看了一眼这小小的穿堂,见前后都不见人,简直有些怀疑朱家人是不是故意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好半晌,他才压下这些绮思,强行把话题拐回了正轨。
“既然胭脂铺不容易做,我记得娘曾经很喜欢刺绣织补,但后来大约是害怕伤眼睛,渐渐就不怎么动针了,偶尔提起的时候,她还有些遗憾。如今既然闲来无事,那么,为她招几个人学艺,她可以把技艺传承下去,如此也不至于呆着无聊,你觉得这样如何?”
阿寿还说自己市侩呢,看看,这不是开绣坊赚钱,而是为吴氏找徒弟传承技艺?
这一次,朱莹却没有回答,她迅速瞥了张寿一眼,随即笑吟吟地说:“如果这事你信得过我,那我去帮你挑人!”
张寿顿时莞尔:“那好,我可就放心大胆做个撒手掌柜了!毕竟,接下来我恐怕会常常住国子监,未必能常常回来。”
他的身世迟早要真相大白的,也许他称呼吴氏为娘的时间,不会那么长了。而在此之前,她更是要在这座陌生的赵国公府中,忍耐常常没有他这个“儿子”的寂寞,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能有一件可以忙活的事情,有几个能说话的伴。
而且,这也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做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