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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当时张琛真的这么说?”
随着这声音,刚练了一趟剑回到乾清宫的皇帝,脸上笑容那是根本掩盖不住。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在外头还要维持身为天子的形象,他简直想放声大笑。而等到进了东暖阁坐定之后,他就用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继续听着楚宽的禀报。
可当张琛那边大闹了几个场子的事都听完,他才若有所思地盯着楚宽直看:“你说得宛若亲见,栩栩如生,难不成是派人去盯梢了张琛?要不就是在那几个场子都安设了眼线?”
楚宽没想到皇帝刚刚还听笑话听得眉飞色舞,此时却突然问到这一茬。他慌忙小心翼翼地说:“因为皇上把半山堂交给了张博士,奴婢生怕有人作梗,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
他绞尽脑汁淡化此事,解释的话说了一箩筐,但最后迎来的,却只是天子的一声嗤笑。
“你应该知道,外头那些人对宦官有多忌讳,觉得司礼监外衙有多碍眼。你的小心思,朕知道,你的小动作,朕也知道。朕更知道,你在外头招兵买马的时候,打的是朕的名义。朕之所以从来没点穿,是因为很多官员已经认定此事是朕指使你做的。”
见楚宽慌忙垂手跪下,不敢作声,皇帝就没好气地拿脚尖捅了捅人:“用得着这副死样子来糊弄朕吗?太祖、太宗、英宗、先皇……我朝几位有作为的天子,谁没干过监察百官的事情?谁没干过因为宦官密报就撤换官员的事情?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许欺瞒!”
“是是,奴婢遵命。”楚宽慌忙连声答应,结果,皇帝似乎是因为话匣子打开了,竟是没有就此打住。
“说起来,太祖当年无数桩事情都做对了,就是有一桩事情没能坚持到底。既然曾经废了十年的科举,那么他在退位之前恢复科举时,如果把科举变成进士最终入国子监就好了。”
“朕觉得,所有考上进士的人,必须在国子监三年学习和下放地方历练一年之后,然后看实务再决定如何授官,那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养出一堆根本不懂地方事务的草包!”
一贯最推崇太祖的皇帝突然出此之言,楚宽不禁大为意外。然而,皇帝显然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又或者劝解,不消一会儿就懒懒地说道:“当然最伤元气的,还是立储立贤而不是立长……立长确实有千般万般不好,因为很可能就是个废物登基,可立贤的纷争,太大了。”
“元后无子,六宫无主,太宗皇帝作为四皇子,被太祖皇帝认定为贤明而栽培登基,可接着太祖皇帝退位两年扬帆出海就出了事,哪怕按住消息,朝中还是风云陡变。”
“结果,太宗即位六年就驾崩,十六岁的大皇子莫名其妙摔断了腿黯然就藩,二皇子早早夭折,才六岁的高宗这个三皇子登基,连个母后都没有。呵呵,高宗这人,皇帝倒是当得不怎么样,四十多了居然还是偏爱幼子,驾崩前硬是立了世宗……”
“要不是前后两次废长立幼,后来世宗死后诸子纷争的时候,怎么会英宗突然打着报仇的旗号继位?只可惜英宗没因为腿疾在谥号上没为难前头两位皇帝,自己也颇为厉害,可他藩王当久了,年纪大了,儿子养得不怎么样,结果死后乱了一场,父皇又来了一遭……”
“唐初夺嫡,太子几乎没一个好下场,后期更是宦官专权皇权旁落,元就更不用说了,为了继承皇位几乎就没打出狗脑子来。虽说我朝每次纷争,全都第一时间保住军器局,可那些火炮火铳和图纸,还是有极少数一些流去了北虏和东胡,否则也不会边疆不靖!”
尽管这是楚宽早就知道的旧事,他还曾经慷慨激昂地在张寿面前说过一些,可此时他听着仍旧觉得后背隐隐见汗。
因为他不确定,皇帝在这儿感慨太祖皇帝不该撇开立长的规矩,是不是想册立大皇子为东宫太子。更何况,皇帝感慨唐代末期宦官专权,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题。
好在皇帝终于没有顺着旧事继续往下说,发呆了片刻就懒洋洋地说:“算了,不说了,总之你做事用人的时候要小心,万一出了岔子,朕说不定要壮士断腕。还有就是……”
楚宽对皇帝那壮士断腕四个字没什么惊惧——事实上,这位天子如此说过很多回,但在位二十六年的他如果不是某些时候足够强硬,司礼监外衙早就不可能存在了。
在天子还是幼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想把宦官这设在宫外的唯一一座桥头堡给拔除了。结果,太后想过委曲求全,尚在童稚的天子却当众发怒。
因此,听到此刻皇帝停顿了一下,他毕恭毕敬地低头应道:“但请皇上吩咐。”
“古今通集库里的那些东西,你别打张寿的主意。他也许是有不小的才能,但朕还想看一看。大学士都不能进去的地方,他却进去了,你知道会导致什么结果!”
楚宽吓了一跳,急忙赌咒发誓不敢造次,同时将张寿上次来司礼监外衙所求之事说了一遍,最后才讪讪地说:“没想到,他后来没用葛太师出面,而是利用顺天府尹王大头的那个人情直接招生……我还以为朝中那些老大人们和周大司成,会反对的……”
“因为朕需要安抚,葛太师需要安抚,九章堂里太祖皇帝的题匾也需要安抚。如此一来,好处当然会落在他的身上,因为我朝开国以来算科格物固然有些人才,但从来没有他这样年轻的。”
皇帝呵呵一笑,直接摆了摆手:“派人看着点九章堂那块太祖题匾,朕不希望有人去打那主意……”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通报的声音:“皇上,朱大小姐送了一封信进来。”
“莹莹的信?”皇帝只觉得又新鲜,又好笑,“她平常一抬脚就上宫里来了,居然还会送信,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快,拿进来!”
随着这话,楚宽慌忙亲自起身快步去到了东暖阁门口。等从一个小宦官手中接过信之后,他低头一看,见是一封用印章封口的信,他不禁暗笑一声小丫头还挺谨慎,随即就连忙转身来到了皇帝面前,双手把信呈送了上去。
皇帝捏了捏信封的厚度,不由得啧啧一声,随即很随意地撕开信封,拿出了那几张的信笺。可看了第一张,他就忍不住轻咦。
原来,上头朱莹开门见山地说,她只是个帮忙转呈张寿奏折的热心人。
“还热心人……这丫头!”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正要把朱莹的信笺先撂一边,他却只见她在后头还趾高气昂地提出一个要求——声称将来要随时去国子监半山堂探班,以编外监学御史的名义,看看那些贵介子弟有没有好好上课。
“朕看你是关心张寿这个老师,而不是那些学生才对!”
哑然失笑的皇帝随手把信笺给挪到了最后一张,等看清楚接下来第二张纸上的字,他不由得就面色古怪了起来。和张寿那深厚的算学功底,那非常合他脾胃的言论比起来,这一手字嘛……唉,说得好听那是欠风骨,说得不好听……太烂了,还得练!
然而,他到底还是按捺下了这一丝不满意,专心致志地看了下去,等发现这赫然是一份关于半山堂的课程计划,然后还问他要东西,他就不由得笑骂道:“这小子居然还来向朕要人,还说不给人的话,就给他外聘老师的权限,还要场地,要钱粮,简直是……”
他顿了一顿,突然若有所思地啧啧一声:“楚宽,取纸笔来!”
一个时辰之后,正在赵国公府中等着朱莹帮自己上书结果的张寿,等到了来自宫中的回复——又或者说回信。当裁开信封,取出那张信笺,看到龙飞凤舞的鲜红字迹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手做,别要钱!”
凑过来看信的朱莹顿时大为懊恼:“皇上居然这么小气!”
“没关系,其实我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真正要的,只是皇上前面三个字就足够了。”张寿笑着将信笺郑重其事地折好,随即冲着朱莹轻轻一扬,“不是事后可以不承认的口谕,而是这样的御笔,皇上已经很大度了。”
“哼!”朱莹心里却想,这是不是也能看成皇帝对她的鼓励?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当下便笑道:“后天就开课了,阿寿,你第一堂课给他们讲什么?”
张寿微微一踌躇,随即便笑道:“既然是第一课,很简单,彼此认识一下,仅此而已。”
两个皇子外加一大堆贵介子弟,这种组合容易对付才怪!正路子不行,出歪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