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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座座牌坊下头走过,张寿津津有味地听着朱莹说道葛雍的光辉历史。
虽说这个老师和未婚妻一样是天上掉下来的,但一个名士老师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状元及第,七元无双。这两座牌坊是褒奖葛爷爷的科场成就,反正我是没听说过天下哪儿有第二个。本来考了举人也能有牌坊的,但那是小地方才会当成不得了的大事,在京城,就连进士本来也没权在街道上造牌坊的,葛爷爷是特例。”
“百世之师。这是褒奖葛爷爷先后为帝师和皇子师,在国子监和天下书院中的崇高地位。他老人家快致仕的时候,皇上还觉得对老师不够好,又给了他一个太师,然后赐了这座牌坊。”
“世代文翰。这个就更厉害了,葛家连续出了五代进士,第二代那位是元末进士,而正是这一位在士林挺有影响的读书人不忿时局挂冠而去,随即投奔了当年的太祖,据说身为草莽的本朝太祖方才能够收了士林之心。葛家人口不多,常常都是单传,出五代进士很不容易。”
“舌辩无双。这说的是葛爷爷当初在睿宗爷爷北征时,把一个叛逃过去,又从北狄回来耀武扬威的使节给说得吐血三升死了。而且葛爷爷年轻的时候,还去说降过蛮夷和山匪,英宗皇帝一直都把他当成招抚专员使唤,哪有乱子就派他过去,没有一次失败的,他可厉害了!”
“算学宗师。只有这最后一座牌坊,是葛爷爷死活说动几个弟子,死皮赖脸让他们给他起的。他说其他的牌坊其实他都不在乎,要是没这个牌坊,他就是死了也得睁着眼睛。那几位弟子都是大学士和尚书了,没办法,只能依了他。”
一路走一路听自家那位老师的赫赫成就功绩,张寿忍不住心想,这妥妥的穿越者模版啊。
可等最后通过算学宗师这个牌坊时,他听到朱莹这讲述,对比葛雍那老小孩似的架势,他这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从前当官的时候,不会也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吧?”
来瞻仰牌坊的人不止他们这一拨,张寿就没有把老师两个字挂在嘴边,奈何朱莹是一口一个葛爷爷,就算有人侧目,她也不当一回事,听到张寿这话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三岁看到老,你说他当年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葛爷爷中状元的时候才十九岁,然后因为是承重孙,丁忧三年守制,起复后就去顺便考了个制科,又拿了个头名。然后刚一入官场,他就直接顶撞了当时的首辅,幸亏英宗爷爷护了他……”
接下来,朱莹历数了葛雍好些四处得罪人的丰功伟绩,张寿固然听得怀疑人生,心想这样臭脾气的老头不早该被人整死了,怎么青云直上的,就连四周那些竖起耳朵蹭讲解的书生们,其中出身外乡孤陋寡闻的也很好奇,这位名声赫赫的葛太师,为什么能够官运亨通。
而下一刻,朱大小姐的一番话,把所有人的疑问全都冲得一干二净。
“当年葛家那位老祖宗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要爵位,结果死的早,太祖皇帝钦点陪葬陵寝,而且还传下祖训,葛家世代文翰,子孙需得好好使用。所以葛家人虽说确实都是书痴书迷,文章学问一个比一个精深,做官却一个比一个不擅长,但每代皇帝全都重用!”
“葛爷爷父亲英年早逝,祖父当年是个炮仗御史,逮谁喷谁,英宗皇帝当时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喷过,睿宗爷爷还是藩王的时候也挨过数落,就这样,他还一直干到左都御史呢!”
出身开国功臣世家,几乎代代单传,累世孤臣,不朋不党,文章学问不错,还能作为喷人的喉舌,这种人皇帝怎会不用?当然,挨过喷却重用葛氏的两代皇帝,都挺大度。
张寿哑然失笑,眼看葛府大门在即,他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咱们这位葛太师从前都做过什么官?”
“太子太师,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子监祭酒……唔,好像之前葛爷爷还在都察院呆过。”
朱莹微微蹙眉,随即想了起来,喜笑颜开地说:“葛爷爷当过右都御史,但不是在都察院,而是受命挂着右都御史衔头去代天巡狩,一路走一路得罪人,连刺客都遇到过好多回。回来后,他就一直给当时的太子,后来的皇上当老师。”
果然,太有性格的葛老师,当的全都是清流官,大学士尚书这种职分就没碰过,否则,甭管他这三朝遇到的哪位皇帝,恐怕都要担心朝堂乱了套。
张寿终于彻底明白,葛雍这位老师固然很强大,门生满天下,可照这架势,仇人估计也不会少。然而,他就很好奇了,按照葛家前几代人那种孤臣范儿,为什么葛雍突然会变成百世之师这种形象?主持会试这种事,不应该是大学士和尚书抢着上吗?
他和朱莹说话间,葛府正门已经到了。刚刚一路过牌坊的时候,张寿就已经看到了不少来瞻仰前辈丰功伟绩的书生们,此时他却发现,这正门口围着的人更多。最初他还以为是求学拜师,结果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那些人手中挥舞的,全都是长长的卷轴。
“恳请葛太师看一眼我的文章,这是我写的孙子算经注!”
“葛山长,我是金陵书院的,这是我的九章算术笔记!”
“我读过算经十书,我会割圆术!”
尽管这些声音都极其有分寸节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嚷嚷,但你一言我一语,加在一起就显得嘈杂了。饶是如此,门前那个门房却站得四平八稳,别说回答,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而他身后,是葛府那紧闭的大门,上头还贴着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求学请去他处,行卷莫入此门。”
张寿隔着人群看到那门上字条上写的字,又轻声念了一遍。想到当初葛雍从齐良家里离开时,同样是一张字条不告而别,他只觉得颇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朱莹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葛爷爷又高挂免战牌了,从前他虽说有名,家门口从没那么多人的!你等着,我去门口问问,如果他不在家,那就肯定在齐爷爷那儿,到时我带你去!”
听到朱莹这极低的声音,张寿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正要答应时,却只听那些之前在瞻仰牌坊的书生当中,有人忿忿不平地嚷嚷了起来。
“葛太师这不收墨卷,不说人情的规矩咱们倒是听说过。可葛太师文翰大家,可以收一个和赵国公府有所谓婚约的乡下小子当关门弟子,如今这么多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岂不是也和那些权贵豪门似的,只认出身不认人?”
时机掐得还挺准,正好是我们到门口的时候……
张寿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侧头一看朱莹,却只见大小姐用马鞭轻轻敲着手,却没有立时发作,那双黑亮的眼睛反而在人群中看去,分明死死盯住了那个开口的人。
他不用想都知道大小姐恐怕要暴起发难了,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她的缰绳。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朱莹立时扭转头来,满脸的不忿。
“太祖皇帝当年有禁令,直接立了铁牌放在贡院那儿,上头写着科举公平,严禁行卷,违者除名。皇上登基之后又重申禁令,这些家伙不但明知故犯,还居然骂你,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