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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乌鸦嘴会奏效的只有张寿,尽管朱莹和杨老倌口口声声希望再来一拨乱军让他们过过手瘾,但接下来的半宿,风平浪静,如果不是那十几个血迹斑斑被吊在村中大树上的俘虏们,就连张寿也会认为昨天晚上的经历是一场梦。
而大清早,当翠筠间里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朱大小姐药翻过去的纨绔子弟们醒来之后,听随从们添油加醋说了昨晚上的凶险,大多将信将疑,所以,不免有不少人跑到村中围观乱军。
看到这些被绳子捆吊在树上,半死不活的俘虏一个个无精打采,根本不理会他们,纨绔子弟们不禁恼将上来,若非一旁漫不经心抱刀坐着的花七实在太显眼,拿着短弓在一旁的阿六又冷肃到杀气腾腾,他们绝对要上去狠狠教训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乱军一顿。
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致去痛打落水狗的,如张武便有些惶惑地在村中乱转,发现四处村舍中都是人在大呼小叫,仿佛在备办什么,没带随从的他就想拦人问个究竟。奈何一连拦了两个,人却都忙得无暇回答他,最终他还是远远看见张寿,这才慌忙快步奔上前去。
“小先生!”
张寿一见张武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就知道人在想什么,当即笑吟吟地说:“人多力量大,但不能拧成一股绳的人太多,反而是麻烦。莹莹又是最怕麻烦的,所以快刀斩乱麻,索性让你们一块都睡去了。至于张琛和陆三,留下他们,也是因为乱军会觉得挟持他们价值大。”
“所以说,朱大小姐仅仅是为了……图方便?”说出这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张武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等看到张寿点头时,他不禁大为沮丧,“她只要告诉我,我可以下令随从护卫都听她的。”
“事出紧急,哪有功夫这么麻烦,大不了我先做了,回头再给你们赔礼!”
张武听到背后传来这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朱莹,他满腹牢骚全都吓得不敢再发了。然而,朱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满腹委屈化作乌有。
“今天我和阿寿一块过生日,中午便是流水席,我本来还打算去翠筠间叫一声,你既然来了,那正好帮我回去叫他们一声。闲着没事也别围着那些已经被捆好吊成鱼干的家伙转,有功夫就全都来帮忙。你们帮不了,你们带来的那些人总能打打下手摆摆碗筷吧?”
“再说,阿寿才和我说呢,昨晚上能抓到那些乱军,功劳也少不了分你们一份,别纠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快去!对了,记着保密,功劳的事情先别提!”
张寿见张武先是一愣,随即就仿佛被猛抽了一记的陀螺似的,拔腿就往来路跑,他顿时笑了起来:“还是你厉害,一句话下去,人就立刻有动力了!”
朱莹微微一翘下巴,得意地说:“那只是积威之下,他习惯了而已。真要说起来,还是你那句分功劳的话最实在……来,快和我走!”
张寿顿时一愣:“去哪里?”
“我们是寿星呀,寿星当然有寿星的行头!”朱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见张寿还在发愣,她便上前不假思索地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每年生辰,祖母都要送我一套做好的新衣,今年也送来了你的!吴姨就是让我出来找你回去换衣服的,快走吧!”
赵国公府那位太夫人真是周到得过分了……
张寿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认命地往家里方向走去。
这一刻,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是那种大红大绿的喜庆颜色。他不像穿大红便犹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朱大小姐,那种艳丽的颜色,他压不住……当然也不想穿!
虽说他承认,如今对朱莹确实有好感,可如果被人强迫穿得像新郎官,他绝对不干!
尽管是临时筹办,但村中到底人多,纨绔公子哥们又是人手各带一个能下厨的厨子,他们的随从一个个卖足了十二分力气干活,不到午时,街头就已经摆上了一张张桌子,有些干脆是砖头上架了床板……
当然,这次是没人再会拿出棺材板凑数了。
而昨晚自认做过莫大贡献的陆三郎,则是笑容可掬地硬拉着张琛来到了张家大宅门口,美其名曰迎接今日的寿星翁。
张琛虽说还有些别扭,可因为张寿昨晚痛斥丁亥的那番话,他已经不仅仅是因为葛雍的关系才接受这位小先生了,剩下的只有唯一一点纠结。
“哟,出来了!”
当张琛听到陆三郎这一声嚷嚷时,他不禁本能地抬起了头。
就只见张宅厅堂门口,两个人正并肩出来。
朱莹身穿樱桃色的衫子,石榴红五彩襽边的裙子,那两颊微微晕红的胭脂,衬得她犹如天边的朝霞一般娇艳,就连那红宝石的耳饰,都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而在她旁边,张寿却是青莲色的交领襕衫,看似比朱莹那鲜亮的衣裙朴实得多,可青莲色的纱料上是巧手织工织就的福寿万字纹,襽边上则绣着一圈仙鹤纹。只是看了第一眼,张琛就认出了那块料子,随即愣住了。
张寿当然注意到了张琛那复杂难明的目光。之前发现不用穿大红大绿宝蓝玫瑰紫,他虽说稍稍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就发现,青莲色同样很招摇,甚至比正紫还更加鲜艳……
他一没功名,二没出身,三没官位,能穿这种接近于正紫的襕衫?
然而,从穿上衣裳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那几乎是根据自己的身量尺寸定做的,换好衣服出来时,面对母亲吴氏那又惊喜又骄傲的表情,他想想自己这三年离经叛道,先斩后奏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她也没怎么阻止,也就决定索性不在这高兴的日子扫她的兴了。
所以,张寿假装没发现张琛那明显有些微妙的反应,等出了张宅大门,迎来乱哄哄一大堆祝寿词,其中甚至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时候,他只能顶着一张僵硬的笑脸,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是十六,而不是六十!
朱莹倒无所谓这些吉祥话是否应景,早已经习惯面对一大堆人,她笑眯眯地和人打招呼,面面俱到。
而陆三郎见缝插针上前祝寿,随即就把面色微妙的张琛给挤到了一边去,自己堂而皇之站在了张寿身边,一副学生的模样帮忙待客。
忙里偷闲中,他低声说:“今年三月三的时候,朱大小姐硬是靠投壶赢过了永平公主,从太后那儿讨了一块青莲纱,为此据说永平公主在背后说她骄横。我虽说没亲眼见,可估摸着就是小先生你身上这块,张琛那时候是亲自在场的,估计认出来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这身衣服一穿,那位公主肯定会不高兴对吧?
张寿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陆三郎的弦外之音,当下呵呵笑道:“看来太夫人真够大方,也不问问孙女,就直接做成衣服送了给我。”
“是啊是啊。”陆三郎连连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仿佛生怕谁听到,“朱大小姐肯定觉着小先生你最衬这颜色,只会欢喜,可有些人会不会起坏心去搬弄是非,那可不得不防。”
他一边说,一边又义正词严地说:“张琛那小子自视极高,也许不会背后告状,但翠筠间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和大家不是一条心!小先生放心,我会好好警告大家的!”
张寿突然觉得,陆三郎这家伙绝对是当班长的材料……这念头一闪即逝,他打了个哈哈,姑且把这话题岔开了过去。
等到他和挤出人群的朱莹来到位于村口的头桌上,拍了拍巴掌,象征性地说了几句,随即示意便所有村人和贵介子弟以及随从等各自入座。当一大群人乱哄哄地入席了之后,他便笑吟吟地执壶,在自己的杯中斟满。
“一敬天地,多谢天地保佑村中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二敬乡亲,若非平日辛勤耕耘,昨夜齐心协力,没有今年这好收成,更不会有昨夜这有惊无险地拿下这伙叛贼乱军。”
接连痛饮了两杯,见众人轰然叫好,齐齐陪饮,张寿便笑道:“这第三杯,自然是敬今日同过生辰的莹莹和有缘到融水村来的各位。有缘同聚,有难同当,自该有福同享。昨夜这场惊险,大家一同担了,昨夜这场功劳,自然也是大家一同享!”
听到这里,因为张武谨慎地守口如瓶,本来觉得自己睡了一晚上什么都没赶上,懊恼至极的贵介子弟门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猛然之间激动了。尤其是发现朱莹丝毫没有反对张寿这番话,狂喜的他们毫不犹豫地一个个站起身。
和陆三郎一样,他们也猜出了张寿这身衣裳的来历。有赵国公府做后盾,有帝师葛雍做老师,他们怎么和人家抢朱莹?张寿肯分润功劳,他们当然是接受了!
至于不乐意不甘心的……那也不能在眼下表露出来!反正站在赵国公府这一边,现在准没错!
然而,就当张寿三杯敬完落座,一时四下里乱哄哄一片正在享用酒菜的时候,张寿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