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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同赵爱国在赣城下了车子,正巧遇到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游街,可谓锣鼓喧天,百家齐乐了。有一伙队伍,吹吹打打的,那便是管弦乐对了。马路上的交通都已经断绝了,有许多的警察与民兵在现场维持着秩序。
一个老妇人,牵了一群羊,在旁边等了半日也无法过马路,于是只好把那群羊都系在树干上。羊们的身上显然毛发沾了许多的淤泥,看样子,该是刚从外面的郊野回来。它们低着头嗅来嗅去,只在法国梧桐下头的小小的一块地里寻找可吃的东西。
它们对于人世间的喧嚣的世界完全不感兴趣,只偶而对身旁来回打转的羊淡淡地看一眼,好似它们的世界只限于这小小的一块地上。
整个人潮渐渐的都平息了下来,原来前头开始在耍鱼灯、花灯、龙灯。那都是用纸糊成的灯,看起来确实形态各异,十分有趣。底下拿着灯的人,个个都穿着戏服模样的服侍,然后来回挥舞着手上的灯。
那龙灯虽然是用纸糊成的,可是下头的木板却很重,下头抬着的都必须是青壮男的男子,然后相互配合下在空中飞舞着。远远瞧着,龙身在那里时而波荡,时而蜿蜒,整个气势倒是十分的磅礴,如果不是身在那里,怕是很难感受到这种气势。
清如正在梧桐树底下,望着不远处舞动的龙出着神,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一只羊跟前停了下来,然后蹲下了身子,伸手挠了挠羊颔下含着的鬈毛。
孩子瞧着羊羔的脸,不由得开心道:“羊羊,咩咩咩~”
孩子边说,边学着羊羔晃着脑袋,然后把声音压得很扁,听起来真是可爱极了。巧的是,那羊听到孩子的叫唤,竟然也抬起了脑袋,跟着摇晃了几下,然后“咩~”的一声,回应了一句,而后就调转了脑袋,继续吃着地上的杂草。
清如看在眼里,却觉得莫名的心下一暖,虽然国内看起来还处在物质贫乏的时候,可是人们的内心是充满了阳光的,至少到处可见生活的希望所在,这才是活着的意义,才是奋进的目标。
她心下不由得想着,也便对赣城多了一份天然的好感。
人潮继续向前缓缓移动着,这个时候,清如就看见,前头有一辆车子,上头站了两个人。一个扮演的是扛着枪的威武军人,另一个是被关在囚车里头的日本人,然后这两个人手脚略有些踟蹰地在那里跳着舞蹈,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并不是专业的舞蹈演员。
虽然跳的不是很好,可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很认真,他们似乎都想扮演好自己所在的绝色,乃至于你会被他们的执着锁住眼睛,而忽略了演技的问题。
况且清如看到这样的场景,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新鲜的,这比血淋淋地直观日本暴行,是要好接受多了。
有许多扛着箱子的小贩,都挽着竹篮,挂着箱子在走街贩卖,边走边吆喝着。清如低着头,仔细看,那里有麻花、馒头、芝麻球、桂花糕,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小点心来。
清如有时候被拥簇着进了人群队伍的忠心里头,就一路跟着小贩走。
这些小贩几乎都是自动跟着人群跑的,虽然辛苦,但是看起来生意倒是不错,总会有一些带孩子的人来买些零嘴,给小孩安抚下。
这个时候,队伍突然就停了下来,原来前方游街的表演人员,开始掏出了口袋里的食物,准备就地坐着吃饭了。这多半带的都是白馒头、小面包、大饼,又或者水煮蛋,总而言之,看起来这一餐就很经济实惠了。
清如看着他们,各自带着自己带来的食物,然后边吃边交换着,彼此说着不相关的闲话,开着玩笑,吃的津津有味。显然他们并不觉得这样是很苦的,反倒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清如越看,就越是觉得感概,不由得想起了母亲说起的从前的事情。但凡日子再难,再苦,中国人总归都不会太挂念在心上的,没什么不适吃一顿就可以忘却的事情。即便今天这样,看起来很是辛苦,吃的又不算丰盛,可是就是吃出了一股子野餐的意思。
这种苦中作乐的气氛,倒是深深地感染了清如,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些人,从早上走到下午,从下午走到起灯的时候,那路途漫漫,即便换做是她也不一定坚持的下来,可是在场的这些人,却显然是撑住了这口气的。
这个时候,清如就听着旁边有个年轻男子在笑道:“早上三四点摸黑起床,到这里这么一会了,竟然都不知晓累的,我看再走下去,这可就是铁打的人了。”
另一女子说:“可不是嘛,出来的时候就在广场集合了个把小时还不止,不过嘛,我可是早有准备的,这不带了张板凳过来,这会可不就得闲有的坐一坐了?”
男子笑笑:“如今到底是时代不同了,女同志也能顶半边天了,你竟然带了这样多的东西,十来里路走下来,竟然一点也不喊累的,到底是有觉悟的女同志。”
女子笑了笑:“说起来还是天气赶得好,昨天还听广播里说要下雨呢,我就揣着一件雨衣,接过呢,带了一路了,这太阳都出来了,倒是热了起来,现下就是出太阳,也挑时候呢。”
清如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这对话虽然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寓意来,可是她觉得这就是中国现下最普通的人的精神面貌了。不怕苦、不怕累,人人都有着向上的朝气,这就是新中国,这也是风眠为之所拼搏的新中国。
清如心下莫名觉得有丝丝动然,她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虽然没有瑞士的湖光山色,可是她就喜欢这一份淳朴。
这个时候,赵爱国拍了拍清如的肩头:“清如同志,您看前头,那便是我们所里的人。”
清如朝着赵爱国指着的地方看去,就瞧见前头一群人,站在那里手上都拿着红红绿绿的纸旗,个个手里拿着从水缸里刚舀出来的冷水,然后大口大口地喝着。
他们的衣服上,都有毛笔的痕迹,上头写“赣城工程所”几个字。
“风眠也在这里么?”清如突然问了一句。
赵爱国挠了挠头,略略有些迟疑,而后就笑道:“高主任怕是没来凑热闹呢,如今该是还在山上的罢。”
清如点了点头,也未有做他想,只是心下略有些失落的感觉。这个时候,天突然就下起了雨来,稀稀落落的,下得不算大,可是队伍里的人都竟然有序,并没有因此而哄乱起来。
忽而,清如瞧见,一个撑着大黑伞,原本在路旁看热闹的女人走了过去,然后伸手就把一件雨衣往工程所一个男子手上塞着。
这个时候队伍里就爆出了笑声:“王家师母,给老王送雨衣来啦!”
陈滢低下了头来,腼腆笑了笑:“这不是下雨了么,穿着雨衣放心。”
这一下,众人就笑的更是开怀了:“诶哟,老王,不简单呀!到底还是你爱人心疼你啊!看看,这雨才多大,就赶着送雨衣来了,可当真是怕你被雨淋坏了,真是看着羡煞旁人那。那老话怎么说来着?孟姜女送寒衣啊,这有王师母送雨衣!”
话听到这里,清如也不自觉地被逗笑了。就见着那王柏春涨红了老脸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不过是日常过日子,哪里有什么好说的,真当是叫人觉得不好意思呢。”
王柏春边说,边就把旗子夹到了腋下,然腾出手来,在哪里扣雨衣的扣子。这个时候队伍又重新开始超前走了,其他的同事也便跟着走了,倒是陈滢,有些着急地跑了过去喊道:“老头子,快跟上呀,要掉队了!”
王柏春边说边就要往前小跑去,然后就见着赵爱国带着清如走了过来:“所长!”
王柏春扶了扶镜框,就瞧着赵爱国身旁的清如,上下打量着:“这位是?”
“这是高主任的爱人,吕清如同志,前些天才到呢,坐了好多天的火车来的。总算是接到人了,不枉所长的一番苦心交代。”赵爱国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陈滢见他们没有动,也便跟了上来看个究竟,这个时候就听见了他们提起了高风眠,于是便道:“小高怎么了?他不是……”
话还没说完,王柏春就回身瞪了陈滢一眼:“我们在说工作呢,你可别随便插话。”
王柏春从来没有用这样口气与她呛过,陈滢心下微微一愣,可是很快就望着清如回过身来,这位怕就是所里派人出去接的高风眠的爱人了。
陈滢心下一时有些懊悔自己口快,连忙笑道:“诶哟,这位就是小吕同志罢?可算到了,你不来,我们家老头子都念叨好几日了,都怕没能把你接到赣城来呢。”
清如笑了笑,不过礼貌喊了一声:“所长、夫人,你们好。”
赵爱国清了清嗓子:“清如同志,你喊师母,或者同志也好的,如今咱们这里,可是没有什么夫人了的。”
清如瞧他说的认真,方才察觉到言语上的失误,这里到底是新时代了,过去的那一套用词,许多怕是也不合适了,因而便又改口道:“倒是不好意思了,我才回国内,许多的说法还不是很适应呢,回头一定多注意。”
王柏春指着赵爱国道:“他这小子,就是这回装着认真呢,平常里头,他这嘴里也是没几句正经话的,清如同志你可别在意啊。”
清如笑了笑:“无碍的。”
“怎么样,这一路辛不辛苦?是不是比国外要吃力呢?”陈滢跟着关切了一句。
清如笑着摇了摇头:“才来,就是有些还没适应下来,不过倒是不觉得辛苦的。一想到来了就可以见到风眠,我这心里头就觉得热热的,一点也没有累的意思呢。”
陈滢抬起头来,望了赵爱国一眼,赵爱国忙道:“我已经跟清如同志说过了,这个高主任进山去了,怕是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呢。”
王柏春点头道:“是了,是了,所里临时指派的任务,其实是可以派别的同志去的,风眠同志你知道的,是个很要强的人,也很有上进心,什么难题,他都争着抢着要第一个去解决呢。这不,几乎都不给底下人吃苦头的机会,他自己就先进山去了。”
清如笑了笑:“他一贯就是这样有冲劲的,从前念书的时候,也是凭着这股子的冲劲,倒是在瑞士拿了不少的奖呢。就连瑞士人都佩服说,没想到一个中国人,念书认真起来这样厉害的。”
陈滢在清如头上将伞面一罩:“欸,我看别光站着了,咱们不如先同小吕一道回所里罢?这活动也快结束了,不如先帮着她安顿下来才是。咱们可不能不晓得心疼人,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说不累那是客气,姑娘家的,也不容易呢。”
这话说的倒是甚合王柏春的心思,于是几人便一路拉着闲话家常,朝着赣城工程所所在的方向走去。
清如回过身去,远远的就看见那一列火炬在雨中前行着,火炬头上的火苗看着有些飘渺,映衬着那灰色的天,看起来似乎并不能坚持多久,可是这火苗偏就不肯湮灭,不过还在继续亮着。
到了工程所的宿舍,陈滢张罗着带清如去了她的房间,然后说道:“这里本就是小高住的房间,你来之前呢,我亲自来打扫过了,屋子不算大,但是住着还是适宜的,你今天就早点休息,我就不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到楼下来喊一声就成,我们就住在楼下。”
清如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师母了。”
陈滢略略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清如这一生“师母”喊得这样自然,不过是低下了头,咬着下唇,然后就含糊地应了一声:“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明天早上,我给你做大饼吃啊。”